APP下载

《蜃楼志全传》创作方式分析

2020-08-02张文娴

新西部·中旬刊 2020年6期

【摘 要】 《蜃楼志全传》是一部反映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岭南地区的风俗人情,以洋商苏万魁之子苏吉士的经历展开铺叙。文章从小说结构、创作方式、人物形象塑造、语言特色等方面剖析了《蜃楼志》的创作方式,探析《蜃楼志全传》对《红楼梦》与《金瓶梅》等世情小说的继承和发展。希望为研究受《金瓶梅》《红楼梦》影响后的世情小说创作研究提供借鉴。

【关键词】 《蜃楼志全传》;创作方式;苏吉士

《蜃楼志全传》作为《金瓶梅》《红楼梦》后清朝世情小说代表作,长期没有获得足够关注和研究。《蜃楼志》又名《蜃楼志全传》,成书于清嘉庆初年,是《红楼梦》问世以来清代众多小说作品中的佼佼者。作品描写广州十三行洋商苏万魁之子苏吉士年轻有为,漠视功名,继承父业,锐意经商,成为我国早期商业买办资本经营的开拓者。围绕苏吉士读书、经商生涯,小说展现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广东岭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世态、人情,勾勒出官僚地主阶级队伍中的一部分成员开始向早期商业资产阶级分化过渡的轨迹。该部小说自觉接受《金瓶梅》与《红楼梦》,以及其他优秀小说影响,文笔细腻,情节丰富生动,结构严密,人物性格鲜明生动。罗浮居士曰:“其书言情不伤雅,言兵而不病民,不云果报而果报自彰,无甚结构而结构特妙,盖准乎天理国法人情以立言,不求异于人而自能拔戟别成一队者也。”[1]在罗浮居士看来,《蜃楼志》是一本反映粤地人民风俗文化以及粤地洋商的活动经历的世情小说。以下,笔者将从小说结构方式、小说描写手法、人物形象塑造、小说语言风格等方面分析《蜃楼志》的创作方式。

世情小说的主流是“描摹世态,见其炎凉”的“世情书”。[2]世情小说从《金瓶梅》开始,至《红楼梦》为顶峰,世情小说逐渐发展成为市民阶层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世情小说的作者或慨叹于家国兴亡,或有感于世风浇漓、人心不古,或因遭际坎壈而为炎凉所激……,总之都是心存块磊,无酒可浇,“不得已藉小说以鸣之”[3]正如罗浮居士在《蜃楼志》序言里所说:“劳人生长粤东,熟悉琐事,所撰《蜃楼志》一书,不过本地风光绝非空中楼阁也。”[4]世情小说的作者把目光投向了日常生活,街谈巷语,零琐杂事都是作者的描写对象。《蜃楼志》是以男主人公苏吉士为视角,以清代广州十三行的发展为大背景,来记叙了南粤地区的风土人情以及社会风貌。

《蜃楼志》在小说结构方式上受《金瓶梅》和《红楼梦》双重影响,以一个家庭为中心,依靠家庭中的主要人物的主要经历串联各个人物和各个故事,形成井然有序网状结构的叙事脉络,以便读者能更快更好地接受和了解。《蜃楼志》以苏吉士为主线,以姚霍武、默剌为副线贯穿起来,小说结构行云流水,富有层次。苏吉士是核心人物,通过他的交游经历串联起洋商苏家、盐商温家、破落户施家、小官僚乌家、恩师李匠山一家以及落魄侠客姚霍武等人,建立起一个横跨各个阶层的人物关系网络,让作者能把写作视角触及商场、官场乃至战场。而通过副线人物姚霍武在书中第十回后“落草为寇”的经历,描绘了一个与前文截然不同的快意恩仇的世界,给读者焕然一新的阅读体验。

世情小说秉承写实主义风格进行创作,把作者对事物的喜恶,对事情的看法融入在小说各个细节里。如小说第一节对新上任的粤海关差赫致甫的介绍,“且说这关差姓赫,名广大,号致甫,三十内外年纪,七尺上下身材,为人既爱银钱又贪酒色。因慕粤东富艳,讨差监税,携眷南来”。[5]短短几句话就把赫致甫无赖一般的个性展现出来,颇有“春秋笔法”的遗风。小说里还有如牛巡检、公羊生这些贪官污吏,作者庾岭劳人都毫不留情地揭露他们恶劣的行径,并给予鞭挞。而对于像苏吉士这样的洋商,作者也毫不吝啬给予赞美。在早稻收成不佳,米价飙涨,民间大苦之际,苏吉士拿出自家积年收下的剩余粮食,低于平日市场价格卖给民众,解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中。作者在小说里对苏吉士的高尚行为表示肯定,并发出了“吾愿普天下富翁都学着吉士才好”的呼吁。在第二十回里,盐商温仲翁之子温春才与苏吉士的妹夫卞如玉参加乡试,温春才天资愚钝(温春才谐音瘟蠢材)参加科举肯定中举无望。如玉拟十二个题目,做十二篇文章让温春才读熟背熟,以免考试白卷。没想到放榜之日,如玉名落孙山,但春才中了第二十名经魁,且房主、考司都称春才乃“旷世奇才”。这个情节的设置,作者明显在讽刺官场上众多的无能之人,甚至在科举这样选拔人才的考试里,考官也都是一群毫无头脑蠢材。这无疑是对清朝腐朽官场最辛辣的讽刺,恰恰暴露封建吏治和政治的黑暗。在情节设置上,《蜃楼志》对《金瓶梅》《红楼梦》等世情小说以及《说唐全传》等英雄演义小说,有着明显的情節上的借鉴。如《蜃楼志》第十六回“璧重合小乔归主,镜高悬广府惩奸”里苏吉士生辰,吉士聚集府中女眷一齐,面对秋天晚出的鲜荔枝、鲜龙眼作诗。与《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里,以吃螃蟹为契机,把大观园里的各位主儿集合起来作诗消遣。作者在儿女情长的世界里参照了《红楼梦》,在快意恩仇的世界里也自觉接受历史演义小说影响。如《蜃楼志》第十一回“羊蹄岭冯刚搏虎,凤尾河何武屠牛”中姚霍武与其余好汉结拜的情节,以及《说唐全传》第二十四回“秦叔宝劈板烧批,贾柳店拜盟刺血”中秦叔宝与四十一好汉结拜,也有着明显的借鉴关系。可以推测庾岭劳人应该对当时流行的世情小说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并自觉把相关的情节借鉴到《蜃楼志》的创作里。

不像《金瓶梅》和《红楼梦》以西门庆和潘金莲或贾宝玉和凤姐的双主角的设置,苏吉士是《蜃楼志》里的绝对主角,而另一个主要人物姚霍武是第十回之后才慢慢凸显作用。但是在人物塑造形象上,在《蜃楼志》中可以找到《金瓶梅》《红楼梦》人物性格的延伸、变异。从应伯爵—薛蟠—乌岱云,从李瓶儿—到尤二姐—温素馨,尤其主人公苏吉士,是西门庆和贾宝玉的混合体。《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有许多女眷,正室:陈氏,继室:吴月娘,二房:李娇儿,原三房:卓丢儿,三房:孟玉楼,四房:孙雪娥,五房:潘金莲,六房:李瓶儿。以及数不清的情人。如西门庆一般风流多情的苏吉士有一妻:温蕙若,四妾:施小霞、乌小乔、也云、巫云,还与不少女子发生过风流韵事。与西门庆相同,苏吉士接近这些女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小说第三回“温馨姐红颜叹命,苏笑官黑夜寻芳”中苏吉士就已经在婚前(笑官是苏吉士的乳名)与未婚妻的姐姐—温素馨,几度偷情,同时还与身边几个婢女保持着暧昧关系。与西门庆糟蹋妇女,随后抛弃的态度不同,苏吉士对待小说女性角色是温柔体贴,一往情深。如苏吉士第一个深爱的女子,温素馨在小说第六回即将嫁予苏吉士的同学乌岱云,苏吉士得知情人出嫁的消息时心理活动是:

笑官婉辞谢了,闷闷的坐在房中,思道:“不料素馨这等薄情,竟受乌家之聘,怪不得前两天有这等冷淡神气。”又想道:“他是女孩儿家,怎能自己做主?他父母许下,料也无可如何了。只恨我生了这场瘟病,弄得一些不知,不晓得他还怎样怪我呢,我如何反去怪他!但是他果不愿意,为什么不透个风与我?这事实难决断。”又想道:“前日轩中相叙,不但情意不似从前,就是那个东西,也不比从前紧凑,不要我生病之时,被这姓乌的得了手;若果然如此,我与老乌就势不两立了。”又转念道:“如今实授是他妻子,我自己亏心,怎么还好与老乌作对?我只说道喜,进去见他,便知端的。” [6]

这段心理描写可以看出苏吉士对女性角色微妙的情感态度,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面对旧情人嫁予自己同窗时,首先是愤怒油然而生,但同时,苏吉士显示出超乎平辈的冷静和大度,拥有大局意识。他会换位思考,从温素馨的角度出发为她着想,并且真心希望旧情人能得到幸福。后面的章节里,当得知温素馨被乌岱云冷落、家暴时,他甚至为此与乌岱云大打出手,断绝来往,这是苏吉士一往情深的体现。不仅是温素馨,所有与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子,如小乔、小霞,纳她们为妾。在自己被敲竹杠时,救过自己的茹氏,在茹氏贫困交加之时给予援手,使之今后衣食无忧。还有搭救自己的时顺姐,虽然“郎有情妾有意”地独处一室,因顺姐尚未出阁,对她十分尊敬;为了避瓜田李下之嫌,吉士甚至假扮女装离开时家。为了不委屈顺姐给自己做妾,就帮自己的大舅施延年和顺姐牵了线,成就了他们的婚事。不同于西门庆玩弄女人的态度,也不同于贾宝玉对待每个女性的优柔寡断的做法,苏吉士在对待女性的态度和做法上要比他们成熟得多,这也是这个角色创新与超越之处。作者用赞扬态度描写了苏吉士的风流潇洒,待人多情;还赞扬了苏吉士不热衷功名,选择继续经商并与心爱的女子们共度一生的生活方式。苏吉士的“嗜酒而不乱,好色而不淫,多财而不聚”是庾岭劳人针对当时社会环境所创作的理想人物,而姚霍武以及一批“造反者”形象的塑造就是为了强化和揭示封建王朝必然崩溃的命运。

姚霍武的经历是《蜃楼志》小说的一条副线,一个爱恨分明的侠义世界。姚霍武从被冤枉入狱,到落草为寇,再到占地为王,最后招安归顺,对比《水浒传》里的宋江,姚霍武是宋江在《蜃楼志》里形象的延续。姚霍武,为人忠厚侠义,好抱打不平。因哥哥姚文武在广东做了巡标的参将,特赶来投奔,想替朝廷出力,捉拿洋匪。不料哥哥已遭贪官诬陷,被定死罪。在身陷囹圄之际,姚霍武进行了忠与义,臣与贼的思想斗争,最终决定揭竿而起,与封建王朝中的贪官腐败分子作斗争。但是《蜃楼志》里姚霍武的形象以及故事情节受到《水浒传》《说唐全传》等历史演义小说塑造的人物与故事情节影响太大,束缚了作者对这部分故事的发挥。姚霍武所带出来的情节虽然让观众眼前一新,但情节、人物保留较为明显的因袭痕迹,影响了全书的艺术特色。

从语言特点来看,《蜃楼志》与大多数世情小说一样采用口语化、生活化的语言记叙,使之更贴近书中人物身份。《蜃楼志》作为描述粤地风俗人情的小说,书中亦出现大量方言、俗语,使读者读之倍感亲切。在小说第二回,赫致甫刚到任就立马敲诈以苏万魁为首的十三行洋商三十万两银子,针对赫致甫的流氓行为,作者在小说中赋诗:

新来关部本姓赫,既爱花边又贪色。

送了银仔献阿姑,十三洋行只剩七[7]

短短四句诗就交代了赫致甫的性格,以及他给十三行带来的“十三个洋商只剩七个”巨大损害。在诗中“银仔”在粤方言里指的就是钱,就是苏万魁送给赫致甫的白银;“阿姑”在粤方言里指的是年轻姑娘,这里暗示苏万魁要从赫致甫处“虎口脱险”,不仅要送钱,还要送人。像赫致甫庸碌无能之辈,暴露了封建官吏无耻卑鄙的嘴脸。比如十五回评价竹理黄三人为“烂仔”,还有对赫致甫的办事效率点评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让小说语言贴近生活实际,为更多读者接受。

最后谈一下此书的不足之处,《蜃楼志》在艺术特色上追求通俗化、生活化,但是小说中有部分内容是为了刻意迎合读者心理而进行创作的,其中尤以情色部分描写更为突出。与《金瓶梅》“欲要止淫,以淫说法;欲要破迷,引迷入悟”,[8]不同,《蜃楼志》部分情色描写仅仅就是为了抓住读者的阅读兴趣。如小说中塑造牛巡检的遗眷牛冶容这个形象,在全家被何武灭口仅剩她与表姐二人时,小说情节大可不必要交代她的下落。作者在之后介绍冶容的情节基本与情色内容有关,第十二回被空花和尚及其徒弟玷污;第十九回竹理黄私通后,沦落风尘;再到二十回与苏吉士、杜宠三人纠缠不清,在其中的大量情节描写都是情欲场面的刻画。作者也不似兰陵笑笑生一般奉劝世人不要受到情欲的纠缠、迷惑,而情色场面上大肆渲染,宣扬原始欲望的解放,这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蜃楼志》的艺术特色和小说价值。

总之,《蜃楼志》作为继《金瓶梅》《红楼梦》后清代世情小说的佼佼者,为学界进一步研究《金瓶梅》《红楼梦》的历史影响提供了资料证据;同时《蜃楼志》作为反映清代广东地区风土人情的小说,它的艺术特色和小说成就也值得继续发掘、探討。

【参考文献】

[1][4] [清]罗浮居士.蜃楼志序[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

[2]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3] 纪德君.明清时期“世情书”的创作方式及其变异[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06)61-69.

[5][6][7] [清]庾岭劳人著,宇文点校,蜃楼志全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

[8] [清]刘廷玑.在园杂志[M].卷二,上海:中华书局,2005.

【作者简介】

张文娴(1993—)女,广东湛江人,广州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