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调查主体的公共性与客体自利性的对立与消解
2020-08-02邵煜杰
摘 要:文章从符号互动论入手,以C市某项大型入户调研为例,展现与分析了调查者如何运用角色关系再界定、身份压迫和情境重构三种具体策略,跳出规范的社会调查流程,进行情景再生产,成功化解了“入户难”的困境,为思考社会调查的具体实践困境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也为调查者在实践中提供了可参考的方法。
关键词:社会调查;情境建构;公共性;个案研究
社会调查作为一种获取社会信息的手段与活动,区别于以营利为目的的市场调查,具有社会意义。其致力于公共知识的生产与公共利益的实现,以社会问题为出发点,成果面向社会大众。但是在社会调查的实践过程中,被调查者拒访的情况时有发生。针对这一问题,目前学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降低拒访率的调查技巧、提高调查结果的真实性的探讨,以及拒访原因的调查。关于社会调查拒访问题的先行研究,一方面,过于集中于“应该”的状态,只是将社会调查作为一种手段,针对其具体的实践提出改进的方法,但对社会调查动态一面的关注较少,致使作为社会互动的社会调查,其内部蕴含的复杂性没有得到充分展示;另一方面,缺少对造成该问题的客观原因的分析。为此,文章在此基础上展开研究分析。
一、入户调查的困境
(一)案例简介
C市的入户调研是由西北地区某高校发起的某大型社会调研的一个组成部分。C市的社会调查实践可以分为前、中、后期三个阶段。在实践的前期,C市的调查按照多层次模型的要求,使用与其他城市统一的样本框进行居委会抽样,再根据地图法进行社区内具体到户的抽样。在上述过程中,调查团队依靠高校开具的介绍信,各项工作均得到了良好的配合与顺利的展开。
(二)调查的主体公共性与客体自利性的对立
九月十四号的下午,访员S在一位社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成功进入了一户人家。由于社区只派出了一位工作人员配合他们的工作,访员S便没有要求工作人员留在屋中陪同她完成整个问卷问答的过程。在访员S进入屋中后,工作人员便离开去帮助其他组员入户。
第一步是“户内甄别”,访员S按照问卷所给题目询问:“请问您家里有几口人?”,女主人听到问题后反问:“你问这个问题干啥呀?”,访员S向她解释,需要在她的家里人中随机选一个人,来回答这个问卷,女主人继续道:“那你这个问题不是侵犯我隐私吗?我告诉你家里几个人”,访员S开始试图说服她:“您看,我就是个学生,外地来的,我也不认识您,做完这份问卷我就不会再来了。”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学生证给女主人看。女主人仔细地看了几眼以后,继续问道:“你知道这些信息有啥用啊?”,访员S回答:“这是我们学校的科研项目,只是用您的这些信息来做研究用的,肯定不会把您的信息泄露出去的”。但是她的态度依然很坚决,说:“你别跟我说这些,我根本就不信你。你说的那些研究,跟我有啥关系啊?你要是坚持问这个问题,我就不回答这问卷了,你走吧。”访员S不甘心,继续说:“您看,刚才是社区工作人员陪着我来的,我们都和社区说好了,怎么可能骗您呢?”,女主人回答:“我跟你说,刚才的那个社区工作的,我根本就不认识。我就是看她是社区的,才让你进来的。我现在不想回答你的问卷,你走吧”。无奈,访员S只得被“请”了出来,入户失败。
其实这就是一个调查的主体公共性与客体自利性对立的典型案例。被调查者虽然并不信任社区工作人员,但作为社区内的住户,平时与社区工作人员“打交道”是必不可少的,出于这方面利益的考虑,被调查者并不想直接拂了工作人员的“面子”,允许了访员进屋。但在随后的回答问题阶段,被调查者出于對自己个人信息的保护,拒绝回答问题。从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社会调查的主体公共性与客体自利性之间的对立。
二、对立消解的策略?——情境的再生产
(一)角色关系的再界定
个案一:社会调查的入户调研环节困难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距离”。科研项目的成果与目的虽然与居民息息相关,但是其中蕴含的知识却远离居民的日常生活;访员与被访者互不相识,二者之间的关系缺乏有力的机制去维系。因此,访员会努力重塑情境,来使自己成功入户访问。
在JL社区居民A的家门前,发生了这样的一场对话:访员Y在介绍自己的来意后,居民A:“什么意思?是我要填你们的问卷吗?”,访员Y补充道:“是的,我可以给您看一下纸质版的问卷”,说完把稿件给居民A递去了。居民A大致翻了翻问卷,道:“你们这问卷也太长了”。见居民A有拒绝的意思,访员Y急忙说:“您看到的是全部的题。但是我们问的时候会跳过一部分,比这个少一半”。居民A依旧面露犹豫,道:“那也太多了,这么厚一沓呢。我填个问卷,一下午都过去了”。访员Y有些为难,说:“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您看,我大早上就到这个社区了,我的老师要求我找5个人填问卷,这都到下午了,只有一个人填了。您帮帮我好吗?让我好向老师交作业”。居民A听完这番话说:“那行吧,看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就帮你们一下吧”。
在双方博弈之初,二者的角色关系就是“访员与被访者”,由于此次社会调查并非政府主办,被访者无论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均没有义务配合访员的工作。被访者起初对于受访一事,相比其他直接拒绝的人来说,并不排斥,但是在发现问卷体量大这一事实后,便萌生了“退意”。这时,访员Y很好地抓住了居民A此前对此事不排斥的态度、这一重要信息,在最后一番话中,将自己的居民的关系重新定义为“受助者和助人者”。而在人们的一般理解中,请求他人帮助的人是因为缺乏能力才向人寻求帮助,而助人者通常拥有此种能力,因而也就占据着更高的地位。于是,居民A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关系改变,没有反驳。因此,当情境被重塑为“一个困境中的人在向他人求助”时,受社会道德评价标准的驱使,受访者答应了访员的请求。虽然情境再生产时,访问员自降地位,把自己塑造为“请求他人帮助“的角色。但从博弈的角度来看,访问员则将道德要求引入了情境当中,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从而摆脱了此前的不利地位,获得成功。
在上述过程中,情境中的双方由“调查者与被调查者”的关系,被重构为“求助者和助人者”。“求助者”只是想要完成老师布置给自己的作业,与公共利益无关;“助人者”出于社会的道德要求,认为帮助人获得的道德满足感高于帮助人所耗费的时间。
(二)身份压迫
个案二:在入户调研中,访员有时也会碰到“熟人”拒绝访问,面对这样的情况,访员是怎么应对的呢?
JY社区居民B,同时也是JY社区的工作人员,他正好就是此次调查被抽中的样本。访员L:“这是我们和社区合作的一次调查,社区那边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居民B:“我就是社区的,怎么没听过你们这号人?”,于是访员L拿出自己的手机,向居民B展示上面的手机号和聊天截图:“我没有骗您,您看,这是社区主任的手机号。社区主任您总认识吧?您看,他把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留给我了,我还能骗您吗?”,但是居民B的态度非常强硬,说:“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就是社区的。我不想听这些”。访员L继续劝说:“您看,您是社区工作人员,如果您都不配合我们的工作,谁还会填我们的问卷呢?”,居民B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但是也没有赶访员走,访员L继续说:“您是社区的,就该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啊,这样我们的工作才能更好地推进下去啊。我们搞调查是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社区每天的工作不也是改善居民生活?现在您不帮我,说得过去吗?”这段话说完,居民B接受了访问。
在上一场对话中,可以看出,访员L说话的中心一直不离居民B的“社区工作人员”这一身份。类似的情况,在居民C那里也出现了:
访问过程中,居民C因为问卷设置的问题,想中途拒访。但从之前的访问中得知,居民C是一名在职教师,于是访员S劝道:“您是老师,那您一定教过很多学生吧”。居民C:“那当然”。访员S:“叔叔,我知道这份问卷确实有很多问题,我们是学生,第一次做,真的不好意思。您是老师,您可以等我把这问卷问完,给我提提意见,我们也好根据您的意见修改修改”。居民C:“哼,你们这个问卷太有问题了!要不是看在你们是学生,我就不答了”,访员S:“是是是,确实很有问题,我们一定改。那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居民C:“嗯,你问吧”。面对访问中的“小插曲”,访员S的劝说一直都围绕着居民C“教师”的身份展开,最终使访问重回正轨。
在上述的两个案例中,社区工作人员对于访员来说算是某种程度的“熟人”,教师对于访员来说,也算是“熟人”。他们拥有的身份中都有一个与访员以及入户调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决定了他们不可以毫无顾忌地彻底拒绝访问。社区作为基层居民自治组织,事实上受街道办事处的領导,有各类社会统计的职责,作为社区工作人员的居民C,在原则上确实有配合访员进行社会调查的义务。但是这一规定属于“制度上墙”,没有针对此一工作的奖惩制度,实际执行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因此,访员L在情境再生产过程中,并没有进一步与居民B明确责任归属,而是把重点导向了“社区工作人员”这一身份的实际意义。这一身份在社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改善居民生活环境、提高居民生活质量。作为社区工作人员,不配合访员工作,就是错失了一个改善居民生活的机会,是不称职的行为。居民C的情况也是如此:当访员将居民C的教师身份和自己的学生身份结合在一起时,就形成了一种类似布迪厄所说的“场域”,“教师指导学生”作为居民C的惯习,使访问顺利地接续了下去。在上述情境再生产的过程中,访员通过“身份压迫“的策略,将原本的情境重塑为“某特定身份人在履行‘份内事”,赋予了“接受访问”这件事与被访者的特定身份之间一种内在亲和性,社会调查的主体公共性与客体的自利性都不复存在,二者之间的对立之间也随之消失。
(三)情境重构
个案三:(调研)组长W:“社区可以派人帮我们的访员入户吗?”,工作人员Z:“今天是周末啊,我们也要休息的。你们周内来,我们肯定配合”。听了这话,组长W把工作人员Z拉到一旁,凑近了些对他说:“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帮我们访问一户,我给您十五块钱。这钱您自己拿着就行”。结果不言而喻,工作人员Z同意了组长W的提议,帮助访员入户。
其实“用报偿来换取问卷”这样的方法,并不只是在调研团队和社区工作人员的互动中。在很多情况下,当访员提出“做完问卷给被调查者五十元”后,都被允许了入户。在这场博弈中,访员使用了“情境重构”的策略,令情境完全转变为另一种性质。他们利用物质资源,将交易机制引入了情境,使情境被重构为“用钱换问卷填写”这样一场交易。交易的成立则意味着双方之间拥有一个共识:我的付出会被得到对方的承认,并且会得到我满意的回报。即双方都认为这可以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样的共识甚至带有确信的意味。并且随着付出不断得到了回报,交易得以延续下去。可以说,该策略下的情境再生产,调查者隐藏了自己的公共性,转而变为与被调查者相同的自利者,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不存在社会调查主体公共性与客体自利性的对立。
三、结语
在社会调查的具体实践环节,调查主体使用各种策略进行情境再生产时,目的并不是在于重构情境来取得调查客体的配合,而是被重构的情境本身。因为一旦情境被重构,就意味着情境中的行动主体均承认了情境中各种要素的价值以及象征意义,那么行动主体就会按照这些价值隐含的要求去行动。通过情境再生产过程,社会调查的主体客观性与客体自利性间的对立,也因为新情境而被消解,社会调查具体实践环节的困难得以解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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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邵煜杰(1999- ),女,陕西西安人,在读本科,研究方向: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