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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乡愁

2020-07-20万国通

文化交流 2020年7期
关键词:越窑青瓷乡愁

万国通

这样的乡愁,已经弥漫了两千年。

这样的乡愁,已经横跨了欧亚非大陆。

有时候,不禁傻傻地想,那些远在异国他乡的青瓷,你们会想念故乡这片遥远而熟悉的土地吗?

古人说过,人生如寄。其实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如此。

具有近7000年人类生活繁衍史的浙东小城——上虞,美丽的曹娥江蜿蜒曲折地穿境而过。一方水土,一方风物。肥沃的土壤,茂密的植被,注定了土与火必定在这秀丽的江南一隅产生绚丽的碰撞,幻化出一个美丽的精灵——越窑青瓷。

这个美丽的精灵一现世,便注定了不可能只在荒山僻野间度此一生。它同芸芸众生一样,注定了生命的流浪与漂泊。这个美丽的精灵,从窑址星罗棋布的曹娥江两岸,走向上林湖,走向龙泉,而这一走就是上千年,越走越精美,越走越瑰丽,越走越有魅力,最终走向更外面的世界。

2018年,曾有一次出国考察的机会。出国前有很多繁琐的准备,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要确定考察的目的和主题。组团的几位同志几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青瓷文化上。

于是开始在网上搜索当地各大博物馆的青瓷馆藏情况。虽然能检索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但我还是进行了“拉网式”的寻找,唯恐漏掉了任何蛛丝马迹。

正是这样的寻找,才使我了解到一些国外博物馆的青瓷馆藏情况。

在国外绚丽多姿的瓷器陈列中,浙江的唐宋青瓷以古朴端庄的造型、清雅内敛的纹饰和纯净典雅的色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英国的大英博物馆和阿什摩林博物馆,在法国的卢浮宫博物馆,在德国的塔雷姆博物馆和中东考古研究所,在意大利的帕尔玛中国艺术馆和罗马东方艺术博物馆,在瑞典的远东古物博物馆,在美国包括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首都博物馆在内的多家博物馆,均有越窑青瓷的收藏。在大都会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爱丁堡博物馆、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的中国馆中,展陈数量最大的就是瓷器,而浙江青瓷则拥有很高的地位。

在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收藏有一件五代越窑刻花龙纹碗,半球形,敞口,圈足。内壁刻有三条龙,两条在上,一条在下,在云海中上下翻飞,若隐若现,生动异常。

还有一件北宋的越窑刻花双凤纹执壶,直口、高颈、溜肩、圆腹、圈足,施青釉,釉色青灰,造型优美典雅。

当然还有五代至北宋早期的越窑刻花双凤纹夹耳壶,青白瓷伞下仕女枕、狮形香炉等。

当这一条一条的信息慢慢汇聚,一件一件的青瓷藏品仿佛从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走来,渐渐清晰,我不禁神往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远在异国他乡的这些青瓷,成为心头时常的萦绕,如影随形。

我常常在想,当初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考察青瓷作为考察的目的,而事后又成为挥之不去的牵挂,绝不会是偶然的巧合,这是一种深入彼此骨子里的故土情结,因为我们都是被同一方水土养育的生命。虽然隔了千百年,虽然从未有过交集,却是那么自然,那么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那根紧紧维系彼此的无形的弦。

这根弦,就是乡愁。

这样的乡愁,已经弥漫了两千年。

这样的乡愁,已经横跨了欧亚非大陆。

无论是时光的悠远,还是幅员的辽阔,越窑青瓷的影响力,早已超越了一般器物所能影响的范围。这恐怕是当年生产这些越窑青瓷的匠人和窑工所始料未及的。

当目光敏锐而犀利、态度严谨而审慎的考古学家们俯身在一个一个的废墟和遗址间叩寻失落千百年的文明,找寻一段段深埋于地底的历史;当一件件出土的青瓷器被拂去岁月的尘垢,带着浓浓的泥土气息再一次展现在世人的面前,它们再一次得到了青睐和珍惜。

当这些青瓷再次被判断出年代,当这些遗址被一个个的小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一张纵横千年、横跨地球的青瓷传播图,就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它的傳播,是那样的汪洋恣意、纵横捭阖,足以使人惊讶得无所适从,回不过神。

在海外的考古发掘中,越窑青瓷的遗存多得不可计数。

越窑青瓷在日本的发现地主要有:鸿胪馆遗址,共发现2500多个点片;西部沿海地区,有近50处越窑青瓷遗址;京都仁和寺,有唐代的瓷盒出土。此外,在福冈、山本、西谷、平城京遗址也都有越窑青瓷的发现。

在朝鲜,江原道原城郡法泉里出土有越窑青瓷羊形器,古朝鲜王国新罗的首都庆州出土有越窑青瓷水壶,开城高丽王宫发现北宋早期越窑青瓷碎片,在忠靖南道公州、在忠清南道扶余县也都有发现。

在泰国,发现有大量的越窑青瓷残片。

在印度,迈索尔邦、詹德拉维利等地均有越窑青瓷出土;

在斯里兰卡,迪迪伽马遗址、马霍城塞、马纳尔州满泰地区均有越窑青瓷出土。

从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尼、巴基斯坦、阿曼、伊朗、伊拉克,一直到埃及,越窑青瓷一路迤逦向西,华丽铺展。

当时越窑青瓷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出我们今天的想象。

在一本流行于西亚的散文《印度珍异记》中,记述了公元10世纪前后一位犹太商人到东方从事贩运瓷器的生意而成为巨富的故事。当他意气风发、衣锦还乡时,献给当地统治者的礼物,便是一件精致的越窑青瓷壶。选择青瓷作为礼品,必定是这位商人反复斟酌、精挑细选的,他必定认为这是一件最拿得出手、最能体现地位与身份的礼品。而那位统治者当时的惊喜和震撼,现在已不得而知了。

在11世纪,青瓷还有一个别名,叫古尔。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正是因12世纪至13世纪统治东伊朗、阿富汗和现在巴基斯坦五河流域的古尔王朝的统治者因酷爱中国青瓷而起的。

在徐徐铺展的历史面前,人们不禁沉思:究竟是什么样的魔力,让人们不分时代、不分种族、不分地域,不约而同地喜欢上越窑青瓷?

当我们以十足的耐心和百倍的细心,在一卷卷泛黄的古籍中,依据点点滴滴的文字记载,不断尝试着去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找寻那曾经失落的事实和真相时,答案渐渐清晰:这样的魔力,即来自当时海运的发达,更来自越窑青瓷本身的精美。

唐代,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伟大的时代。伟大的时代当然有伟大的成就。能建造巨大的远洋船舶,以及对远洋航海技术的掌握,正是伟大的具体体现。而这样的具体体现,极大地推动了越窑青瓷的输出。

从当时的广州、明州(今浙江宁波)等地出发,开启了越窑青瓷的大规模输出。一路向东,前往朝鲜、日本;一路向西,经南海、印度洋、波斯湾、阿拉伯海、红海至非洲东海岸。日本陶瓷学者三上次男把这条通往西亚的海路称为“陶瓷之路”。2003年至2005年,印尼爪哇井里汶海域发现的一艘公元8世纪时的沉船,出土的器物有49万余件,其中越窑青瓷就占了30多万件。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能够想象当年千帆竞发、浩浩荡荡的起锚场面。同样也可以想象,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有多少人对这些精美绝伦的越窑青瓷翘首期盼。

越窑青瓷的美,美在其形。器形丰富,设计精巧,神形兼具。存世的越窑青瓷中,不少是做工考究、造型奇特、纹饰精美的上品。江苏南京出土的西晋越窑青瓷鹰首壶,肩部塑一个鹰首,眼圆睁,嘴微钩,腹下生双爪,腹两侧划刻翅膀,惟妙惟肖,匠心独运。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越窑鸟形杯,杯体外壁贴塑一只展翅欲飞的圆雕,杯壁另一侧贴鸟尾,鸟首略高于杯口。饮酒时举杯,宛若一只翱翔于空中的飞鸟。“可怜未遽忘风月,犹梦华觞插翅飞”,正是它传神的写照。

越窑青瓷的美,美在其色。淡雅澄澈,润泽如玉,剔透似冰,使人一见而心生欢喜。唐代诗人陆龟蒙把它比作千峰翠色。他在《秘色越器》诗中写到:“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对于瓷器色泽的描述,除了周世宗柴荣的“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便是陆龟蒙的这两句诗了。当然,还有一位晚唐诗人徐夤(yin),他对青瓷的釉色之美更是赞叹有加:“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古镜破苔当席上,嫩荷涵露别江濆。中山竹叶醅初发,多病那堪中十分。”

越窑青瓷的美,美在其意。借物寓意,内涵深刻,意蕴深远。山东临沂出土的西晋越窑青瓷骑狮胡俑插器,采用骑狮胡俑怀抱羊羔的造型,因“羊”通“祥”,故寓意吉祥。古代的匠人还常常制作植物造型的器皿,通过将植物名称谐音化,来表达美好的愿望。如葫芦瓶,寓意“福禄”。如以莲花为题材的荷花形盏托、莲蓬形粉盒等,寓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象征高尚与纯洁。

越窑青瓷的美,美得巧夺天工,美得撩人心弦,美得如此神秘。

对美的向往和对神秘探寻的渴望,永远是人的天性。

内心曾无数次地泛涌起亲手做一件青瓷的冲动,在熊熊的窑火边感受土与火的神奇幻化;也无数次地升腾起能与千余年前的古窑址来一次面对面的邂逅。然而,龙泉和上林湖都相对较远,又缺乏趣味相投的同行者,所以只好在漫漫的岁月里等了又等。

去年的秋天,我终于第一次有了机会,踏进了家乡曹娥江畔的帐子山古窑址。

帐子山的北面便是大名鼎鼎的谢安隐居地——东山。而在谢安隐居东山之前,帐子山早已生起了熊熊的窑火。

帐子山的南坡,是一片开阔的原野,现在早已被茂密的猕猴桃林所掩盖。如果不是一位文友的指引和带路,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带就是有着近2000年历史的古窑址。

虽然已是秋天,但盛夏的酷暑仍未退去,穿越几片猕猴桃林后,我们早已汗湿衣衫。突然,我们的脚步在一片斜坡前戛然停下,出现在眼前的是千余年前不断堆积的瓷片层,青褐色的堆积层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幽暗斑驳的光芒。

我不敢相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与近2000年前的文明不期而遇了。

在短暂的茫然无措之后,眼前顿时幻化出一幅幅劳动的景象,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一群赤裸上身、大汗淋漓的男人,在这帐子山下,拉坯、拍片、捏塑、雕刻、印花、上釉、焙烧……窑火映红了脸庞,汗水在黧黑的胸膛流淌,动作是那样的娴熟而轻巧!一件一件造型精巧、釉色温润的青瓷艺术品,在这一双双粗糙的双手中渐渐清晰!

我蹲下身去,捡拾起一块块早已被遗弃的碎瓷片时,精美的刻花仍在,历经千年仍是那么的鮮活而生动。还有一些只留下零碎残损的贴花,造型生动,栩栩如生。

忽然,对着这一地的精美碎片,想想早已冷却的窑火,竟莫名地伤感了。

“没想到,这么精致的的青瓷也会衰落!”我深深叹了口气。

“你只说对了一半。宋以后,上虞的青瓷虽然衰落了,但我们的技术却传到了上林湖,传到了龙泉,传到了景德镇。青瓷到现在还是大家的心头之爱。”文友较真地纠正我的观点,一边还告诉我“江西塘”的故事。

在帐子山窑址的不远处,有一处采土后遗留的洼地,民间把这片洼地叫做“江西塘”。相传上虞的青瓷匠人把手艺传到了景德镇,工艺一样、流程一样、火候一样,但就是烧不出一件成品。这时候,有位年老的匠人提醒道:难道是需要上虞的母土?于是派人来上虞取土。当大家怀着忐忑的心情开窑时,欢呼声取代了原来的焦灼与不安。从此以后,景德镇每烧一窑,都要来上虞取土,久而久之,取土的地方便成了“江西塘”。

这样的故事,自然无法考证是否确有其事。但民间的说法也隐隐地告诉我们,瓷土与人一样,也同样有着一份剪不断、割不裂的血缘之亲。正如那年大家一起探讨确定出国考察的目的,不约而同地选择青瓷那么神奇。

有时候,不禁傻傻地想,那些远在异国他乡的青瓷,你们会想念故乡这片遥远而熟悉的土地吗?

Celadon in Foreign Countries

By Wan Guotong

In 2018 we planned to take an overseas study tour. One preparation my colleagues and I made was to get information on celadon masterpieces in overseas museums. Among our destinations was USA where many museums have a celadon collection. In order to know more about these collections, I cast a wide net so that that we would not overlook precious celadon exhib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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