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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战争文学中女地下党人形象解读

2020-07-16邹旭林

文艺论坛 2020年2期
关键词:身体

邹旭林

摘 要:文章从身体角度分析了当代战争文学中的女地下党人形象,将身体置于革命意识形态权力关系及其话语机制之中,分析了对女地下党人身体的“去性别化”常态书写和双重性别态书写,揭示出对身体整体性的分裂和对常态的反叛两种倾向,从而揭示出女地下党人形象的真实画面。

关键词:女地下党人;身体;性别;权力关系

“地下党”是对20世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从事情报工作的隐秘组织或个人的特定称呼,专门针对国民党势力或日伪势力从事情报收集、策反、破坏、暗杀等活动,与“特务”同样具有间谍的特征和功能,都是被政治意识形态界定了的特定的历史符号,并被大量书写成文学意象。其中女地下党人数量虽不多,却构成重要的类群形象,如《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小城春秋》中的丁秀苇、《红岩》中的江姐、《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金环和银环姐妹等。这类人物形象,因身体的强烈突入而使得“身体”成为解读形象的重要手段。

一、被欣赏的身体:女地下党人的身体出场仪式

现代意义上的“身体”不再仅仅是纯粹的生理性别态身体,还是复杂的社会性别态身体,总与文化和政治相联系,体现出特有的文化属性和政治属性。因此,身体既是包含情感、意志和道德内涵的文化化的身体,又是被贴上意识形态标签的政治化的身体。“身体”的文化政治属性在女地下党人身上多有呈现。如她们的出场仪式就将身体置于被欣赏的地位。在当代战争文学中,对人物身体的欣赏一般是一种对人物形象的肯定,虽包含些许生理性别态成分,但更主要是一种文化政治属性的表征。《青春之歌》中林道静出场时纯洁得让人怜爱,一身白色着装,显得单纯、朴素、孤单而美丽:“这女学生身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捏着一条素白的手绢——浑身上下全是白色……她的脸略显白色,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红岩》中江姐出场时显得成熟稳健:“这个女同志是个安详稳重的人,不到三十岁,中等身材,衣着朴素,蓝旗袍剪裁得很合身。”《野火春风斗古城》中金环出场时显得机警老练:“她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面色微黄,两眼显得聪颖机警,但是隐藏着一股子泼辣和傲气。”银环出场时显得端庄而温柔:“她是长脸型,高鼻梁,清秀的眉毛,乌光晶亮的眼睛。这对眼睛和金环的十分相像;所不同的,是没有金环的那种傲气,而是含有一种沉思和温顺。”这些女地下党人的身体各有特点,但都涌动着一种倾向于真和善的情感,如同美丽的风景,不仅被读者欣赏,还被小说中的男性角色所欣赏。江姐的出场是在成岗家里从成岗的角度观察的,金环的出场是在金环家里从杨晓冬的视角来观察的,银环的出场是从杨晓冬的视角来呈现的。林道静的出场是在列车上,从乘客们的眼光来欣赏的,甚至引发男子们交头接耳的议论。总的来看,当代战争文学中的女地下党人出场时身体一般都具有端庄秀丽、安详稳健或者聪颖机警等特点。这是女地下党人形象的共性。

相比之下,敌对阵营中的身体就不是被欣赏的对象,而是显得肮脏、猥琐并引发厌憎感的另类身体,因而在修辞意义上,这类令人恶心的身体是对忠诚的女地下党人形象的反向加强。例如《红岩》中从特务头子到小特务几乎不具有人的身体,而是“兽”与人的复合体,实质被作了“兽化”处理。徐鹏飞是主宰整个地狱一般的监狱的“毒蜘蛛”:“若干年来,他习惯于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什么时候竟然听不到被拷打者的嚎叫,他便会感到空虚和恐怖。只有不断地刑讯,才能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世界上有这种人,不,有这样一种嗜血的生物,它们把人血当作滋养,把杀人当作终身职业。”还如渣滓洞集中营的特务头子是“猩猩”、看守长是“猫头鹰”、看守特务是“狗熊”等。特務的“绰号”指涉着身体的兽性,与对特务的丑角化描写构成了一个硬币的两面,显示出鲜明的政治属性。如《红岩》描写特务的丑态:“一个又矮又胖的秃头下了汽车,挺起圆圆的肚皮摇摇摆摆地走进餐厅的大门。他穿着一身白哔叽西装,后面跟着个妖艳的水蛇似的女人。”又如《野火春风斗古城》描写幽灵一般的日本兵:“透过栅栏,有两个戴钢盔的日本兵,他们机械地不停地倒替着位置,从微黄的灯光下看去,活像一对幽灵舞蹈。”

由此,女地下党人的身体出场,包括敌我身体的对比,无不显现出基于革命意识形态之上的文化政治属性,即强烈的共产主义信仰和为此信仰献身的精神力量。这种属性在后续的故事中不断得到验证和加强,如江姐、金环英勇牺牲,林道静、丁秀苇遭受酷刑等。究其原因,身体的这种文化政治属性与其说是身体的品质,倒不如说是被政治意识形态所建构的产物,即说是一种隐秘的权力关系对身体干预和控制的结果。米歇尔·福柯研究社会中的权力关系时,认为“肉体也直接卷入了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他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①显然,女地下党人身体与其他革命者身体一样,一开始就受到革命意识形态的控制,卷入了敌我对抗关系,建构出鲜明的政治属性,传达出特定的权力关系,那就是建国以来在高度一体化的政治意识形态规约下,文学生产机制生产出为革命为共产主义信仰殉道的革命英雄,让革命英雄成为这场革命和新政权合法性的最佳注脚,从而获得最广泛的价值认同。依此逻辑,革命者须在一系列身体折磨中实现对共产主义信仰的追求和感情的升华,身体不过是信仰者朝圣的躯壳和道具,身体可灭,惟信仰永恒。

二、被虐杀的身体:女地下党人的身体受难仪式

在当代战争文学中英雄形象的塑造一般是以英雄受难甚至毁灭来完成的,并将整个叙事推向高潮,而革命的胜利便水到渠成。这是当代战争文学中惯用的人物形象塑造方式和情节推衍模式,其实质是一种革命意识形态的修辞策略。“身体”成为这场修辞策略中最有效的道具和载体。身体是人的情感、意志、道德和信仰的载体,更是斗争的武器。作为斗争武器的身体,一旦受着信仰力量的控制和支撑,就表现出超常的忍耐力和意志力,于是“身体受难”即酷刑成为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表现方式。而且,革命者的身体被虐杀得越残酷,就越能表现出革命者的意志和力量,因而人物形象就越成功。这是革命意识形态修辞策略控制下英雄人物塑造的逻辑常识。女地下党人形象塑造也遵循这一修辞策略和逻辑常识。《小城春秋》中丁秀苇最后在监狱中以身体受到性侵犯和电刑的方式完成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向革命英雄的转变,“由于秀苇一进来就显出容光照人的美丽,赵雄不自觉地把他灵魂里最肮脏的东西泄露到脸上了”,最后秀苇因高声叫喊才没有被拖去特别室,回到监牢后她把自己的身体弄脏,甚至习惯了女伴传虱子给她,被再次提讯时,“她那蓬头垢面的样子,叫赵雄一看就扎眼了。破了的坎肩散发出来的气味,冲得赵雄站起来,把窗户打开”,最后,“电机摇手一摇起来,秀苇便惨厉地大叫,把红鼻子逼供的声音给盖住了。她叫了几次就晕死过去了。到她被凉水浇醒来,又继续哭着咒骂”。《红岩》中江姐因叛徒出卖而被捕,在狱中指甲被钉竹签,却始终没说出党组织的秘密,她的身体被摧残至极:“通宵受刑后的江姐,昏迷地一步一步拖着软弱无力的脚步,向前移动;鲜血从她血淋淋的两只手的指尖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江姐仍然昏迷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咬紧牙关,仿佛在努力抵抗着痛苦的感觉,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当棉花签接触到她深陷的伤口时,她的身子微微地颤动了一下”,酷刑之后重伤之下江姐甚至写下光芒四射的词句:“毒刑拷打是大小的考验!竹签子是竹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其他还如《青春之歌》中林道静遭受灌辣椒水和烙刑、《野火春风斗古城》中金环遭受酷刑等。“被杀戮”是最极端的身体受难方式,当代战争小说丝毫不乏对这类最残酷的身体受难场景的特写。江姐的就义被浓墨重彩地呈现,从而最终完成了英雄的完美塑造。当她明白自己即将被处死时,“她全身心充满了希望与幸福的感受,带着永恒的微笑,站起来,走到墙边,拿起梳子,在微光中,对着墙上的破镜,像平时一样从容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江姐再次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回头在室内试着走了几步,像准备去参加欢乐的聚会,或者出席隆重的典礼似的”。这里江姐的殉难变成了一种庄严而神圣的仪式。原本企图让女地下党人屈服的刑罚变成了磨炼英雄意志的试金石,原本折磨英雄的疼痛和死亡却转换为一场为党和信仰献身的仪式。由此,英雄的身体被明显地分离出生理学意义上的“肉体”和形而上意义上的灵魂属性,肉体在酷刑、疼痛和死亡中沉沦,然而灵魂依托共产主义信仰而变得轻灵而永恒。女地下党人的身体可以被摧残、被毁灭,但它所承载的精神信仰历久弥坚、熠熠生辉。这样,殉道式的身体受难祛除了血肉模糊的疼痛和悲惨,变成了一场神圣的信仰洗礼和精神凯旋。

以意识形态为内核的话语通过权力关系建构出受控制的客体,并依靠一套完备的意识形态修辞策略,让客体呈现出诸多习惯化了的艺术表现程式。这种无缝对接的策略和程式,既是生产机制,又是甄别和排斥机制,那种不合乎意识形态修辞策略的文学形象自然被剔除,或者被扁平化、被兽化、丑角化。“身体”的塑造自然也遵循这种强大的意识形态修辞策略,因此,女地下党人等革命英雄的身体总是端庄朴素、稳健严肃的,国民党特务、日本侵略者的身体总是丑陋的、猥琐的、甚至是野兽化的。这种强烈的身体差异在新中国成立后三十年的战争小说中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存在。上述分析再次吻合了福轲有关身体与权力关系的阐述:“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体都受到极其严厉的权力的控制。那些权力强加给它各种压力、限制和义务。”②因此,革命英雄以身体被虐杀的方式完成对信仰的皈依和凯旋,是强大的话语机制、权力关系及修辞策略控制下逃不掉的宿命,女地下党人的身体自然也无法走出这种权力关系的樊笼。

三、被分裂的身体:女地下党人身体的双重性别特征

社会领域的一切都是话语建构的,身体也不例外。身体依靠话语建构出一套相对稳定的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系统,形成秩序化的身体。问题在于,究竟是在生物的肉身基础上被话语赋予了身体的物质性和社会性?还是被话语抽离了肉身的物质性含义之后生理性别态身体与社会性别态身体两者的分道扬镳?总之,在话语、权力关系和修辞策略的支配下,不论是结构主义的身体建构,还是后结构主义的身体解构,一种复制性的表演长久持续,然而有关身体的“分裂”矛盾始终萦绕不去。在此“分裂”一般具有两种含义或方式,一种是相对于事物整体性而言构成要素对整体属性的背离,另一种是相对于事物常态而言异质性要素得以出现甚至加强,构成对常态的反叛。从前一种分裂形式来看,当代战争文学中革命英雄身体“去性别化”塑造可视作对身体整体性的分裂。革命英雄的身体都是以极端的受难方式即在酷刑甚至死亡中得以矗立,同时矗立起来的还有崇高的共产主义信仰和凯旋的精神意志。在此女地下党人的身体与男性地下党人的身体并无二致。例如《红岩》中江姐被虐杀的身体与齐晓轩为保护越狱的同志而挡住敌人射来的子弹的身体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齐晓轩仍然双手叉腰,张开两腿挺立在鲜血染红的红岩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目光,仿佛犹自俯瞰着脚下的魔窟……僵化的目光,渐渐昂向远方。齐晓轩仿佛看见了无数金星闪闪的红旗,在眼前招展回旋,渐渐融成一片光亮的鲜红……他的嘴角微微一动,朝着胜利的旗海,最后微笑了。”这种祛除了生理性别差异的身体,就是一种典型的“去性别化”倾向,是对身体整体性的一种“分裂”,构成了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英雄身体塑造的习惯化或经典的模式即“常态”。

从后一种分裂方式来看,即便是在高度一体化的社会政治环境下,身体的呈现也不是铁板一块,它一直处于运动变化之中,相对于“去性别化”常态,身体难以避免地出现了异质性变化。女地下党人身体的双重性别特征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尽管这种异质性实质是回归了身体和身体感知的本真,但与“去性别化”追求相去甚远,从而显示出对权力关系及其话语的反叛,因而更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纵观20世纪50至70年代的文学,女地下党人的身体与其他革命者的身体一样,始终存在对“常态”的反叛。

《青春之歌》的主人公林道静从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成长为坚定的女地下党人,充满着复杂的叙事。以人物的身体及身体感知为中心的三次情爱传达出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从而拉开了与作为常态的江姐式的女地下党人的距离。林道静最初坚决不做军阀官僚的玩物,以身体的出走来反叛旧式家庭和婚姻,在个性解放和女权意义上标示出生理性别态身体和社会性别态身体的在场。在她绝望地扑向大海时,“多情的骑士”余永泽的出现让她看见了希望,“她那双忧郁的大眼睛,忽然迸放出一种刚强的、坚决的、和这沉默的少女绝不相称的光焰。”她很快走入余永泽为她安排的恋人和妻子角色之中,在给余永泽的信中直接表达爱:“可是我逃到哪里去呀?……所以我非常非常地爱你了……”然而随着两人的身体接触(同居),一种以反叛为内核的女权立场与以性占有为内核的男权立场之间产生了对抗的张力,身体是这场张力冲突的载体和场所,暗示着两人信念和道路的分歧。对王曉燕的质疑,林道静回答:“我又不是男人身上的附属品,离了他活不了。”林道静对余永泽的回答:“要独立生活,要到社会上去做一个自由的人。”余永泽对自己的猎艳感觉很幸福,“能够把这么个不易驯服的女孩子征服了,能够得到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爱人,他是多么高兴啊。”所以他对林道静找工作感到烦恼,因林道静给上门求助的佃户魏三大伯十块钱而发火。最终余永泽褪去了光环,“她忽然发现他原来是个并不漂亮也并不英俊的男子”“余永泽并不像她原来所想的那么美好,他那骑士兼诗人的超人的风度在时间面前已渐渐全部消失。他原来是个自私的、平庸的、只注重琐碎生活的男子。”林道静的“美丽的梦想”终于破灭。由此,林道静和余永泽之间既发生了基于身体物质性即肉身之上的性吸引,又发生了基于社会角色和价值定位的性别冲突。小说中这种对常态的反叛在林道静与卢嘉川和江华两人的情爱关系中继续演绎。在基于肉身之上的她与余永泽之间的性吸引并无不同,不同的是卢家川和江华两人所昭示的新世界和新希望强烈地引领她与过去彻底决裂。卢嘉川的出现引发了林道静对男性身体的强烈感知,他那“奕奕的神采”“潇洒不羁的风姿”“挺秀的中等身材、聪明英俊的大眼睛、浓密的黑发、和善的端正的面孔”,同时闪过了林道静的“那闪烁着的快活的热情的大眼睛”,“他那沉着、镇定、潇洒的风度,不禁使她惊住了”。更为重要的,卢嘉川对时局大事的敏锐洞察和侃侃而谈以及对林道静的循循善诱,似乎点燃了林道静的生命活力。只要与卢嘉川相处,林道静的身体就产生幸福、欢乐、慌乱或忧虑的感知,“道静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种油然而生的尊敬与一种隐秘相见的喜悦,使得她的眼睛明亮起来”。林道静的身体感知也自然被卢嘉川察觉,但被置于理性的控制下,“卢嘉川的心里这时交织着非常复杂的情感。这女孩子火热的向上的热情,和若隐若现地流露出的对于他的爱慕,是这样激动着他,使他很想向他说出多日来秘藏在心底的话,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必须克制自己”。卢嘉川牺牲以后,江华承担起林道静的精神导师责任,在江华的引导下,林道静最终完成了从个人的感性(情爱)向政治理性(革命)的转变,成为一个坚定的女地下党人。她对江华充满好感,但视其为兄长和父亲,但江华并不满足于这种关系。在他的眼中,“她不但是一个坚强的同志,而同时她也是一个温柔的需要感情慰藉的女人。从她的眼睛中,他看出了里面的空虚和寂寞”。在江华向林道静表白感情后,尽管她表现出更多的犹豫,但个人感性的情欲与革命的政治理想最终合二为一了,“她不再犹豫。真的,像江华这样的布尔什维克同志是值得她深深热爱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早已深爱自己的人呢?”就在这个晚上,面对江华提出的留宿要求,她的心中涌动着对已经牺牲的卢嘉川的影子,留下了眼泪后,回到屋内,对江华说:“真的?你——你不走啦?……那、那就不用走啦!”“她突然害羞地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并且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这种对性爱的身体书写,在当代战争文学中非常罕见,因此小说发表之初就被人诟病,例如读者质疑林道静形象,“她总是摆脱不开一些个人的问题,总是把对一些革命者的敬与个人的爱羼杂在一起,这的确有损于这个人物形象的光辉……这就不能不使人怀疑:林道静完成这件工作是出于对卢嘉川个人的爱,还是为了党的工作呢?”③可见当时高度一体化的意识形态话语对“去性别化”身体的控制力量是多么强大!但是对林道静与男性之间亲密的身体接触的描写仍构成了对常态的去性别化身体的一次闪击和反叛,弥合了生理性别态身体与社会性别态身体之间、个人感性与政治理性之间的裂痕,回归了真实、自然的身体,是完整的人性书写,是对人或身体的整体性的回归。

《青春之歌》对林道静身体的双重性别书写在战争文学中虽不是主要的,但并不是个案。类似林道静的女间谍,如丁玲的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中贞贞以日本慰安妇身份为八路军刺探情报,却被视作“破鞋”;茅盾的《腐蚀》中女特务赵慧明以肉体及紊乱的肉体关系作为抗争的资本和武器,却承载了更多的屈辱。这些女间谍的身体的双重性别书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战争文学常态“去性别化”身体的反叛,但在本质上仍受到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控制,相比于《青春之歌》对女地下党人身体的表现,并没走得太远。然而张爱玲的小说《色·戒》中王佳芝以身体做诱饵来刺杀大汉奸易先生,却因女性性别意识在顷刻间觉醒,让爱情至上的个人主义替代了国族至上的英雄主义,导致锄奸计划完败并丢掉性命。可以说,在塑造女性身体及形象方面,《色·戒》走得更远。

总而言之,当代战争文学中女地下党人形象,通过将身体置于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及权力关系中来塑造,以被欣赏、被虐杀的方式来实现对身体的常态书写,在去性别化的同时又存在对双重性别态身体的塑造,既有对身体整体性的分裂,又有对去性别化常态的反叛之后对身体整体性的回归。无论身体被建构,还是被解构,都深刻体现出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强大的操控力量。这就是福柯所言的“肉体政治学”,如他所述,“我们关注的是‘政治肉体,把它看作是一组物质因素和技术,它们作为武器、中继器、传达路径和支持手段为权力和知识关系服务,而那种权力和知识关系则通过把人的肉体变成认识对象来干预和征服人的肉体。”④这种观点对小说中人物形象塑造同样有效。因此,对女地下党人身体的解读,实质就是对女地下党人形象的解读。

注释:

②④米歇尔· 福柯著,刘北成、杨远缨译:《规训与惩罚》,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27页、第155页、第30页。

③刘茵:《反批评与批评》,《文艺报》1959年第4期。

※本文系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当代战争文学中的女间谍形象研究”(项目编号:16C081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湖南女子学院)

责任编辑 佘 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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