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自由的隐秘觉醒
2020-07-16刘知英
刘知英
摘 要:《满世界》呈现出了文化和历史中感性的、幽深的部分,也呈现出了作者隐蔽的精神隙罅。这是一次世界观的验证,也是一次世界观的重塑,更是一次对自我、对国家、对人类命运的生命表达。
关键词:文化思辨;生命自由;历史;精神
终归,灵魂是没有理由自我囿囚的。
带着灵魂远行,从中国到外国,从古代到现代,从出版传媒到经济、文化、文学、艺术、哲学、历史,龚曙光在《满世界》这本书中外观世界、内观传统,外观他人、内观自我,重新定义了个体生命与外部世界及二者之间的关系。
从文章孕育之初,龚曙光就开启了一场有预谋的灵魂越狱——无论是写作对象的挖掘,叙述策略的选择,还是话语风格的设定,都表现出鲜明的个人色彩。意大利的时尚,法国的浪漫,美国的包罗万象,这些笼统的印象人们早已耳熟能详,但很少有人掀开一个国家、一座城市的外衣,贴着它的肌肤,感受它的心跳与脉搏。龚曙光做到了。他对“旅行”这一并无新意的主题展开了细腻的描摹和深刻的思辨,不仅让“世界”这个抽象的概念有了鲜活具体的附着点,更通过思想的声音让自己这个“旅人”形象在文字之间站立了起来。
把灵魂背在身上,作者从中国这个既古老又年轻的原点出发,异域风情既入了眼也入了心。在他笔下,米兰大教堂“丛林般的尖塔,仿佛被灼热的晚霞燃熔,随时都会熔岩一般流淌下来”,布拉格“在油画般的波西米亚原野上,宛如一枚中世纪遗落的魔戒”,上野的樱花“白得决绝和纯粹,如同一则誓言,一个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惨白的武士”;埃菲尔铁塔“孤零零地裹着风雨,迷蒙,凄清,好像一幅刚刚收笔的水墨”。作者纵横捭阖地摄略各国社会生活、文化历史,但他的文字不是照相机式的实录,而是在恰当的位置巧妙画线,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将完整的横切面摄取下来,给读者造成思想与审美的震颤——以《米兰赦令》的颁布切入宗教、艺术、时尚之都米兰,从美第奇家族的兴衰直击佛罗伦萨的心脏,通过罗马斗兽场的残酷探析人性美丑的边界。他是一个解剖者,解剖历史,解剖现实,也解剖人心和自我。他的笔调既温情又冷酷,他的视角既宏阔也微小,他看到了法国、德意志、英国、日本、保加利亚等国家的历史风云,更注意到街头巷尾的旧房舍和老工匠,通过个体生命的主观感知和有温度的文学想象,艺术、历史、政治、宗教与日常见闻既驳杂又有条不紊地结构在一起,使这场纵贯线的旅行和横断面的切割变得立体、丰富。
作为一个身上有多重标签的人,作者的世界观和观世界,跟纯粹的文学家或者文化学者、历史研究者不一样,他的视角复杂多变、百态杂合,对历史的敏锐和对艺术时尚的推崇几乎贯穿了全书。书中这样写到,“法国电影以羞答答的艺术,对抗好莱坞电影赤裸裸的票房,仗虽打得吃力,却也打得决绝”。他以一个商人的灵敏嗅觉对各个国家的产业发展做出了鞭辟入里的分析,这些语句散落在文中的各个角落,篇幅不长,但字句有力,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思维方式和行文方式的独特,让《满世界》这本书不仅仅是一页又一页的幻灯片,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一次又一次的驻足,一遍又一遍的思索。
在这个过程中,中外文化形成了对照,作者自我也在不断地先入为主和推倒重来,“新我”与“旧我”对话,“新我”为“旧我”辩护,旅行成为一场灵魂的追问、文化的追问。在作者看来,托尔斯泰崇敬中国文化,“把人类精神拯救的药方,开到了中华文化的传统里”;捷克的城堡在征战挞伐中数易其手却安然无恙,而“加恨于物,荡平烧尽而后快”,似乎是“中国历代英雄一以贯之的坏脾气”。作者平静地审视诸如此类的文化现象,以高度的理性在中国之外思考着中国。五千年泱泱华夏在如今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将何去何从?从远古走来的每一个普通国人,能否打破观念的壁垒,接纳真实的自我、真实的世界与真实的中国?这样的叩问回响在字里行间,成了《满世界》的精神内核。
法国是历史的调色板,日本是生命的清水烧,俄罗斯是复活的暗黑大地,许多国家都曾经受过或正在经受着文化、政治、经济等多方面的冲突抗衡、角力和解,但它们找到了内在平衡的联结点,那就是自由——精神的自由与艺术的自由。正如作者所说,“每个人都在历史的道路上挖过一锹土,这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历史发展如何变幻莫测,皈依到每一个生命个体的自由是人类得以自恰的根本。带着灵魂上路,去面對陌生的世界,印证原来想当然的猜想,或者是打破自己的无知,作者的行走,也是对个体生命自由和文化自由的践行。卡夫卡、托尔斯泰、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以自己的生命孤独地探访人类生存的精神极地,追问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作者在寻访这些伟大作家的生活印记时,也试图找到一条通往孤独和永恒的精神路径。
将自己作为世界的一部分,在人海中审视自我,又将自我与世界区分开来,客观退守到内心来接纳这个世界,作者身上多了一种难得的从容。这种从容自然也体现在了笔调上。龚曙光的文字简洁而雅致,写景重勾勒,没有多余的铺垫赘叙,尤其对色彩的描绘准确而不厌其烦。书中对瑞士莱蒙湖日出的描写如水墨画一般的淋漓,“先是一抹青白的天光浸过山岭,由远及近浸至湖面,在幽蓝的湖水上,碎银似的闪亮”,作者将拜伦和雪莱的故事揉碎,嵌入这一方纯净浑融的山水,青白、幽蓝、碎银似的闪亮,寥寥数语勾勒出莱蒙湖的浪漫清雅,笔墨深邃又柔和到了极致。在捷克某个小镇的咖啡馆,则又是另一番时光散漫的景象——斜阳夕照,作者气定神闲地坐着,信笔写意,用文字在画框之中构图、着色,山峦、河流、房屋、街巷,那些朴实无华的事物将凝固的时光撕出了一道口子。
以重写重,以轻写轻,以实写实,以虚写虚,作者用散文诗般的闲适舒缓让一针见血的利刃在情感的暖色调中多了一丝温情,抒情、思辨、博闻强识三者结合在一起,多种文风和谐共生。
要将满世界的风物景观、历史文化、政治经济百川归海般收纳于一书之纸页间,免不了有走马观花之嫌。作者强烈的主观倾向与世界的客观面貌之间亦存在着必然的差异。但客观真实或许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在时间的屏障和空间的阻隔下,对事物进行多元而深入的解读,作者所到之处皆成寄养心灵的寓所,让读者在一遍遍的阅读中获得精神启迪和审美愉悦,恰恰是文学的魅力所在。龚曙光以过人的感知力和丰茂的内心为我们理解世界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并通过坚实的文字基础将这座价值观的大厦搭建了起来。对《满世界》而言,客观的世界史只是其文章架构,精神性、审美性的觉醒,才是其旨归。独立的思考能力和自由的灵魂赋予作者透视精神世界的可能,开阔的视野和多变的语言风格相辅相成,使内在的主观感受通过有意识指向的描写,比事实本身更具说服力和冲击力。
相比于大多数游记散文的碎片化抓取,《满世界》是生命积存后的井喷式释放。以书中所写的十四个国家为场域,作者的灵魂之核在脚步的丈量和文字的游走中释放出强大的能量,这些能量场联结在一起,构成了书中庞杂、立体的文学世界。这个世界是自由的、从容的;是感性的,更是理性的。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又无不在枷锁之中。”
《满世界》呈现出了文化和历史中感性的、幽深的部分,也呈现出了作者隐蔽的精神隙罅。这是一次世界观的验证,也是一次世界观的重塑,更是一次对自我、对国家、对人类命运的生命表达。
(作者单位:湖南文艺出版社)
责任编辑 佘 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