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巍山古城墙
2020-07-14陈美兰
陈美兰
一
教学生涯路,站立讲台说古论今,内心迸发出对历史的敬畏之情。四季更迭,年复一年,每每站立三尺讲台,与我的学生同在文华天空下,徜徉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长河,感受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时,瞬间即能引发灵魂与遥远历史的对话交流。每当给初一学子讲授秦城墙、明城墙的历史时,我情不自禁就会想起小时候置身家乡古城墙上的往事。2004年国庆期间,当我登上居庸关长城段,在好汉坡,在一个个烽火台上遥望长城,那延绵不断的雄伟壮观的万里长城,让我激动万分、心潮澎湃、思想飞扬,我的思绪在北京和南诏故地的古城墙上幻化着。家乡巍山的古城墙,虽然没有万里长城那样气势恢弘、规模宏大、延绵万里,但巍山古城墙历经六百多年,与明长城所积淀的时光几乎是一样绵长。想着这些,思绪回到现实所生活的巍山。
巍山是南詔的发祥地和故都,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极具历史文化特色。巍山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早在汉代就设邪龙县,清代曾被御封为文献名邦。据《蒙化志稿·城池志》记载:“明洪武二十二年,改置今治,始拓而大之,以甃陶甓,周回四里三分,计九百三十七丈,高二丈三尺二寸,厚二丈;砖垛石墙,垛头ー千二百七十有七,垛眼四百三十;建四门,上树谯楼,东曰忠武,南曰迎薰,西曰威远、北曰拱辰。北楼高二层,可望全川,下环月城,备极坚固,城方如印,中建文笔楼为印柄。董其成者,指挥范兴也。司其役者,指挥孙福、陈生仲也。”由此可知,巍山古城始建于明代,城池方正,至今仍然保留了原始风貌,棋盘式结构,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古屋错落有致,古色古香,被赞誉为活生态古城。
据载,巍山古城墙,被收入中国古城墙大全。此书中如是说:“云南省大理州南部巍山县的巍山古城墙,始建于元代,明洪武23年(公元1390年)扩建。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城中心建星拱楼,古城形方如印。城内为棋盘式街道格局。有25条街,18条巷,街道纵横交错。巍山北城楼名拱辰楼,建于明洪武年间。在高大的城墙上,有五间重檐歇顶式的古老建筑。城楼南面挂‘魁雄六诏,北面挂‘万里瞻天横匾,气势雄威。古楼高23.5米,下舌城墙高8.3米。楼架由28棵大柱支撑,由东、西两道小门登级而上。登上楼顶,举目四望,东西南北四条街道向四方延伸,屋舍俨然。整个巍山坝子全收眼底,十分壮观。”
我庆幸降生在巍山古城南,有缘生活在古城五十多个春秋。春花秋月,寒来暑往,时光从指尖划过,日子一天天度过。不知不觉走着走着,我就迈向了中年,进入生命之秋。
几十年生活在巍山古城,日子过得平淡闲适,古城很小,无论在小城的哪里都能遇上至爱亲朋,或是同学友人。一天傍晚时分,在古街我与丽姐不期而遇,相互打过招呼后,我俩不约而同说:走,回南门去。我们一路有说有笑,闲聊话题很多,却绕不开城南。丽姐,与我一样都是在城南长大,在我们的成长经历里,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都珍藏着城南同样的诸多人、事、物,有着许多值得我们共同回味的美好时光。毋须商量讨论,我们要说的事,有着共同的切入点,不谋而合很默契,我们讲到了各自记忆里的城门洞、南栅门、小时候在桥门前玩游戏的趣事,说起年少时从南城墙去上学、放学路上玩乐的快乐时光。忆起那些往事时,无不感叹人生,感叹我们的青春风华已逝,我们已渐渐老倒在岁月里,说起城南往事,有时会眼里溢满泪花,内心充盈着逝去的美好时光岁月。
二
南城墙,承载着我的读书梦想,难以抹去的浓浓乡愁。在我的记忆里,南城墙东起东岳宫的西南(现大理州中药制药厂),西至柳邑村东面,东西全长差不多一公里,城墙位于南外村北,在这一公里多的城墙上,有过我们的足迹。上小学、初中,我所就读的为民小学,位于东段南城墙的北面,我和妹妹、弟弟去上学的时候,可从南栅门、穿过城门洞,走一段几十米的古街,转向东往祁衙巷行走,那时小巷两边都是田园、菜地,路南有一条水沟,沟两边有荆棘、荒草、野花等等,走通祁衙巷再朝北行走10多米就到为民小学了。多数时间我们的上学路线是这条,少数时间就从桥门前往东,到了南门大塘西边的北面,有一个缺口可以爬上城墙,之后在城墙上走,往北行一段路即可到学校。那时的孩子,似乎生命的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无所畏惧、勇于探险的精神,喜欢爬高上低、喜欢亲近自然。城墙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中间也就踏出了一条小路。顺着小路,我们唱着《读书郎》,欢欢喜喜去上学。
坚硬的城墙,滋养出我们刚强性格。城墙坚硬的粘土上,仍然有顽强的生命活着,在高厚的墙体的城砖缝隙里,常常生长着一些杂草、小灌木,或是野果。卑微的植物,它们的生命力异常旺盛,无论是暑夏寒冬,各种应季植物都绽放着生命的光华。上学路上,我们不敢耽搁时间,怕上课迟到,但放学的路上,我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玩耍,采摘野花、野果,捕捉蝴蝶、小瓢虫等,探寻生物的奥秘。当匍匐在地上的地石榴成熟,大家会想方设法,拿着木棍撬松土层,盘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地石榴吃,那种酸甜的味道至今还残留舌尖。有时候,小伙伴还会相互追逐、小打小闹,乐此不疲,欢声笑语在城墙上空回响。
丽姐比我长五岁,她告诉我,她们也常走城墙上的小路去上学,在南城墙的东段,她与发小采摘过野马桑(桑葚),吃马桑时满嘴变成了青紫色,小伙伴们一个看着一个,相互打趣逗乐,开心至极。那时,读书过程有许多乐趣,课堂上在老师的引领下学习成长,课余我们学做家务,参与劳动,自己设计简单的玩乐方式,在小伙伴一起玩游戏活动中,交流分享成长,那些美好记忆,成为我成长过程中难以忘怀的最珍贵的回忆。
在我的记忆里,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在古城墙的南面是一片宽广的菜地,种植葱蒜韭、瓜果豆、萝卜、苤蓝、包包菜、生姜、洋芋、草烟等等,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应季蔬果,一应俱全。一墒墒菜地纵横交错,水塘星罗棋布镶嵌在菜畦间。到了雨季,池塘水满,一个个池塘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站立城墙上观看,宛如一面面大小各异的明镜,照亮了我们的胸膛。碧绿的蔬菜,银光般的水塘,一幅原生态的田园自然美景画,早已定格在我的生命里。城南菜畦,播种着我们童年、少年的梦想种子,一棵棵豆桩上结满了乡愁果。那时,我们曾经在菜地埂子上行走、奔跑过,与母亲一起去浇菜水、栽葱,学会了不少种菜的本领。孩子都有贪玩的本性,挖地、浇菜水,或是摘菜、割菜时,都会忙里偷闲,在菜园里借闲时玩耍一会。春天,我们在茴香花上捉磨面虫,拴上一根线甩动,磨面虫就能旋转,嗡嗡、嗡嗡地飞动,那种嗡嗡的声音似乎早已深深印记在了童年记忆里。炒豆虫、蜗牛、七星瓢虫、蝴蝶等都是菜畦里能常见到的昆虫,这些小动物,吸引着我们的眼球,激发着我们探索生物奥秘的激情。
那时交错纵横的菜地里,依据时令节气,勤劳的城南人民盘田种地忙。七八十年代时,在这片土地上,草烟种植比较普遍,几乎家家都用心栽种。有一种草烟长势很好,烟叶细长,被称为柳叶烟。烟叶成熟后割回家,再绑好一挂一挂地晾晒在杆子上,好似挂着一片片浆洗过的姜黄色扎花布,风儿吹过,烟叶飘动,飘过我们的一帘美丽梦想。南门烟在市场上卖相好、味道纯正,常听抽草烟的老人说,味道特别好,于是,南门烟便出了名,形成了城南古城墙以南的一个地域经济特色。从南门大塘北面的城墙往下的西北隅,靠近城墙的那片地里也栽种着很多草烟,这一片菜地里的草烟也是出了名的,因附近有弥陀寺,人们通常称弥陀寺烟。记忆深处,城墙南在南门大塘的东面,生产队在一小片田里還种植过棉花,当棉花果成熟,果皮裂开,雪白的棉花,在蓝天下露出笑脸的样子,至今还清晰,那是异地经济作物,引种在巍山古城南的记忆。
时代变迁,社会发展,南城墙遗址上建起新房。大概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至70年代中后期,南城墙东中段部分,城墙附近民众为起房建屋,开始自发撬城砖挖城墙土,慢慢地,城墙逐渐变矮变薄,最后被蚕食毁坏。南栅门北面,城门洞东西的城墙,因了是进出城必经路,穿过露着天的门洞时,那时能见到人们在挖土、挑土、脱土坯,用手推车拉砖土的情景。那时挖城墙土事热火朝天,干劲十足,好像家家户户都参与一样,一家赛过一家。一个大泥塘,把轧断好的草筋撒进去搅拌,然后用模型脱土坯,那些排列整齐的土坯,在城墙脚下,静静地被太阳一天天晾晒干,然后挑拉回各家,砌成一间间民房的土基墙。如今南诏一条街最南端,也就是过去城门洞的南北东西的所有民房,我都清楚哪些是在南城墙遗址上建盖起来的,有的是我亲眼看着,城墙一天天被挖,日积月累腾出空地,经过生产队批复才得以建房的。
后来,在80年代中后期,为了适应社会发展,改善人民住房的需求,在东段城墙遗址的以南,巍山县建成了第一批商品房,这些商品房,见证了改革开放后一座老城的社会变迁,小城镇发展的起步。至今,那片商品房历经几十年沧桑,渐渐变得淡定成熟,而几百年的古城墙,就这样沉静在南诏故地。坚固高墙,抵挡不住人力的开挖,如同愚公移山一般,东中段部分城墙在我的视线逐渐消逝,最终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离我们的记忆也越来越遥远。如今,南城墙东段,已没任何一点城墙的痕迹,有的只是密密麻麻连成片的民房、商品房,当我一次次穿行在这一片区房屋的小巷间,寻找儿时记忆,每一次都是带着憧憬渴望而去均惆怅而归,唯有那个我们爬上城墙的缺口处,仿佛还在为我存留着记忆的一个入口、出口。
记得,几年前一个夜晚,我在南门外一个阿叔的小院里,偶然见到紧靠院东墙前,码着有一米多高的旧城砖,那一刻,我惊喜万分,连忙掏出手机拍照。我惊叹为何有这么多的旧城砖?问及阿叔,他告诉我这些都是在挖城南菜地的时候挖到,收藏起来的。阿叔的儿子,一个有着保护文物意识的人,那些即便是残破不堪,不完整的城砖块,都经过他的手心一个个清洗过,他把它们视为宝贝,捧在手心里不愿放弃。
城南旧事多,城墙记忆刻骨铭心。傍晚漫步古街,回城南几乎成了我的一种生活常态。一天,我又信步回城南,到了南栅门附近,偶遇三姐,打过招呼,我问起了相关城墙的事,她邀约我去她家坐坐,我欣然答应。当走进三姐家,我原有记忆里的物象,几乎都不存在了。三姐对我非常客气,端茶倒水,让我吃瓜子,静坐时我问询南城墙的事。她家坐西朝东的瓦屋面房子,是1971年建造的,所用土坯砌墙的土,都是挖城墙脱的土坯。那个年月,对文物古建的保护意识是淡薄的,一家看着一家做,建房盖屋,就近取材,都去撬城砖、挖城墙土。最终,厚实坚固的城墙慢慢地就这样脱胎换骨,以另外的形式存活在古城,风化沉静在历史的长河里。三姐说:过去为了争地,往往会与隔壁邻舍发生口角,其实有地让人三五尺,地长人不长。一种朴素的民众高尚情怀,从她嘴里淡然说出。三姐家的隔壁就是一个阿婶家,她们两家隔着一堵南北向的墙,小时候我们姊妹几个经常会去玩耍,院子的北面就是城墙,村子里哪家盖房子,少不了路过这两家挖土、挖砖,于是一来二去,我与三姐、阿婶都非常熟悉了,尽管没有血亲关系,但几十年过去,每每在古街或是城南相遇,见面时亲切如故,相互问候讲上几句,温馨如初。
在她们两家西面不远处就是阿大孃家。阿大孃,是我四老爹的大女儿,我们是同一个家族人,她丈夫在城里工作而其家在山区,后来大孃向生产队申请批了土地,便在城南落了户,房子盖在城墙边。我记忆中这是一个在城墙脚跟下的小院子,天天可以仰望城墙。20世纪70年代,她家的房子又扩宽,院子天空更广阔了。一个夏天周六傍晚,我回父母家,在正觉寺大门前遇上了阿大孃,她邀我去她家闲,我爽快应邀。于是我们返回往北行走,一路说笑着,几分钟后就到她家。当我静立院内,我有些认不清的感觉,心想怎么分成两个院子了?她告诉我:“前院老房子是在城墙以南,北面一间两层的房子是在老城墙遗址上建盖的,过去生产队时期,各家各户忙着挖城墙土,我们家也挖了城墙,盖上了瓦屋面的房子,后来在国家几次房产普查时,还被罚过三次款。”她边说边指给我看,两个儿子,一个住一院,我终有了悟。大孃引着我到了后院,从西面靠墙的露天水泥楼梯上了二楼,楼上三间瓦屋面的房间,已显得老旧,摆放着一些家什。当我们站立水泥阳台上,面朝西北,放眼远眺,房屋错落有致,草木青翠,倏然,我的眼光在那几棵大树前凝视,城墙隐藏在草木间。阿大孃也指着那里说:“前面那些就是还残留着的城墙了。”我一时高兴,急忙拉近镜头,拍下了六百多年的土墙,看着很亲切很温暖,没想到这儿还留下了这一段鲜活真实的历史。阿大孃也是一个爱怀旧的人,她时不时又告诉我一些她们小时候的城南往事,她说:“以前在城墙的南面还时兴赶南门街,我们家前院部分原来就是赶街处。街子就在城墙脚下,顺着城墙东西向,形成了一条石头路的街,那时主要卖牛、马、猪,羊,也卖一些吃食,比如油粉、米花糖、麦芽糖、叮叮糖等,每到赶街天,人来人往很热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就不在这里赶街了。”
南城墙脚下有条街,这事早时也听我母亲唠叨过,她们还是大姑娘时,遇到赶街天几个姐妹就邀约着,从阳瓜江(红河在巍山境内的称谓)以西的贝忙村来赶街,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时来城南赶街打早而来差不多日落才能归家。听多位长辈们如此说起赶南门街,终使我顿悟,为何我的城南旧事里,有耳熟能详的南外街之说。我和大孃聊了不少城墙事,当走出她家,我们行走在一个悠长的村中小巷里,巷子的最北端裸露着一堵土墙,我一看就明白这是城墙,连着我刚才拍过照片那部分。与这一历史挨得最近的是阿良哥家,他家的大门坐西朝东,大门北部的通道长满了小草,有的小草是从碎石瓦砾缝隙里长出来的,历经一场场夏雨的滋润,小草碧绿青翠。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的思绪潮涨潮落,小巷的尽头延伸着几百年的时光岁月,残缺的城墙,亦如夹缝里生长的小草一般,顽强地存活下来。
小巷东面土木结构的房屋,一院紧挨着一院,这一片老屋,是在原南外生产队的大场遗址上建盖起来的。我的记忆里,南门外大场,大门坐西朝东,门的东南角是一小院水磨坊,小院高低两台,东西北面都有房子,从小就听父亲讲过这个水磨坊的故事。这是陈家祖遗房产,土改时收归公有。记忆中,20世纪70年代初、中期,水磨坊还在利用水力碾米、磨面。儿时,水磨房是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有时候看着那水花四溅的流水,发呆沉思,有时候倾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似乎就在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边玩乐,充满好奇喜悦。哗啦啦的水声萦绕耳际,流进了我们人生初期的生命之河,伴随着成长奔流向前。后来,大概在90年代初,水磨坊小院被我的一个堂妹买下来,从事酿酒业加卖百货,如今每当我回城南,只要到了那口老井附近,就能闻到那个拐角处小院里飘散出的包谷酒香。城墙土的气息,亦如这酒香一样深醇醉人。
我还记得对着大场大门是一排比较高旷的土木结构厂房,是用来储藏粮食的仓库,储存各家各户交的公粮,堆放生产队的一些生产工具、物资等。进去往北就是非常宽广的大场了,北面是高高的城墙延绵向西,西面是紧邻村子西边的南门大塘(因其西面是柳邑村,也称柳邑村大塘),东面是南栅门以西的护城河(俗称壕沟)。护城河的水是从村子东边的南门大塘流淌下来的,壕沟边长满杂草、荨麻、刺笆,还有一种像芦苇一样的植物,当果子成熟时枝干上密密麻麻结成串,果实比豌豆大些,儿时的我们称其为杂血果。果上布满花纹很好看,有白色、黄褐色相间的,或是棕白色相间的,男孩子常用来做打水枪的子弹。如今,这种植物已离开我们的视线久矣,前年去探幽无量山时又无意遇见,惊喜至极,打开了我早已尘封的记忆,那是我们儿时玩耍的东西,怎会忘怀。
听父亲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南门外村子中部的那口古井西面,这片平坦开阔的地,后来就被生产队作为大场,农业生产收割季节,就在大场上晾晒粮食。小春季节,豆麦成熟,在大场上集中打豆子、麦子。妇女们排成几列,移动着婀娜的腰肢,挥动连枷,由高往低,一下下打在蚕豆、豌豆、小麦上,反反复复打,之后就用大筛子筛。一道道农活工序后,晾晒干,粮食才能入库,再按工分多少分给各家各户。大春季节,晾晒的是稻谷、包谷、草烟,这里呈现着一年又一年的丰收景象。黄灿灿的稻谷、金黄色的包谷、黄波波的烟叶,让人看得欢心愉快。
宽广的大场,有过我们多少童年的美好记忆,我们在这里奔跑、追逐、嬉戏过,一大群发小伙伴,玩老鹰叼小鸡、丢石子、跳太平天国、跳橡皮筋、采野花等等。麦子成熟收割背运到大场的时候,我们女孩子静坐在大场里,手工编制麦秆用具麦斗、螺丝,用麦斗去买黄泡、紫泡,真是乐此不彼。当然,那时的孩子们,除了在学校读书学习,回家后要帮衬着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星期天或是假期,跟着母亲去做农活挣工分,为父母分担劳动负担。在大场筛豆子,豆糠灰尘呛入鼻孔那个难受感觉,至今还在鼻孔里发痒似的;麦芒、稻谷叶尖刺在稚嫩手上,那种钻心的刺痛,至今还有一种揪心感。
自打我记事开始,在大场北面那部分高高的城墙,自然形成了一个高大屏障,把城里城外分隔开,土墙的颜色为乳黄,城墙上各种植物参差错落。在城墙的东北角,有一个缺口,我们从这个缺口爬上去,往北下去有一个狭窄的小巷,紧靠小巷西面的墙走通小巷,拐过角朝西就是武警中队,往西是看守所、交警大队,这几个单位的南面就是南城墙西段,自然就成为这些单位南边的围墙,发挥着防御工事的重要功效。看守所斜对面是消防中队,时代变迁,随着古城保护意识的增强,社会发展需要,有的单位已经搬迁,如消防中队已搬迁到古城东面的文华山上。
我还记得我读高中时,巍山一中在文庙里办学,生物园就在消防中队的北面。那时课程不是那么紧,放学后我们常常约着几个要好同学,到南门大塘的塘埂上看书学习,特别是在期末考前复习,经常到这里背书,我和芬是闺蜜,我俩和几个同学就经常相约去复习背记知识。那时的我们读书目的明确,学习行为自觉,毋须大人天天盯着学习做作业。我们在塘埂上边走边大声背书,声音洪亮,也不怕谁笑我们。看着一池清水,水天一色,云在水里游,思绪飞扬,心情愉悦。有时候会静坐,看蓝天白云,凝视北面的城墙发呆,想着课堂上老师讲过的万里长城,想象着眼前的城墙与万里长城是不是一样?
实地寻访南城墙,温暖身心。那是一个薄雾飘浮的冬日清晨,我约了一个好姐妹一起去城南。我们沿着西面的南门大塘塘埂慢行,塘子北面有一段城墙残垣,远远看城墙掩藏在高大的树木下面。城墙上方铁丝网密集,阳光刚好从大树、荒草杂木间筛漏到土墙上,那时我好像看到了来自1390年的一缕缕温暖光束。古城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那一年的光亮,一直照耀着南诏后裔前行,那是照亮一代代南诏后裔前行的光亮,那是永不熄灭的人类文明之光。
又是一年夏花开的季节,记忆中是2016年5月2日傍晚,我邀约母亲一起去看古城墙。70多岁的母亲在城南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当下的母亲,已经失去了昔日风华。母亲是一个勤劳简朴、心胸豁达、热爱生活、爱忆旧的人。20世纪60年代初,她从阳瓜江的西岸村庄,嫁到了城南,几十年的人生,早把身心植根在城南的这片热土上,城南的一切,对母亲来说熟稔在心。我从母亲口里,又了解到了许多关乎城墙的事,有的是我人生历程里经历过的,有的是我不清楚的。我与母亲曾无数次慢行城南每一隅,每当享受这样的静美时光,母亲总是如数家珍般,细数城南往事,娓娓道来城南故事。那个夏日傍晚,我与母亲相约到了村子西面的南门大塘,慢行穿过已经干涸的池塘心。干涸的池塘里,荒草杂生,有的地方还看得到龟裂的大地。我们儿时那个清澈见底、水草丰腴、鱼儿快乐游动的南城墙旁的大塘子,居然早已完全变了模样。龟裂的大地,宛如成了时光碎片,那些有趣的童年记忆,好像也融化在了这个池塘里。池塘东面被附近勤劳的村民开挖种植上了一些蔬菜,有葱蒜、韭菜、小白菜,还有一小块百合正开着金红色的百合花,见到这片富有生机的菜地,我的心里终有了一丝丝的生机和温润。一窝一窝的南瓜秧正长出了嫩苗,看着让人有些欢喜快乐。往北行走过程,草木葳茂,荒草杂生,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母亲一路指点着,这是哪家的地,哪家人最勤快。母亲手指着一幢小洋房告诉我:那是阿良哥家,他家和城墙最近。这一段路,绕来绕去,或是草丛荆棘,或是没有路,走着走着,让我感觉走这样一小段路,为何如此艰辛,难以抵达我已见到的掩映在树木草丛下的城墙,我仿佛走过了漫长的时光岁月,也走不近几百年前的明代。当我和母亲走近残存的一段城墙,面对断壁残墙,近看土墙上长满杂草、灌木,间或还有高大的树。我们近距离看到的这一段城墙上,仙人掌丛生,一片片的仙人掌叶子盛开着金红色的花朵,有的花朵凋谢后,已形成小果。看那情景,让我忆起了我们小时候在城墙上摘“仙果老爹”(仙人果)的场景,为了吃到“仙果老爹”,我们的小手被刺扎痛,仍然要想方设法去采摘。在城墙前,我和母亲,都没有交流,各自观看着。突然我听到了母亲深长的感叹声,是在感叹她眼前幸存的城墙,还是感叹她的生命历程,我没细问,抑或二者皆有吧!我静默地站立残墙前,思绪飞扬,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剥蚀,一堵高大厚实的墙,被风雨、岁月冲刷,变得单薄,土墙被冲刷的痕迹很明显,凝视着一棵大树下的土墙,城土犹似在我眼前往下不停地哗哗流下、流动、流淌,我倾听到了泥石下滑的聲音,聆听到了几百年光阴流逝的音响。然而,流失的泥土,流走了旧时光岁月,却流不走曾经的时光印记,流不走曾经的风华。我庆幸在这西南边陲,还有一段几百年的城墙保护下来,我继续往北靠近土墙,零距离亲密接触,举手轻轻触摸着历史,它有着历史的厚度和温度,温暖了我身心。
三
西城墙萦绕脑际,挥之不去的记忆。我的生命记忆里,巍山古城的南城墙的印象最深刻,刻骨铭心,它伴随着我们成长。而对于西城墙的记忆,是在一次次走亲访戚的过程中,印象一次次加深的。我父亲有六姊妹,四男二女,父亲排行儿子中的老三,爷爷的大姐和父亲的大姐都嫁到到西门外,母亲的三姑也嫁到西门外,且我的大姑奶和三姑奶家同在紧靠西栅门东南的一个大院子里。那时,如遇到哪家有事有情请客,父母都会带着我们去,有时候是我们自己去。我们从南薰街相对的路往西走,那时武警中队、看守所的西北、消防队西面,还有一大片田园,沿着田埂往西北行走,到了一个地方就可以爬上西城墙,记忆里墙上蓝桉树比较多,穿行在一棵棵树间,走不多远往西边慢慢下去就到西门外了。
我的大姑妈家离城墙最近,大姑妈家土木结构的主房,坐东朝西,与西城墙平行,大门坐南朝北,出了大门,上几个台阶,往东走10来步就是城墙脚,我和表兄妹会在城墙脚跟玩耍,或是到西栅门的吊桥上追逐嬉戏。西门吊桥,老百姓通常称老母猪桥,对于这一称谓,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清楚其由来。我们去大姑妈家的时间最多,20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南严重缺水,大姑妈家有一口井,我们常到大姑妈家挑水。大姑爹是巍山一中职工,他做的饭菜很好吃,做的咸菜也是色泽好、味道纯正,记忆中他一直很关心我们。时光匆匆,人生过程,走着走着有的人就走散了,有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岁月流逝,西门外我的亲戚中,大姑奶、三姑奶、大姑妈、姑爹都已先后去世,去西门的时间渐渐少了,西城墙的记忆似乎慢慢淡化在了我的生命里,实则我的灵魂一直还在呼唤着西城墙,梦里还一次次在西城墙上穿行。
城西护城河,淡忘不了的记忆。西栅门的南边一直到柳邑村是西护城河,河面较宽,长着很多水生植物,我们会到水边戏水,捞浮萍、水葫芦等,河两岸农民种植着一些瓜果蔬菜。如今,恢复修建了一部分护城河段,夏季,河里睡莲绽放,静美在时光里,几百年的护城河重现风采。当我徜徉河边,不经意重拾往日记忆,守护着城池的河,流过了几百年的光阴,流不走存留在一代代南诏后裔脑海里的记忆,那是刻印在生命深处的印记。
古城西城墙,南北走向,而钟鼓楼走通西街路口往北的一段就是现在的福地客栈外,这个客栈,原是古城内的西竹庵,与文庙紧紧相连。西城墙的印象还掺杂着我在巍山一中读书的记忆。我读高中是在巍山一中读的,学校在文庙的旧址上办学,校园古色古香,文物古建众多,文化气息浓郁。记得读高中时,文庙的最西边有一个古院子(现在的福地客栈),从巍山一中校园中部一个狭窄的通道往西走,院落,房屋错落有致,整个院落显得陈旧,但幽静典雅,散发着远古浓郁气息。古老的木门、老屋、雕花格子窗,宁静祥和。那时这里是教师职工小院,充满了浓浓的学术研究气氛,课余老师们会在一起研究教学,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上对学生都关心备至,特别是对来自山区的住校生更是关爱有加。而古院的外围墙就是西城墙的一段,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还残存留着一小段城墙,高度比我那时的身高165厘米稍高一点,残垣断壁上爬满一些藤本植物,记得我们几个女同学还专门在土墙前照过相,如今一点城墙痕迹的的踪影都不见了。这段不算高的土城墙,被附近的农民起房建屋时,不断挖土、脱土坯砌墙而蚕食,墙体变得越来越薄,后来就不见了,这也是我对巍山西城墙的仅存的又一点记忆。
四
城古楼(拱辰楼),巍山北城墙触摸得到的鲜活历史。在我记忆里,从小至今,巍山古城北面的完整的城墙是没有见过的,但城门是从小就认识的。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要去北门古楼,其实就是指现在的拱辰楼。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至70年代初期,生活在城南的我们,离城古楼感觉稍远,但我们也常到古楼附近的四方街买东西,或是从东西面的侧门,小跑着爬上城古楼去看古城风景。那时起,城古楼在我心中就有一种神圣雄奇的印象。后来随着成长,80年代中后期我在城古楼北面的上水坝街居住,差不多天天能够见到城古楼。这样的一个过程,对城古楼更加熟悉,倍感亲切,油然而生敬畏感。那时城古楼上还有一口古老的铜钟,安装着一个大广播,每天广播都会准点广播,整个古城都能听到。调皮的孩子们,往往还会学着播音员说话,播报听到的新闻,有时候还篡改话语说:巍山县 “赶不上”(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
我时常还会迎着霞光,或是踏着夕阳余辉,在古楼红墙下踱步,仰望城楼。一次次穿越城门洞,穿越北城墙的中心,每一次的穿行,对遥远的历史就多了一分亲近感。我曾多次拜访多个耆老长者,问询他们相关北城墙的记忆,从张老师的讲述中我得知,巍山城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基本完整,真正被破坏是1958年后,高潮期间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北城墙是在宋嘉晋担任县长时,于1939年被拆除的,被拆除后的城墙遗址部分,以城古楼为中心,平整后以东以西,形成了两条比较宽敞的街,取名为东新街、西新街。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两条街的由来,如今又分别改名为南诏东路、南诏西路。当我们一次次行走在路上,我们的脚步其实踏在了六百多年前的历史厚土上,踩在了曾经的城墙遗址上。
我听一个近八十岁的老人讲,他记忆里县政府招待所(今巍山新宾馆)的东面印刷厂里还残留了一堵城墙,这是北城墙的一小段。还有现在的后所街以东,原来老县医院北门斜对面的一家古城人家大门前(现为麒麟阁),有一个大土堆,土堆上栽着一棵沙滩树,这个土堆也是残存的城墙土,养活了那高大的树。这一高大的土堆,我的记忆还非常深刻,那时父亲在县粮食局工作,小时候和父亲去上班,要经过此路,那个高高的土堆,那棵有着风骨的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时代变迁,社会发展,现在这家人在原址上建成了豪华气派的麒麟阁茶吧,大红灯笼高高挂,建筑风格从外到内都能感受到古色古香韵味,夜晚,从那些灯笼里似乎映照出了远古光芒。
五
探寻东城墙。一天傍晚,我漫步到古城东路,到了李香巷对面绿化广场,在广场的西面静坐着一个长者,我走近他询问他关乎东城墙的记忆。他告诉我:他叫王绍声,他问及我父亲,我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后,他说认识我父亲。生于1937的他,现84岁,比我父亲小3岁,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和蔼可亲,一点不像80多岁的人,他热情邀请我坐坐。坐下来与王叔闲聊时,我才知道他1956年去西藏参加剿匪,1959年到宁蒗,1960年从部队回来,那时他家就在东城墙东北脚,东城墙还有一部分,就位于巍山县老医院的东面,他家门前的那棵高大的柏树就是1960年栽的。他指着左边的院子说,我们现在的家是在1972年建的。他家就在我们坐的左手边,我朝左望去,大门敞开着,院子寬敞,两间房子坐西朝东、坐北朝南,形成一个直角。他无不感慨,小时候生活在城墙脚下,对城墙记忆非常深刻,至今难忘,只可惜后来城墙被毁了。他说东城墙、城门洞是在60年代初被毁的,记忆中南城墙的大部分砖被建盖人民礼堂所用。
我谢过王叔,往右拐向西行10多米,听老人说有一栋坐北朝南的土木结构民房就是建在东城门洞遗址上的。我知道这房子是我一个同事的家,我也从她口中得到了证实。从王叔家的西面一条小巷朝南穿行,我期盼能够寻找到一点点东城墙踪影,狭窄的小巷幽深静僻,偶尔遇上一两个人。我知道巷子东面的民房,基本是在东城墙遗址上建盖起来的,时间大概也是在70年代初中期,舂墙用的土是城墙土。我的记忆里,那时刚建成的一些家里还残留着部分土堆,后来随着时光流逝,土堆也被居民挖掉了,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城墙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独自慢行在幽静小巷,我的思绪穿越在时光岁月里,东城墙踪影并未寻找到,一路慢走,我却看到了城墙的重生,我触摸着小巷边一家家民房的城墙土,仿佛摸到了六百多年的光陰,穿越到了明代。但悠长的小巷,我行走了很久很久,总是看不到尽头,天暗淡下来,最后一抹夕阳已坠落西山,我终于行到东城墙的东南角。
东南角是现在大理州中药制药厂,是过去南城墙和东城墙的交界处,听父亲讲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初期,城墙上驻扎着部队,戒备森严,后来部队撤走了。当全民挖城墙那些年,东南角的城墙也逐渐被挖蚕食,后来在80年代建成了制药厂。对于巍山古城墙东南角部分,从记事起,我的记忆比较清晰。制药厂的东面是位于巍山古城东南隅的著名东岳宫建筑群,规模大,气势恢弘,几个院落错落有致,极具特色,在20世纪50至90年代作为巍山县副食品厂,每一年的中秋节家里都要到东岳宫里打大饼,从南城墙南边行走,那高大城墙的记忆淡忘不了,加之我家在80年代中在城南开了一间小卖铺,经销小百货、副食品,经常要到副食品厂进货,久而久之,对城墙东南角的地理位置环境都非常熟悉。想着城墙往事,接着我往西行,穿过祁衙巷,到了南街,往南行走过南栅门,回家看望我已年迈的父亲、母亲。
六
近期,巍山古城到处在搞建设绿化,特色小镇建设正在热火朝天进行中。据说,特色小镇建设,要拆除城南部分古民居,我生活过几十年的家也属要拆除搬迁范围。当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内心深处的惆怅倏然爬上心头,愁绪相伴,我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我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当草从对岸来,掩埋了我的躯体,变成一堆黄土时,我的灵魂是否还有归宿?是否还能仰望到高大的南城墙?我一代代先祖的灵魂,是否还能找到回城南的路?后来,我又听说特色小镇建设,要恢复修筑巍山南城墙,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嫣然一笑,期待枕着奔跑在南城墙上的美梦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