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组诗)
2020-07-14曾凡星
曾凡星
簸箕
挂在西墙上的簸箕
在朝我眨巴眼睛
编扎它的柳条有的断裂有的松动
破损的还有
簸箕口的那片白杨木舌头
簸箕眨巴着眼睛
它在欣羡我年轻的母亲
月白大襟褂、青裤、黑条绒鞋子
瓜子脸、浓眉毛、温顺的眼睛
茂盛的长发在脑后结成发髻
母亲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唱歌
即使发了脾气
那气呼呼的高亢
也有动听的旋律
簸箕里盛着小米高粱黑豆黄豆
小麦玉米扁豆瓜干绿豆花生
母亲弓着腰两只手捧起簸箕
像是捧起一座沉重的大山
像是捧起一段悠悠的岁月
像是捧起每一个充实的日子
是捧着我的奶奶爷爷姥爷姥娘
是捧着我清廉正直的父亲
是捧着连着她心肝的六个孩子
還捧着讨饭人的一碗粥半块饼子
还捧着那条守家的小黑狗
还有圈里的猪和下蛋的鸡鸭鹅
挂在西墙上的簸箕
在朝我眨巴眼睛
亲爱的簸箕,你知道吗
母亲捧起的簸箕
给她的儿孙
捧出了一片晴明的天空
捧出了一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土地
黑坛子
更孤单的还有这只黑坛子
陶瓷的矮矮的敦敦实实的
用来腌制鸡蛋的黑坛子
母亲喂养着一群鸡
几只黑花的几只黄花的
黑花鸡的蛋由我来捡
黄花鸡下蛋妹妹去拾
捡鸡蛋是我们童年里
最重要最成功最快乐的事
总是在桃花的三月
母亲把鸡蛋一个一个洗净
用白纱布擦拭干净
像给我洗头一样仔细
然后再烧开一锅盐水
放上姜片花椒大茴
等水放凉了
就倒进那黑坛子里
用塑料纸封紧了坛子口
母亲直起身子
总会幸福地嘘出一口气:
整整六十个啊
算一算有几个是你们自己的
有几个是哥哥的姐姐的
枣花开的那天
我们就吃上咸鸡蛋了
黄子流油的咸鸡蛋
带着香香的鲜姜味的咸鸡蛋
端午节那天
我们就吃上咸鸡蛋了
黄子流油的咸鸡蛋
带着香香的花椒味的咸鸡蛋
中秋节的夜晚
我们就吃上咸鸡蛋了
黄子流油的咸鸡蛋
带着香香的大茴味的咸鸡蛋
黑坛子黑坛子
咸鸡蛋咸鸡蛋
黄子流油的咸鸡蛋
有我母亲味道的香香的咸鸡蛋
八仙桌
这张香椿树做成的八仙桌
就摆在堂屋的正中间
年老的父母
和我们长大的兄妹六个
今天,就围坐在它的四周
父亲用他掉了瓷的白瓷缸斟满了酒
白瓷缸上隐约有“人民政府”几个红色的大字
他在炫耀他年轻的辉煌
这白瓷缸是他当乡长时的见证
父亲的声音永远是那么严肃:
你们要努力工作
对得起自己的饭碗
供孩子们好好读书
冻死迎风站
饿死不低头
走正路做好人
我们激动地举起了精致的玻璃杯
酒杯流着泪
在半空中凝固
白发的母亲筷子一动也不动
她的慈祥在我们每一张脸上游动
她是在问:
孩子,你们都到哪儿去了
三儿三妮的孩子们养大了没
两个老大你们家孩子结没结婚
二儿该退休了吧
二妮,我总是挂牵你关节炎的腿
这张八仙桌
就摆在堂屋的正中间
依然是当年的样子
不只因为它是
最好的香椿树做成的
斑 鸠
老房子里住进了斑鸠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
父母相继住进了天堂
斑鸠
就搬进了房子里
两只斑鸠
多像我的父母
在这简陋的房子里
相濡以沫
生儿育女
携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