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学科共建:“一带一路”的视角
2020-07-14吕蕙伊
郦 莉,吕蕙伊
(1.外交学院 周恩来外交研究中心,北京 100037;2.外交学院 国际关系研究所,北京 100037)
截至2019年10月底,中国已同137个国家和30个国际组织签署了197份共建“一带一路”的合作文件,在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和民心相通各个方面,均取得了显著的成效[1]。其中,留学生教育、职业技术培训和国际化人才培养对于民心相通的作用举足轻重。在全球化的国际背景下,培养本国公民进入国际组织任职,通过国际组织提升会费缴纳国的国际影响力,是每个国家都在追求的目标。国际组织职员人数的提升,是一个国家国际影响力和国际交往能力的重要体现。司局级(Director,简称“D级”)以上高官的占比,更是决定一国在多大程度上参与国际规则制定和全球治理决策进程的重要指标。
鉴于近年来“一带一路”主体数量的不断提升,本文试以“一带一路”领导小组办公室、国信办、大数据中心2016、2017年报告中确定的64国为增量节点,确定D级以上高级官员占比最高的国家。通过分析该国的国际化人才培养特点,思考完善我国国际组织人才培养的具体路径与方略[2]。
一、“一带一路”国家的联合国任职概况
据国际协会联合会统计,全球共有6.9万家国际组织,3.7万家国际组织处于活跃状态,关注领域涉及到与经济社会发展相关的各行各业[3]。在联合国这一规模最大的政府间国际组织体系中,联合国秘书长是联合国职员中的最高职位,由安理会推荐、联大选举通过。秘书长有权任命副秘书长、助理秘书长及秘书长特使等职务。联合国职员分为D级、P级(Professional,专职)和G级(General,雇员)三类。D级又分D1、D2两级,年龄一般在50岁以上,以联合国内部晋升或各国部委派驻两种方式产生。
从各国在联合国系统工作的职员总数来看,排名前十的是:黎巴嫩(1164人)、阿富汗(974人)、菲律宾(678人)、印度(571人)、伊拉克(558人)、俄罗斯(555人)、中国(546人)、塞尔维亚(466人)、泰国(409人)和巴基斯坦(295人)(见文后附表)。与黎巴嫩、阿富汗等国政局复杂且重视维和、菲律宾后勤人数众多、印度技术人员出众的情形不同,俄罗斯以其人才的超强全球胜任力取胜。在联合国秘书处这一核心决策机构中,职员人数最多的三个国家是:中国(89人)、印度(62人)和俄罗斯(44人),如图1及图2所示。由此可见,俄罗斯的D级以上官员占比在“一带一路”65国(含中国)中是最高的。
图1 “一带一路”国家联合国秘书处职员人数分布图数据来源:联合国秘书长报告:秘书处的组成(文件号:A/74/82)
图2 “一带一路”国家联合国秘书处高级官员任职人数分布图数据来源:联合国秘书长报告:秘书处的组成(文件号:A/74/82)
过去30多年来,俄罗斯(1987-1991年间为苏联)的联合国高级官员占比整体呈上升趋势。自2008年以来,虽中国在P级以上职员总数上超过俄罗斯,但在D级以上官员占比及以全球胜任力涵盖的综合素质方面,与俄罗斯仍存在一定差距,如图3所示。那么,俄罗斯的国际人才培养有哪些独到之处值得其他国家借鉴呢?
图3 中俄两国联合国高级官员占职员数的比例变化示意图
数据来源:联合国秘书长报告:秘书处的组成——工作人员统计数据(1987-2018年)文件号:A/42/636;A/43/659;A/44/604;A/45/541;A/46/370;A/47/416;A/48/559;A/49/527;A/50/540;A/51/421;A/52/580;A/53/375;A/54/279;A/55/427;A/56/512;A/57/414;A/58/666;A/60/310;A/61/257;A/62/315;A/63/310;A/64/352;A/65/350;A/66/347;A/67/329;A/69/292;A/70/605;A/71/360;A/72/123;A/74/82).2019-12-11.
二、俄罗斯国际人才培养举措
20世纪70年代的苏联,教育体制相对较为封闭。冷战结束后,由于俄罗斯国内的教育和人才培养机制未能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大批顶尖的优秀人才向国际组织流失[4]。这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其近年来教育国际化和人才制度变革的外部压力和内在动力。在苏联政治遗产的基础上,俄罗斯的体制改革既是对以往实践的继承与发展,也是向世界开放、展示胸怀与气魄的锐意革新[5]。
俄罗斯国内也曾经历过教育是否应当产业化的争论,最终其选择了教育的公共属性,但过高的公益诉求又使个体付出与分配回报间出现了失衡,加剧了教育领域的迷茫心态[6]。美国国际高等教育专家阿特巴赫(Philip G.Altbach)曾在2012年对各洲有代表性的28国大学教师工资进行统计,俄罗斯的大学教师平均工资仅为617美元,排名居全球倒数第二[7]。大学教师社会地位不高,使得高素质人才培养的能动性不足。尽管俄罗斯早已注意提升教师待遇,但直至2016年,经合组织报告仍显示:俄罗斯教育经费存在投资不足与可持续性差的问题,其国内行业间收入的失衡导致了严重的腐败现象[8-10]。
但是,在已往的岁月,俄罗斯民族却培养了众多影响世界多个领域的伟大人物,如文学家托尔斯泰、音乐家柴科夫斯基、政治家列宁等,这在很大程度上起源于古代和近代俄国向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学习的传统。俄国沙皇彼得一世曾在18世纪初推行了高等教育改革,开展实科教育并创立了蕴含“教学与科研相结合”思想的俄国科学院,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其区域创新集群建设也充分借鉴了德国的基本模式[11-12]。
对于联合国这样的全球性国际组织,苏联的态度是积极参与,并将其作为与美国进行意识形态斗争和争夺国际事务话语权的重要工具。对于科学、教育、文化、卫生等领域的国际组织,苏联采取的是“有选择地参与”的国家方略。在普京执政时代,俄罗斯摒弃了意识形态的束缚,采取积极合作、努力参与、争取主导的国际组织外交策略,力图通过与各种类型国际组织建立友好关系,树立大国形象,为国家崛起创造良好的国际环境[13]。
俄罗斯的国际组织人才培养模式,是典型的自上而下、顶层设计的案例。教育者个人的能动性缺失并没有影响其国际组织人才培养效果。其基于学科集群构建、高成果转化率及产学研一体化合作平台与网络建设的实践,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人才培养机制本身的内在动力缺失难题,使得以对等生产(peer production)为特点的项目导向路径成为其人才所具备全球胜任力超群、可持续培养机制长久稳定存在的主要原因。
三、俄罗斯产学研结合的人才培养举措
随着经济发展与国际竞争的日趋激烈,俄罗斯大力发展教育,培养人才。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已初步形成了一个从联邦到各州、私立公立并存、管理体制完善的现代化高等教育体系。根据2014年经合组织公布的数据,受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位居前五的国家分别为俄罗斯(53.5%)、加拿大(52.6%)、日本(46.6%)、以色列(46.4%)和美国(43.1%)[14]。俄罗斯教育最主要的成功因素是其推行产学研相结合的教育政策。
(一)确立产学研一体化创新模式
2002年颁布的《2010年前俄罗斯教育现代化构想》及相关教育文件指出,俄罗斯计划重组各类教育、科研和生产机构,建设教学、科研、创新综合体,建立大学科技园区和技术创新中心,大学既要从事基础研究、又要对高科技产品进行研发和生产,完成全新的创新生命循环过程[15]。2008年,俄罗斯联邦政府颁布《俄罗斯2020年前的发展战略》和《俄罗斯教育中长期发展纲要》,指出要努力建设联邦研究型大学,着眼于创新与科研,采用“产学研一体化”模式,培养创新型人才,促进学科成果转化。同年,俄罗斯教育科学部向联邦政府提交《教育与创新经济的发展:2009-2012年推广现代教育模式》,明确了俄罗斯教育为创新经济服务的使命[16]。2009年8月,俄总统批准了《俄联邦预算内科研、教育机构创办科技成果转化经济体法律修正案》,允许国家科研机构和大学利用国家经费取得的研发成果自主创办企业,开展成果转化与创新活动,通过财政拨款和鼓励创办科技园等方式构建官产学协同促进教育发展的创新模式[17]。2011年12月,俄罗斯政府颁布《2020年前国家创新发展战略》,指出俄罗斯教育2014-2020年将优先调整高等教育结构,在大学内发展研发部门,在教育和研发领域扩大俄罗斯高校的国际合作。2013的《新俄联邦教育法》广泛参考高校、科研机构、行业代表、专家学者等各界意见和建议,以法律协调教育领域的利益攸关方,提倡将网络化模式引入教育活动,吸纳富有时代感的创新内容。
以上立法变革的实践充分体现了俄罗斯政府从政策资金、基础设施、人才引进及信息交流等多方面为创新发展提供保障,实现“政产学研用”协同创新的努力。据统计,2011-2013年俄罗斯向高校投入约2.2亿美元,用于创新发展方面的基础设施建设,成立了5 223个研发机构、120个技术成果转化中心,还赋予29所大学“国家研究型大学”的地位[18]。
(二)以平台和集群对接合作需求
2001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研究报告提出了“创新集群”(innovative clusters)的思想[19]。尽管目前这一概念尚未形成统一定义,但集群作为一种知识、产业、创新的空间组织形式,在国家发展和人才培养中发挥的作用日益凸显。在经济全球化、知识与科技迅猛发展的时代背景下,传统的集群方式逐渐向产业延伸,形成了科学研究、产业应用协同发展的创新集群模式。20世纪80年代日本神户大学科学史家汤浅光朝教授以近代民族国家为单位界定了五个世界科学中心(意大利、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即“汤浅现象”[20]这在21世纪已经发生了转变。采用科学中心概念评估世界各国科学技术实力,从历史的情形来看,未必适当。近代民族国家不一定是探讨世界科学中心发生转移的唯一分析单位,未来的创新主体更可能是聚焦专业议题的跨国界学科集群[21]。
2012年,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签署了《2013-2020年国家科技发展计划》,第一次提出了创新集群的建设战略。俄罗斯总统普京于2018年签署了关于在莫斯科打造创新型产业集群的总统令。此外,他还下令设立专门基金会,以保证创新型产业集群的运作[22]。目前,俄罗斯共建立了13个领域的开发合作平台,并确立了25个区域创新集群,涉及制药、生物技术、医药、新材料、核物理、纳米、信息、节能及航空航天等高新技术领域,并将俄罗斯科学院、莫斯科国立大学、库尔恰托夫研究院等国家科学中心、联邦研究型大学与俄罗斯风险投资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等企业联系起来,便于研究机构与企业的交流与需求对接。一旦确定合作项目意向,联邦政府便会根据不同研究方向、发展潜力等指标,做出综合评估,并给予不同强度的资金、人员、基础设施等支持,该平台与集群利用高校和研究机构的研发优势,与企业所具备的高效率、高产出优势相结合,促进了科研成果的高效转化。
(三)以校企合作综合体孵化人才
俄罗斯高校普遍设有由校企共同组建的“生产科研综合体”,即以大学为中心,联合科研机构与企业,通过校企共设课程、企业提供先进设备、实习机会与就业岗位等方式,提高俄罗斯高等教育人才的综合能力,培养具备高竞争力和国际化视野的优秀人才。通过将决策、科研、生产、教学、就业等不同主体和需求有机融入人才孵化进程,促进了资源的整合和大学与产业、成果与市场的边界流动,培养了高效灵活、适应国际组织发展需要的创新型人才。
四、中俄合作培养国际组织人才构想
全世界的国际组织数量每年都在以几千家的数量级增长,新的岗位永远向世界最优秀的国际人才开放。因此,应将“零和”思维转换为“共赢”思维,努力与所有具备人才培养比较优势的国家和机构开展跨国协同人才培养。如图4所示,国际组织人才培养可以分为需求分析、创新集群和多维协同三个阶段。
图4 国际组织人才合作培养的三阶段示意图
(一)合作办学:学科资源整合
2014年上海亚信峰会期间,中俄两国教育部门签署了《合作举办“中俄大学”的谅解备忘录》。2015年,中国教育部致函广东省政府,同意北京理工大学与创建于1755年的俄罗斯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以下简称“莫大”)合作筹备设立深圳北理莫斯科大学,其最高权力机构是由莫大(3人)、北京理工大学(2人)、深圳市政府(2人)组成的7人董事会,重大决策须6人以上同意,这意味着任何两方无法实现决策,须三方协商。深圳北理莫斯科大学是中国首所引进俄罗斯优质教育资源的中外合作大学。从学科设置来看,科技专业教育成为其重要组成部分,本科阶段开设了化学材料、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硕士阶段则包括纳米生物技术、生物生态学[23]。这几个学科秉承两校优良传统,发挥两校优势,实现了真正的“强强联合”。此外,学校教师部分由莫斯科大学和北京理工大学选派,部分由学校面向全球招聘。其中,莫斯科大学选派的教师不少于学校教师总数的50%[24]。计划生源除中国学生外,还将吸收“一带一路”沿途国家的学生。
中外合作办学是从人事、校舍、资金各方面创建“根据地式”制度化人才培养模式。欧美高等教育模式有其显著的长处,但俄罗斯的高等教育更注重严格学术训练基础上的原创性贡献[25]。在相关国家政策的支持下,师资与生源都有保障,是“一带一路”国际人才培养的重要推广模式。中俄未来在“冰上丝绸之路”、北极军事护航、航空航天、能源开发等重点学科领域仍有十分广阔的合作空间。
(二)非实体高校网络USCO
2006年,上合组织成员国在上海签订了《上合组织成员国政府间教育合作协定》,为上海合作组织大学USCO的成立确立了政府多边合作的法律基础[26]。2007年,普京总统在上合组织比什凯克元首峰会上倡议成立上合组织成员国高校间非实体合作网络——上海合作组织大学。2008年,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签订了《上合组织成员国教育部关于为成立上合组织大学采取进一步一致行动的意向书》。2009年,成员国五方协商一致,确立区域学、生态学、能源学、IT、纳米技术等专业为优先合作学科,首批遴选出哈萨克斯坦10所、吉尔吉斯斯坦7所、中国10所、俄罗斯16所、塔吉克斯坦10所(共计53所)项目院校[27]。2010年,在莫斯科签订了《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吉尔吉斯共和国、俄罗斯联邦和塔吉克斯坦共和国高等学校关于成立上合组织大学的合作备忘录》。目前,其项目院校由来自上合组织5个成员国的82所院校组成,共7个专业方向。上合组织大学所推行的“无国界教育”理念,有利于跨国界学科创新集群的建立。
(三)校企合作:以教研促产经
2017年中国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在俄罗斯莫斯科大学的演讲中就表示,阿里巴巴计划在莫斯科大学的参与下开设科研实验室,培养公司在莫斯科需要的五千名员工[28]。与阿里巴巴共设科研实验室,是一个有效整合学科与跨国企业行业实践紧密结合的巧妙设计。借助“一带一路”平台,百余所中外大学“全方位”合作正在进行。如2015年,西安交通大学联合海内外高校发起成立了“新丝绸之路大学联盟”,目前,已有来自22个国家和地区的106所高校加盟。面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地质、资源、能源、环境、生态等支柱型产业发展需要,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组建了“丝绸之路学院”,西北大学设立了中亚学院[29]。这些先例可为未来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开展教育合作和国际人才培养提供可参照的经验。此可谓“一带一路”国际人才培养的知识管理过程[30]。
(四)JPO与旋转门:主动派出人才
1974年以来,日本外务省国际机构人事中心开始实施“青年专业人员派遣计划(The Junior Professional Officer,JPO)”,通过组织考试为国际组织(机构)输送符合条件的35岁以下青年人才,担任联合国P1、P2级官员,派遣为期两年,派出期间由国家承担薪酬。40年来,日本通过JPO派遣国际雇员约1 400人。在担任P级以上职务的765名日本籍国际雇员中,约330人通过JPO项目派出[31]。由国家推荐派出的国际雇员,在合同期满时大多能同级续任。
目前,全球已有35个国家加入“JPO派遣计划”,成为资助青年人才赴国际组织任职的捐赠国。有些国家会以此计划作为政府援助项目,资助最不发达国家的青年人才赴任。2014年,中国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签订协议,可自主推荐JPO人选和实习人员,成功启动了中国JPO派遣计划。首批23名赴任人员于2015年在京接受了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委会秘书处和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行前培训[32]。未来,若能以成员国和创始国身份与更多国际组织(机构)签订选派协议,可大幅提升P级以上国际雇员人数。此外,作为上合组织创始成员国,中国在其中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加之其秘书处设在北京,又有近水楼台的先决条件。若能通过“JPO派遣计划”和“旋转门”机制两相结合的方式,增大派出人员留任与晋升的几率,将进一步提升中国在国际组织的代表性。
国际组织公务员需要的是以全球视野为体、以行业发展为用的跨学科通识知识。未来,通过上合组织成员国之间的教育合作,推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国际组织人才培养,将是一项“一举多赢”的举措。目前,中国已开展了众多面向国际化、多语种、跨学科高端复合型人才培养的国际合作项目,大致可分为学位培养和集体研修两类[33]。但由于理论研究薄弱、战略规划缺乏、学科设置和师资建设滞后、实习渠道少、制度不健全等问题,需进一步寻找解决方案[34]。综上,中国可通过与上合组织创始国的紧密联系,通过推广中外合作办学模式、深化非实体教育合作网络、共建学科创新集群的方式,在切实提升学科专业人才能力的同时,通过教育外交带动国际组织人才的输送、任职与晋升。
附表 “一带一路”国家联合国职员人数一览表
续 附表 “一带一路”国家联合国职员人数一览表
续 附表 “一带一路”国家联合国职员人数一览表
数据来源:联合国秘书长报告:秘书处的组成——工作人员统计数据(文件号:A/74/82)[R].https://digitallibrary.un.org/record/3809594.2019-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