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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藏族传统村落空间构成及营建策略解析
——以平武县白马藏族乡伊瓦岱惹村为例

2020-07-14刘鹏张群魏友漫何林泰

世界建筑 2020年6期
关键词:白马藏族村落

刘鹏,张群,魏友漫,何林泰

1 研究背景

白马藏族早期独立、封闭的生活状态形成了极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及村落、建筑风貌,被认为是汉藏边缘地带保留下来的一个珍贵的民族“活化石”[1]。目前,其分布区域内被纳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村寨有9个1),其特殊、多样的村落形态逐渐引起了人们的重视。追溯其演进历程,早期村落迁移多缘于政治、安全等因素,其村落空间营建以“维持生存”为首要任务,以维系生产生活的便捷、民族文化的传承及人地关系的动态平衡[2]为基本原则。而通过对白马藏族居住区的村落建设现状走访后发现:由于产业结构调整及经济方式转变等原因,该区域已迁移及新建村落的空间结构、室内功能及生活方式都与之前有较大改变,并外显为村落空间形态的改变。

关于白马藏族的研究最早可追溯至1970 年代人类学家组织的一次实地考察研究[3],按照时间顺序,对其关注点经历了种族归属问题研究[4]、生态文化研究[5]、社会变迁研究[6]、建筑特点研究[7]、聚落更新发展研究[8]等一系列过程,但对其条理性、根源性的空间构成及解析研究还稍显薄弱,这也是目前白马藏族村落发展遭遇困境的主要原因。面对灾害战争、人口繁衍、复杂地形等问题,对气候环境的适应及良性改造贯穿了村落变迁历程,因此从“生存压力”到“生计模式”再到“村落空间”的思考路径[9]对于理解原有居民的社会结构、亲属关系、生活劳作、营造思想等都具有重大意义,也是人类生存策略的重要体现。因此,对于白马藏族传统村落的保存与发展而言,梳理其村落空间构成、明晰其生存模式及内在构建原则这一工作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

2 白马藏族及村落基本概况

2.1 白马藏族民族起源与发展

白马藏族的发展历史目前仍未记录完整,其族属归属问题至今也仍存在争议[10]。在早期编写的《“白马藏人”调查资料辑录》中,四川省民委调查组认为它不是藏族分支,而是古代白马氐族的后裔,目前针对白马人族属问题的争议及相关研究的观点大致归纳为3 种,即“氐人说”[5]“羌人说”[11-12]和“藏族分支说”[13-14]。出于发展需求及管理方便的原因,在1950 年代将其暂时列入藏族,暂称其为“白马藏族”,这一区域统称为“白马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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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1 白马藏族生存区域变迁情况(魏友漫依据参考文献[15-18]整理)

1 白马藏人活动范围变迁示意

2 白马藏区与三大藏区的地理位置关系

据已有的文献资料显示,白马藏族最早源于西汉时期陇南地区仇池国的氐族,但其真实性仍待考证;后来由于战争因素逐步南移,开始出于安全、自卫考虑,村寨选址逐渐向秦岭山脉的高山峡谷中偏移,且多分布于山顶、山腰及山谷的平坦之地;之后经历了唐、魏晋南北朝、明、清等时期。由于国家战争、村寨迁移及外族侵入等原因,其分布范围不断缩小、村寨数量开始减少,生存空间也不断收缩(表1、图1)。

现今,白马藏族主要分布于四川省平武县、九寨沟县和甘肃省文县3 处,总人口20,000 余人(2015年统计),该地区位于“藏彝走廊”东端的藏汉文化交汇处,历来是小群体、多民族的活动和衍生之地,至今仍有汉、藏、回、羌等11 个民族在该区域生活劳作,是一个典型的文化交融地带(图2)。与其他种族相比白马藏族在民族文化、生活习俗、建筑形式、服饰及语言等方面都存在差异[19],文化的互相渗透使其在形态表达上呈现出一种多向趋势的现象,“逐步成为一个在西部人文地理版图中地位独特而又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种群”[7],极具认定和考证研究价值。

2.2 白马地区地理环境特征

白马地区在地理位置上处于中国多条地理分界线的交界处(表2),位于自然生态相对脆弱的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过渡地带。该区域山高沟深,地形复杂,发育着大量的高山、中山及河谷,平均海拔2000m 左右,地质灾害较为频繁(“武都-马边”地震带)。早期白马人村寨选址多数位于高寒山区的河谷地带,由于地势起伏突出,村寨分布高差悬殊,根据选址高度的变化,形成了山腰缓坡型、山间台地型、山麓河谷型的多形态村落类型。严峻的地理环境为其带来了一定的生存压力,也是其村落空间多样化的主要因素。

2.3 调研对象的基本概况

本次调研的村落位于四川省平武县西北部的白马藏族乡。平武县下辖伊瓦岱惹、厄里、稿史脑、亚者造祖4 个行政村,15 个寨子,沿着夺补河逐一分布(图3),是白马藏族的主要聚集地,自西汉氐杨所建国距今已有2200 多年的历史。该地区的白马藏族村寨文化生态、空间格局及建筑特征保存较为完整,能够还原早期居民的生存状态及行为特征。

海拔处于2300~2600m 之间伊瓦岱惹村,是白马藏族聚集区现存最高、最古老的山寨,被称为“云端上的部落”,是白马藏族传统村落的典型代表,包括上壳子寨、下壳子村寨两个组团(图4、5),分布于河谷两侧的山腰处,隔河谷相对。上壳子寨人口由解放前的约400 人、50 户减少至2004 年的约84 人、18 户,自2005 年实施高山移民政策搬迁后,目前只剩下3 户5 人,而下壳子寨早已无人居住。村寨内部虽已荒废,但其空间格局仍依稀可见,村落空间作为适应气候环境过程中形成的建造技术和文化传统的外部形态,对于补充村落演进历程的研究意义重大。

3 村民生活、生产面临的困难

3.1 气候环境特殊

调研村落处于多条气候带交界处,冬季近3 个月处于0oC 以下,夏季湿热冬季寒冷,昼夜温差较大,雨量充足,主导风向为西北风,根据气温垂直分布理论,通常每100m 高度的温度下降0.6~1.0K,区域气候表现为高寒冷低温特征。为了满足居住环境舒适性和生活便利性的功能需求,房屋的建造方式及空间布局应因地制宜,村落营建过程中不但要解决建筑的保温、防风,还要注重粮食的防潮、通风等。

3.2 可耕地资源匮乏

山区在中国的整体发展中占据着主体地位,面积占到国土面积的2/3 以上,其中四川山区面积超过90%。山地型村落面临的普遍性问题就是缺乏有效的耕作空间,平地及缓坡地所占比例较低,而这对于早期农耕时期的农民来讲无疑是致命的,调研村落处于高山山腰处,属于山腰缓坡型,如何利用合理方式解决村落的生存和繁衍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3.3 生产资料稀缺

伊瓦岱惹村本身所特有的封闭性及地理环境对村落空间的发展既有限制也有引导,当地居民在生产方式上表现出对本地资源利用的高度依赖性,同时还要考虑生态环境的承载力和可持续性,加剧了山区居民生产、生活方式与自然资源之间的矛盾,而伊瓦岱惹村正是在这种对立矛盾下对人地关系高度理解的典型代表。

表 2 白马地区地理位置划分(制表:魏友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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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平武县白马藏族分布区域概况

(1-3绘图:魏友漫)

4 伊瓦岱惹村上壳子寨和下壳子寨选址隔谷相对

5 处于高海拔山地环境下废弃的下壳子寨

(4.5摄影:刘鹏)

4 村落空间构成及环境应对方式

4.1 村落空间的构成解析

(1)居住生活空间

白马藏族的传统居住建筑俗称“杉板房”,成书于清道光年间《龙安府志》一书中记载:“番民所居房屋,四围筑土墙,高三丈,上竖小柱,覆以松木板,中分二、三层,下层开一门圈牛羊,中上住人,伏天则移居顶层”[22];《南齐书》[23]描述到:“氐于上平地立宫室果园仓库,无贵贱皆为板屋土墙,所治处名洛谷。”由此可见,板屋土墙的房屋形制早已定型,即:以块石为基、夯土为墙和杉板做顶为房屋形制的建筑,其特征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1)在平面布局方面:以“火塘”2)为空间中心,既是室内祭祀空间,也作为家庭成员议事、活动的中心区域。

2)在功能划分方面:首层结合坡地形成局部架空空间,是猪圈、牛圈等牲口圈养场所;中间层为家庭成员居住空间,分为中心空间和卧室空间;顶层为储存空间,用于存放粮食、杂物等(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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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家庭礼制方面:“重火塘、轻卧室”,与较为灵活、自由的室外空间不同,室内布局存在严格的等级秩序;“火塘”结合老人起居室统一设置,处于中心地位,卧室一般按照长幼而非男女分开设置,强调家庭集体主义观念,忽略个人隐私。

(2)生产作业空间

山地型村落没有院落过渡空间的概念,房屋的边界多与耕作空间紧密相接,整个村寨的房屋无等级之分,各家房屋形制基本接近,室内功能布局大致相同,这样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耕地空间及平衡种族内部的矛盾。在早期,村落内有限的可用耕地难以维持其温饱,采用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以应对粮食需求,耕地和肥沃的草场共同作为其生产作业场所。

其生计方式主要以农耕种植为主、畜牧为辅,耕地空间多处于自家房屋的周边,房屋垂直于等高线布置也是为了在建筑之间争取更多的耕地空间,以获取最大的粮食产量。高山及山谷是白马藏族的次要生产空间,当地的主要牲畜有牛、羊、马等,由于交通不便、山路险要,寨民需每天早晨前往更高海拔的山上大草甸放牧,在草场休养一晚后于第二天返回。

(3)公共交往空间

在可建设用地受限的情况下,生活公共空间只需要满足基本的行走、交往功能即可,道路布局非常灵活,并无主次之分,道路宽窄大致相同,以便捷性、通达性为首要原则,比如门前道路、道路交叉口、公共广场等均可作为公共交往空间。在整个村落空间结构中,村落中心一般有一处公共广场来满足村寨节日及祭祀的活动空间,但其位置却并不固定,例如上壳子寨的公共广场位于村落中心,而下壳子寨却选择在入口处及中间位置都设置(图7、8)。因此,其公共交往空间设置是灵活且不固定的,是与道路交通、生产生活空间相互叠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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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宗教祭祀空间

白马藏族的宗教祭祀活动形式多样、种类繁多且极具特色,同居民的生活紧密度较高。由于山地条件的限制,多数祭祀活动采用与其他公共空间结合设置的方式,其外在表现为具有延伸性的不同尺度空间(图9)。

1)小尺度祭祀空间:在居住空间内中心设置的“火塘”及靠墙正中位置上面摆放神龛的“神柜”是家庭的祭祀空间,家庭礼制也是围绕火塘按照固有秩序建立的。

2)中尺度祭祀空间:每逢特有节日的公共祭祀活动就会与公共空间、生产空间结合进行,而这种多功能复合空间在高海拔地域的白马藏族村落较为常见。

3)大尺度祭祀空间:在房屋建设及村落布置时,房屋主要采光立面二三层设置挑台且朝向“神山”方向,在村落和“神山”之间建立“遥望空间”来维系其感情寄托。

4.2 村落营建的环境适应策略

(1)建筑材料的选用

与平原地带民居建筑不同,受限于建筑材料的短缺和地形的限制,其在材料选择及营建方式上更多地依赖于地方性材料和建造经验的传承,在材料的选择上更具有地方性,包括木材、竹藤、泥土、片石等,村落营建过程中结合当地村民多年的经验积累,综合考量生活、生产、文化等多方面因素。既凸显地域文化特点,又可适应气候环境(图10)。

为了解决房屋防潮和保温的问题,地基采用当地常见的石块砌筑,一、二层靠山墙体为掺入片石的厚重夯土墙,用以阻隔山体的潮气及抵挡土应力,保证房屋室内干燥及结构的稳定;同时,利用夯土墙比热值大、蓄热性能好的特点,来维持夜间室内的保暖需求;另外,前文所述的“火塘”除了作为室内重要集会空间,还可借助煮茶、做饭等日常生活方式来提供一定的供暖需求。

为了解决房屋通风及夏季湿热的问题,房屋其余墙体材料采用当地富有的木材和编竹,一二层外墙采用约30cm 宽的木板拼接二层;三层作为储藏空间,则与编竹和木板为墙,利于通风散热,易于粮食的储藏。当地雨水充沛,而当地工艺条件及运输条件限制了常规烧制瓦的使用,当地居民把厚木板削切成断面为“楔形”的宽约30cm、长100cm的木条错位叠放固定于木屋架上,以利于屋面排水。

(2)生产方式的扩展

为了获取足够的生活及生产资源,当地居民通过扩展活动半径的方式来达成多维度、多样化的生产结构体系。利用高山地区的垂直自然资源分布特征及气候特点,开拓纵向空间来寻求多样化的生产资料,比如水源、建材等;利用当地温差大、日照足、雨水多的气候特点,在充分利用房屋周边耕地的同时,大力种植经济作物,如高山蔬菜、高山药材、高山水果等,给家庭收入提供支持(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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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方式与村落空间形态之间存在联动效应,比如,从早期村落到已迁移或新建村落的历史进程中,生产方式、生产空间之间的联动效应现象得以体现(表3)。生产资源的分布状态决定了当地居民的活动半径、每天的作息时间等,这种行为习惯又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村落营建的扩展方向,影响了村落空间的边界形态;而当生产方式发生变化时,其索取的生产资料也发生改变,最终又会导致其村落空间发生改变(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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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房屋各层平面功能分布

7 下壳子寨实景及村落空间总平面简图

8 上壳子寨实景及村落空间总平面简图

(6-8绘图:刘鹏)

9 宗教祭祀空间渗透表达方式(摄影:刘鹏)

10 房屋立面及对应材质变化

11 白马藏族生活资料分布

12 白马藏族生产方式演变历程

(3)形态布局的方式

为了适应地理气候环境及村民生计模式,村落营建在形态布局方面须作出回应,才能实现内部系统的正常运转。首先,村落选址多处于三面环山的凹处的封闭环境中,房屋朝向西南方向,可避开由上游河流吹来的高湿度空气;其次房屋垂直于等高线呈阶梯状布置,可尽量减少房屋横向土地占有率,为耕地留出较大的平整地块,还能拥有良好的视野,获得充足的日照且避免前后遮挡;最后在整体布局上呈向心性的集群形式,充分使用不利空间,多数房屋利用地形成簇成团,减少受风面积,有利于冬季房屋的保温、防寒。

5 白马藏族传统村落空间形态总结

由此可见,在复杂的山地环境下,为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及文化信仰空间的双重需求,其遵循着一套严谨、清晰的内在秩序。白马藏族村落空间的层次划分是比较清晰的:以居住空间为中心,层层向外扩展,在纵向维度和横向维度依次设置相应功能空间,上至高山草甸,下至坡地河谷,左右至村落边界,依靠地方性的自然资源及生产资料,使其整体系统运行呈现出自给自足的状态(图13),构建了一条由生存环境出发,产生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实现文化与空间共存的内在营造逻辑。伊瓦岱惹村的空间形态特征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1)村落选址时早期以防御、安全等因素为主,结合水系、山体形成了 “山-水-林-田”营建准则,即“以山为界,以水为源,以林田为存蓄”的空间格局,整体呈环抱之势。

(2)村落空间呈现出“内紧外松”的生存状态,即村落外部空间形态更为自由与均衡,内部空间层级关系及等级划分较为明显。

(3)村落边界呈现出动态变化的过程,由于环境条件的限定及活动行为方式的灵活等多方面因素,其空间边界的弹性变化很大。

(4)在可用资源有限的高山环境中,采用高度复合的立体式功能空间模式来满足其生存和心理的多种需求,是对“自然-空间-文化”三者互相妥协和高度理解的一种体现。

经过实地走访白马地区的多个村落,发现不同高度环境下,村落空间分布、功能构成差异较大,早期的高山型村落废弃现象较为严重,而已迁移的村落,由于地形限制消失及建设技术提高,其功能空间设置得到细化并呈现出唯一性和确定性。因此,如何在提高居住舒适度的同时维持其信仰空间的传承,是白马藏族传统村落发展进程中需解决的主要问题。

6 结语

不同于一般农村居住环境,高海拔山地型传统村落在缺乏设备系统及先进建造技术的背景下,通过生产方式与村民行为的共同参与,以应对低温高寒的山地环境和弥补土地缺乏带来的空间不足,其功能空间、人的行为及自然环境三者之间的结合度远高于现代建筑。面对极致气候环境时,“生存压力”“ 生计模式”“村落空间”三者之间互动协作的空间营造理念对于现今复杂建筑环境下的指导意义是重大的。因此,对于白马藏族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发展应立足于其生存环境及与之适应的生计模式的这一基本理论路径,结合其各层级空间的动态发展变化,实现传统村落的可持续发展。

表 3 白马藏族生产方式演变历程(魏友漫依据参考文献[2-7]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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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白马藏族传统村落内部功能空间复合及内在逻辑关系框架

(10-13 绘图:刘鹏)

注释

1)统计数据源自中国传统村落网 http://www.chuantongcunluo.com

2)“火塘”白马藏语为“郭拉”,通常在室内地上挖小坑,周边垒上石块,并围以木板,坑上空置一铁三角架,用于满足生火取暖、做饭等基本生活功能,后来衍生为特定空间的概念,结合“神柜”,形成了家庭的重要集会、沟通、生活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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