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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评川剧传统小戏中的艺术创造
——以《皮金滚灯》为例

2020-07-12王一

河北画报 2020年22期
关键词:小戏油灯川剧

王一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

川剧传统小戏《皮金滚灯》又称《皮金顶灯》、《祭棒槌》,该剧中的丑角皮金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妻子杜氏对其管教甚严,一天皮金与朋友下棋忘了回家,杜氏将皮金叫回家中后,对皮金施以“顶灯”、“滚灯”、“吹灯”等惩罚,只要皮金偷懒便用棒槌击打之,皮金一气之下将棒槌折断,杜氏便令皮金作文一篇,祭悼棒槌。《皮金滚灯》的表演形式直观简练,演剧的内容通俗易懂,使得《皮金滚灯》深受广大四川观剧人员的喜爱。

一、精妙的人物塑造

川剧传统小戏《皮金滚灯》中,皮金在角色行当上属丑角,妻子属旦角,该剧以丑、旦角应工,为丑角功夫戏,着重于表演技巧,饰演皮金者必须腰、腿功扎实,技巧熟练。在演出时,不同的演员各有不同的技巧表演,除“顶灯”、“吹灯”、滚灯”等主要表演内容外,有的还加入“耍棍”、“吞水吐水”等表演。[1]现如今,川剧舞台上的《滚灯》有多种版本,表演形式各有千秋,在小戏人物塑造方面也有所不同,以兰家富先生版《滚灯》为例,在戏的开头,有一段其妻杜氏的独白戏,其意是让女儿去将皮金找回,而此时皮金正与别人下象棋,被女儿拉回家去,戏的这里一个有趣的人物性格塑造,即是当女儿将皮金拉出之后,皮金怒斥女儿无理取闹,态度十分凶悍,女儿告知是母亲在找他时,皮金态度大变,只得遵命而归:

皮金:你这个死女娃子,我好不容易才把最后一个兵拱过河,你怎么生拉活扯的把我拉下棋盘?女儿:人家有事要找你。皮金: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找我,我都不理!女儿:哎!是娘在找你啊!皮金:(大惊)啊,原来是老婆大人在叫。你赶快回去禀报,就说大大老子……不不不,丈夫儿子马上就到。

从这段戏可以看出,皮金听闻是妻子叫其归家时,语气骤然转弱,表明皮金在戏中是一个十分惧怕妻子的丈夫形象,也就是四川方言中常说的“耙耳朵”,另一方面,通过皮金态度的前后对比,也表现出妻子杜氏的人物性格,这一段戏便用简明、精妙的方式,完成了人物关系、与性格的介绍。同样,戏中杜氏的人物性格塑造,也十分巧妙,即是当皮金回到家中时,杜氏指责皮金整日不务正业、贪玩好赌,准备对皮金施以“体罚”,杜氏让女儿告诉皮金将帽子摘掉准备“顶灯”,但皮金不愿:

女儿:我妈是喊你把帽子揭了。皮金:揭帽子?哼!学生头巾戴得好好的,为啥要揭啊?女儿:哎!你揭不揭?皮金:不揭。女儿:(跑向杜氏)妈耶,大大老子他不揭。杜氏:(拿起棒槌作击打状)你揭不揭?皮金:揭,揭,揭都揭了,哪个说不揭嘛。

在这段戏中,杜氏只用了一个动作就将皮金吓住,充分体现了杜氏与皮金在家庭中的地位。杜氏让女儿拿出一个碗,里面装满油,并将灯芯点燃,交给了皮金,皮金揭下帽子将碗顶在头上,开始表演“顶灯”,这段戏中皮金头顶油灯,边唱边跳,皮金所唱的戏词也对其人物性格有着修饰的作用:

皮金:(唱)你看她呀(指杜氏),坐到上头像个妖精。杜氏:(瞪眼)啥子安?皮金:(唱)哦,像个观音,地下跪着我一个书生。女儿:你哪里像个书生?皮金:(唱)不是书生,是个皮金……曾记得那年过府把亲定,你父亲喊我去问你的娘亲,那时起,我就认了命,怕婆娘是祖传,不怕羞人啊。

这段唱本表现出了皮金俏皮、精灵的个性,即便受罚“顶灯”也不忘调侃自己的妻子,并表示自己怕老婆也是受了杜氏父亲的影响,因此暗讽自己怕老婆是祖传,并不感到丢人,在听了皮金的调侃之后,妻子杜氏的回应如下:

杜氏:(唱)曾经得那年是初八,大红轿子来抬奴家,将奴抬进你家门,下轿就喊拜爹妈,你爹突然档着我:女娃子,要拜先要要拜…… 皮金:拜哪个?杜氏:(唱)拜你的妈。皮金:当然咯。杜氏:(唱)看起来两家都一样,怕婆娘不分你家和我家。

从妻子杜氏的唱词中可以发现,原来皮金怕老婆并不仅是跟杜氏的父亲学的,皮金的父亲也同样怕老婆,这是夫妻双方两家都有的传统,同时这段戏也让观众得以想象他们一家平时的生活场景。戏中女儿一角色,虽然戏词不多,但其作用也不容忽视,女儿这一角色起到了衬托人物与衔接剧情的作用,衬托人物首先体现在开戏时女儿叫皮金回家的那段戏,皮金被女儿拉扯之后显的十分生气,女儿告诉皮金是母亲让她来的,皮金无奈只好服从,这里便衬托出了戏中三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关系。第二次是当皮金拿起油灯顶在头上,准备下跪之时,发现自己以前在地上跪出的大坑不见了,女儿告知皮金是自己扫地的时候顺手将坑填平了,皮金则告诉女儿自己几乎每天都会被罚跪,跪了很久才跪出这一个坑,戏到这里便向观众暗示了戏中的妻子杜氏经常会让皮金罚跪,这就衔接了后面皮金被罚“顶灯”后的一系列精彩表演。到了戏的最后,皮金已经“顶灯”完成了一系列复杂的表演,但妻子杜氏并未打算就此罢休,此时女儿便立马帮父亲解围:

女儿:妈耶,算咯,算咯,大大脑壳上都烫起一个大红圈圈了,他二天(以后)一定晓得改咯。

女儿替皮金解围后,这部戏到此也就结束了,在最后这段戏中,女儿的这句戏词给前面皮金精彩的“顶灯”表演作出了肯定,也在女儿这一角色的承接下让观众感受到“顶灯”表演的困难程度,因此戏中的杜氏也没有理由再继续惩罚皮金了。

未来的研究应“务实”“扎实”,须进入“他者”环境搜集最直接的数据,关注微观具体问题、增加量化研究和实证分析,从而突破现有的研究瓶颈,填补亟待解决的研究空白。

二、地域特色的戏曲创作

川剧灯戏在曲调运用上所使用的手法,主要有基本曲调反复和曲牌联缀两种类型。曲调反复,即是将一个上下句式的基本曲调反复使用,直至结束,其间,针对人物情绪和唱词四声的不同而在曲调、节奏和落音上有所变化,但其基本曲调始终不变;曲牌联缀,是指戏的唱腔运用多支曲牌组合而成,每支曲牌都有固定腔调,以四、六句居多。此外,川剧灯戏乐曲大多比较短小、节奏鲜明、旋律轻快、易于表现欢快活泼的舞台风格,因而其剧目大多都是生活气息浓郁,具有幽默讽刺意味的小喜剧,因此在川剧表演中,灯戏传统小戏常常可以起到调节气氛和丰富色彩的作用,[2]《皮金滚灯》此剧就是典型的代表之一。

四川灯戏进入川剧后,加入了川剧锣鼓的小打,在唱腔和伴奏上开始强调其戏剧性,从着重展示歌舞转为重视剧情的推进,从而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灯戏传统小戏,同时从川剧灯戏表演中,时常可以发现其他声腔的腔调,例如《皮金滚灯》里就运用了川剧胡琴的平板演奏,这使得《皮金滚灯》中的音乐伴奏非常丰富,不过,其伴奏的乐器时常以一种特制的略带“翁”音的“大筒”胡琴为主,起唱时也要用到大鼓,因此,《皮金滚灯》仍旧保持了川剧灯戏欢快活泼的独特风格。早在清末民初,《皮金滚灯》就已经在四川受到民众的喜爱,清末活跃于成都舞台的汪抿子(本名汪子才)擅演的灯戏很多,《皮金滚灯》就是他的经典剧目之一,他所表演的“滚灯”在四川地区享誉日久。除此之外,民国时期的川剧名丑九根毛(本名秦品三),曾搭成都永遇乐班,常出演于“蜀舞台”戏院,尤以《皮金滚灯》为其成名之作,秦品三头上顶灯,匍匐台上,能逾越板凳十余根,又能舞短棍、耍武功,而头上之灯摇摇而不致坠下。[3]可见《皮金顶灯》在四川地区至少已有上百年的演剧历史。

由于《皮金滚灯》属于川剧的传统小戏,所以从戏剧文本上带有强烈的川地特色,在戏剧创作时,融入了许多四川的地域特色,在戏剧文本的创作上,《皮金滚灯》取材于四川民间生活,运用了许多四川人常用的地方口语。

杜氏:(唱)人说我家财有万贯,海椒面拿来下稀饭,背时皮金啥子都不管,嫁给他霉才倒不完。

这句唱词中的“背时”,“背”发四声,“时”发二声,在四川方言中即是形容一个人倒霉的意思。[4]皮金回家后,妻子杜氏指责皮金旧习难改,于是决定惩罚皮金:

杜氏:老娘今天不拿点颜色给你看,你是改不了你这个好赌的毛病,幺女儿!

女儿:哎!杜氏:喊你大大老子“升官”。女儿:大大老子,妈喊你“升官”。

在这段戏本中,使用了“朽”这个字,在四川方言中,“朽”这个字在四川方言里的写法有很多种,但表达的意思相似,即是表达讥讽,使人窘迫的意思。戏的文本中用了“朽”这个字,是非常带有地域特色的一个艺术创造。当皮金摘掉帽子后,妻子杜氏让女儿拿出一碗油灯,女儿拿出一个大碗,里面装满了油要让皮金顶上:

女儿:妈喊你把这碗油顶在头上。皮金:哎呀!我把你这个歪辣姑哟!要是灯捻草燃了,油烧烫了,岂不把我这光头,烫成如来佛的脑壳哟。

这段戏本中的“歪辣姑”是四川方言中的名词,表示泼辣不讲理的女人,戏本中皮金用“歪辣姑”来形容自己的女儿,但是戏中的皮金又对妻子、女儿的要求无不满足,一方面表现出皮金对妻子、女儿的疼爱,另一方面也为后戏中杜氏让皮金顶着灯做一系列高难度的表演做了铺垫。

三、技艺与幽默的融合

《皮金滚灯》之所以成为川剧灯戏中的经典之作,除了该戏风趣幽默的氛围外,高难度的“顶灯”表演也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原因之一,此戏对演员的技艺要求非常高,从皮金“顶灯”表演可以看出,这项技艺绝非一日之功,需要演员长期的练习,才能保证在演员在头顶油灯的前提下,做出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

《皮金滚灯》这出戏重在“滚灯”与“吹灯”,皮金演员需要顶着油灯碗从第一条板凳下爬过去,然后慢慢昂起头爬到第二条板凳上,又全身倾斜向第三条板凳下面爬去,当爬过三条板凳后,再反身从第三条板凳上面爬过,从爬过之处,又用相同的方式爬回,并在板凳上面反复翻滚,整个过程顶在演员头上的灯碗不能掉落,“滚灯”后,皮金还要顶着油灯碗走蛇形步,同时还需配以形体表演,颈项前后伸缩,幅度由小到大,由慢到快,演员头上的油灯闪而不灭,[5]到了戏的最后,皮金还要表演“吹灯”,这里的“吹灯”是指将油灯碗放在头顶,然后用嘴向上吹气,将其吹灭,整套动作难度极大,常令观众拍手叫绝。此外,《皮金滚灯》中有时还会加入一些肢体的技巧,例如在兰家富先生版《滚灯》中,在表演时加入了“转扇”的技巧,即是皮金将手中的扇子在五个手指间来回旋转,动作行云流水。

在语言塑造方面,《皮金滚灯》也着重渲染幽默风趣的舞台风格,例如皮金得知妻子杜氏叫其归家,在回家之前皮金有一段独白戏:

皮金:忽听得婆娘下令把我召,却怎么眼睛在跳,耳朵发烧,莫非我皮金大祸到?担心那打我的棒槌呀,向我在把手招,假借读书进赌场,哪有心思做文章,亲朋好友夸奖我,聪明伶俐怕婆娘。

从这段唱词中,可以看出皮金风趣幽默的性格,即便自己经常被妻子惩罚,但并未在意,反而将其欢快地讲述出来,在皮金“顶灯”完成第一段表演后,妻子杜氏紧接着又让皮金表演“滚灯”:

皮金:我自从“嫁”给你,就从来没有违反过祖训,可算的是,乖乖巧巧的孝子贤孙啊。杜氏:不忙哦,既然是孝子贤孙,你就要听我话。皮金:听,当然要听,怎敢不听。

值得注意的是,剧中用了“嫁”这个字,把皮金俏皮的性格又一次展现了出来,也契合了《皮金滚灯》欢快的基调,到戏的最后,杜氏要求皮金将油灯碗放在头顶,然后用嘴吹灭,皮金虽万般无奈,但碍于妻子的命令,只得服从,皮金双眼一闭,抿住嘴唇向上猛地一吹,吹灭了油灯碗,然后妻子趁皮金不注意,又将皮金头上的油灯碗点燃,皮金取下油灯碗,发现火苗未熄,非常疑惑,而杜氏则让皮金继续吹,就这样反复几次后,皮金发现原来是妻子一直在捣乱,最后在女儿的圆场下,这场戏到此便结束了。

在其他版本的《皮金滚灯》唱本中,幽默欢快也一直是戏的主题,如“讲特别,闹卫生,站在人前也光生;又谁知,这个棒槌才是凶星哪,它不洗衣襟反打男人哪”。[6]这一版《皮金滚灯》的唱本同样以诙谐的语言来描绘皮金的生活状况,可见川剧灯戏《皮金滚灯》的核心就是让观众在欣赏演员精湛技艺的同时收获快乐,因此《皮金滚灯》也是技艺与幽默融合的艺术成果。

四、结语

川剧传统小戏《皮金滚灯》是灯戏经典之作,深受西南地区戏曲观众的喜爱,这不仅是因为演员的超高技艺,同时也与地方的民俗相关,《皮金滚灯》中人物形象和艺术创造,大多取自于传统的民间风俗习惯,从台词、唱本中能够发现其鲜明的地方特色,再加之幽默欢快的舞台氛围,足以让人沉浸在精彩戏剧表演中。在如今的川剧舞台上,人们也能时常看到川剧演员们演绎《皮金滚灯》这一剧目,作为川剧地方小戏的经典剧目,《皮金滚灯》扎根于川地文化,也必将继续受到戏剧观影者们的喜爱与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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