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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书法学科的“共生性”与“独立性”—也谈书法学科的升级问题

2020-07-09乔志强

大学书法 2020年2期
关键词:书法学科专业

⊙ 乔志强

随着高等书法教育的快速发展,书法学的内涵发展及其学科升级问题开始成为教育界、书法界人士热议的话题。近年来,在《中国书法》《美术观察》《书法》《书法赏评》等学术刊物上发表的有关书法学科建设的文章达数十篇,特别是由张海先生担任创院院长的郑州大学书法学院自2016年成立以来,即以培养书法人才、繁荣书法艺术,推动书法学科建设为使命,创办《大学书法》杂志,设置“学科建设”专栏,在已经发行的两期中刊发了数篇论文,集中探讨了书法的学科建设和学科升级问题。更有甚者,2019年5月,全国政协提案委员会和书画室联合召开“加强书法学科建设”提案建设协商会,全国政协副主席马飚主持,与会专家与提案委员一致呼吁将书法学升级为一级学科。于是乎,学科升级似乎成为当下书法界迫切的主流声音,甚至有学者将之视为“书法复兴的不二法门”。对此,笔者不揣浅陋,拟从书法学科的“共生性”与“独立性”之关系的角度略述管见,以就教于学界同仁。

一、筚路蓝缕的书法学科建构历程

当代著名学者罗志田先生指出:

20世纪中国学术明显受到西潮影响,而以西学分科为基准强调学术的专科化大约是20世纪中国学术与前不同的主要特征之一。[1]

虽然西方的专业或学术分科并不完全适应中国学术的特质,但近代中国的教育体系最终还是按这样的分科要求建立起来了。显然,在以西学范式构建起来的学科体系中,作为中华民族特有的书法艺术难以找到可以与之匹配的学科,其在大学学科体系建立之初就没有独立的生存空间。进入20世纪之后,毛笔渐为硬笔所取代,文言文被白话文所取代,中国古典书法所依存的社会环境和文化土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历史悠久的书法艺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这从民国时期激烈的“卑书”与“崇书”之争中得到真切的体现。在民国时期的学人中,一方面有蔡元培、梁启超、邓以蛰、宗白华、沈尹默等高度肯定书法的艺术地位和文化价值并身体力行的践行与弘扬者,另一方面也有如傅斯年、郑振铎等学者竭力否定书法的艺术性和存在价值的一方。1919年,著名历史学家傅斯年在《新潮》一卷三号上发表《汉语改用拼音文字的初步谈》一文,对中国文字极力诋毁与谩骂,全盘否定书法的艺术地位和艺术价值,他偏颇地认为“主张书法和研究书法的人,都是吃饱饭,没事干,闲扯淡”。[2]在文艺领域涉猎甚广、著述宏富的郑振铎亦宣称“书法不是艺术”,甚至还说:

如果把“书”也和“画”同样并列在艺术史里,那么,这部艺术史一定不称其为艺术史的。[3]

傅、郑二人对待书法的态度固然偏颇和极端,但亦非单纯的个案与特例,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现代学科体系初创之时部分学人对书法的一种认知。这种对书法采取“取消主义”或“次要主义”的主张对中国书法事业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消极影响。

在现代学术分科的格局下,也有不少学者努力将书法引入新式学堂或高等教育的体制之内,这对于中国书法艺术的承继与发展意义重大。1906年,李瑞清在两江师范学堂开设图画手工科并亲自教授书法,这被看作是“书法学科建设的开端”。1918年,蔡元培在北京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开学式的演说中,最早提出待该校经费扩张时“增设书法专科”[4]的希望。然而,直到新中国成立,这一愿望也未能实现。稍后,蔡氏在北京大学发起成立北京大学书法研究会,聘请沈尹默、马衡、刘三等人为导师。“北大书法研究会”是蔡元培为实现其“美育代宗教”的教育理想而创设的,是一种有类于“第二课堂”式的艺术教育。毕业于两江优级师范学堂的胡小石在民国时期也相继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立中央大学国文系、金陵大学国文系讲授书法及书法史的相关课程,但这种书法教学基本属于文学史、古诗词、古文字等“国学”教育的补充,不同于学科专业立场上的书法教育。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加强了对文艺工作的组织和领导,美术、音乐、舞蹈、戏剧等不同艺术门类相继成立了国字号的专业协会,但或因对书法持消极态度的郑振铎曾主管文化部的工作,中国书法家协会迟至1981年才成立。蔡元培先生提出的“增设书法专科”的愿望终于在45年后得以实现。1963年,在潘天寿、陆维钊、沙孟海等人的努力下,浙江美术学院创办了新中国教育史上的第一个书法专业,迈出了书法学科建设的重要一步。但因随后的反“封资修”和“文化大革命”,该专业在招收两届5名学生之后被迫停办。直到改革开放之后,高等书法教育才真正走上快速发展的轨道。1979年,浙江美术学院招收有史以来第一批书法研究生。1995年,欧阳中石先生在首都师范大学率先开始招收书法博士生。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美术学院、南京艺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西南大学、南京师大、吉林大学等高校纷纷开展书法专业人才培养工作,一个涵盖专科、本科、硕士、博士乃至博士后等不同层级的高等书法教育体系初步形成。

近年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复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上升为重要的国家文化战略,作为中华文化瑰宝的书法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因而得到了党和政府以及社会各界人士的高度关注,短短数年,全国开办书法专业的高校大幅增加。有人统计,“截至2018年3月,书法专业本科招生院校已达110所,其中综合类院校42所、师范类院校47所、艺术类院校21所、专科院校12所,招收硕士生、博士生的院校也有20余所”。[5]以书法学院作为独立建制的高校也有郑州大学、曲阜师范大学、绍兴文理学院、咸阳师范学院、西安工业大学、河北美术学院等若干所。

可见,20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社会经济文化的巨变和新的学术分科机制的建立,书法艺术的发展及其学科建设走过了艰难而又曲折的历程。在传统书法的生存语境发生根本性变革之后,先是在“书法非艺术”的质疑声中为自己争得艺术身份与合法地位,继而以“第二课堂”式的社团形式成为美育的组成部分,或是厕身于文史哲,作为“国学”教育的补充。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书法一直未能在现代学术分科体系内争得一席之地,未能获得独立学科专业的身份和地位。

改革开放以来,书法教育和书法事业虽然迎来蓬勃发展欣欣向荣之势,但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国家教委分别于1983年、1990年、1997年下发的《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中并未提到书法学科,1998年教育部公布的《本科专业目录》中也没有提到书法学专业。直到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颁发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艺术学”升格为独立的学科门类,“书法学”才与“中国画”一起成为“美术学”一级学科之下的“特设专业”。

一方面是高等书法教育的快速发展和社会上经久不衰的“书法热”,另一方面却是书法学独立学科地位的长期缺失,这不免令人感到遗憾。直到21世纪,书法学才赢得一个隶属于美术学一级学科之下的“特设专业”的学科地位。从表象上看,这确实与高等书法教育突飞猛进的发展现状不相符。书法学科的尴尬境遇让书法界、教育界的人士感到不满,于是他们疾呼要将书法学升级为一级学科。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苏士澍先生甚至将之提到关乎国家文化安全的高度上来论述,他说:

将书法升级为一级学科是建设“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学科”的必然要求,是高校书法专业大发展的必然要求,是中小学书法教育发展的必然要求!将书法提升为一级学科是维护国家文化安全、建立文化自信、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保证![6]

甚至有学者将学科升级视为“书法复兴的不二法门”。[7]

然而,从书法的历史发展及其学科属性考察,我们不禁要问,学科升级真的是当下书法学科建设的当务之急吗?其真能成为书法复兴的不二法门吗?

二、书法学科的“共生性”与“独立性”

中国书法当是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学科。说它古老,不仅因其绵亘百代,有着悠长的历史,而且在古代不同的历史时期,有关书法教育和书法研究的成果丰硕,为后人留下了宝贵且丰富的艺术遗产;说它年轻,则是指其进入现代高等教育学科体系的时间还很短暂。

书法在古代除了作为传递文字内容的信息交流工具之外,或是充当“成教化、助人伦”的工具,或是科考仕途上的敲门砖,或是文人士大夫雅玩遣性、表现自我修养的手段,或是他们寻求精神寄托、心灵安慰的精神港湾。自文人介入书法之后,它一直都依附于经史之学或诗词文章之中而得以生存和发展,强调学问修养是中国古代书法审美的一个重要法则。宋黄庭坚《山谷题跋》曰:

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政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

清杨守敬《学书迩言》亦曰:

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

强调“先文后墨”,推崇书法作品中的“学问文章之气”,即是书法依附于经史典籍的重要体现。翻检古代书法史,不难发现,但凡在历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有着较高艺术地位的书家无不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或是风华绝代的词人才子,晋人王羲之,唐之欧阳询、虞世南、颜真卿,宋之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米芾,元人赵孟頫,明之文徵明、徐渭、董其昌,清人邓石如、赵之谦、吴昌硕、康有为等皆是如此。学问文章或诗书画印综合性的艺术修养是书法家在艺术上成功与否的重要砝码。诚如陈振濂先生所说:

书家要求具有“修养”,有广博的知识几乎成了衡量水平的试金石。[8]

20世纪之后,随着毛笔为硬笔所取代,传统书法的实用性功能被大大消解。此时,书法要想在社会上得以生存和发展,则不得不强调其艺术属性和文化精神,为自己争得艺术地位和合法身份。中国自古就有“书画同源”的说法,笔墨、线条、笔法是书法和中国画共有的艺术语言,彼此有着共同的视觉属性,且在艺术审美和文化精神方面有诸多共通的因素。因此,在传统书法生存语境发生根本性变化,近代学术分科体制建立之后,书法自然在艺术属性上向美术靠拢,寄生于“美术”学科下讨生活。蔡元培于1918年在国立北平美术学校开学典礼上演说,最早提出“增设书法专科”的愿望,但其目的仍是“以助中国图画之发展”。也就是说,他所着眼的立场并非为书法争得独立的学科地位,而是强调书法与中国画二者的紧密联系,增设书法的终极目的在于促进中国画的发展与进步。在蔡元培先生的观念里,书法与中国画共生发展,相互依存,其“共生性”的特征是明显的,而其学科“独立性”则是相对的。

在胡小石先生的教育生涯中,“书法”教育是其教育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1921年秋,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讲授中国文学史等课程时,应学生请求,每周讲一次小范围的书法课。“1931年任教于国立中央大学国文系兼金陵大学教职,讲授甲骨文、金文,涉及古文字书法风格分析等。1934年,金陵大学文学院国文系成立‘国学研究班’,开设了专门的书法课程,由时年46岁的胡小石主讲书学史、金石学及考古学。”[9]胡小石是继李瑞清之后,将书法引入高等学堂的著名教育家,然而他开展书法教育的对象主要是国文系的学生,书法与文学史、古文字、金石学、考古学等一起成为“国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里,书法或书学史作为大学的一门课程,彰显出一定的独立性,但从总体上看,它依然是作为传统汉语言学术体系的附庸而存在的。

浙江美术学院作为中国现代书法教育的摇篮,从其半个多世纪的书法专业办学经验上来看,最为重要也最为成功的一条便是秉持了“以学养书”的办学理念。在1963年的浙江美术学院《书法篆刻专业教学方案》中,“专业史论课”和“文化修养”课所占课时比重达到46%,高出书法、篆刻、中国画等“专业课”44%的占比,其中专业史论课计有“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艺术概论”“中国美术史”“书法史”“篆刻史”“文字学概论”“金石学概论”“甲骨金文碑帖墨迹范本说介”“印谱说介”“题画研究”等十门,文化修养课则有“古文选读”“诗词选读”“艺术修养”等。在老一辈教育家的眼中,书法家首先应该是学者,其次才是专门家。潘天寿先生要求学生“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陆维钊反复强调:

书法之道,不仅在于写字技巧,技巧再好,不过是个书匠而已。练字和学问必须同时俱进,甚至要把提高学问修养放在写字之上。[10]

沙孟海先生更是强调字外的学问修养,他说:

作为一名书法家,一方面要了解文字的结构和书体源流,借鉴名迹,熔铸古今,推陈出新,自成风貌。另一方面还得转益多师,要有字外功夫,诸如文学、文字学、史学、哲学等学问修养。[11]

后来在1979年浙江美术学院第一届书法研究生的培养中,他在病中还给刘江先生写信,强调“除技法外,必须有一门学问做基础,或是文学,或是哲理,或是史章传记,或是金石考古”。

毫无疑问,潘天寿、陆维钊、沙孟海等人均是具有远见卓识的艺术教育家,他们不仅是在书画篆刻创作领域成就巨大的艺术大师,而且也是积学功深的硕学通儒。他们在书法学科化发展的早期,即坚持“以学养书”的办学理念,这是对中国古代读书化人、书以载道的书法“技道观”的传承与发展。直到今天,中国美术学院依然坚持“以学养书,研史通今,理论与实践兼重”的书法办学品格,强调书法学习要“有一门学问做基础”。强调读书养心,强调将书法技巧与文字学、金石学、历史学、哲学、文学、艺术理论等有机地结合,在历史文化的长河中还原经典碑帖和重要文献,体悟其中的精神和价值。“启发学生在传统文化的大背景下来思考书法、学习书法,以发展的视角来认识传统、理解经典,深入挖掘传统的人文精神、创造精神和创新精神。”[12]中国美院书法专业办学的历史无疑是书法教育走上学科化发展道路的一个缩影。半个多世纪以来,其之所以能够薪火相传,代不乏人,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书法精英,这与其始终坚持“以学养书”,重视书法与文史哲等其他学科的共生发展及学问根基不无关系。

其实,20世纪以来在书法创作、研究和教育方面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书法家,往往同时也是大学问家。康有为、梁启超、吴昌硕、胡小石、陆维钊、沙孟海、王遽常、林散之、高二适、徐无闻、启功,乃至仍活跃于当代书坛的曹宝麟、朱关田、黄惇、华人德、丛文俊、徐利明、白谦慎、陈振濂等人,他们或为诗人、文学家、史学家,或为金石学家、考古学家,或为古文献学家、古文字学家、文物鉴定专家,都具备了一门或几门学问的根基,都在“书内之学”或“书外之学”方面有精深的造诣,这也是他们能成为书法大家和书坛“常青树”的根本之所在。

书法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艺术,有笔法、结字、章法、墨法等相对独立的艺术语言,有自身的视觉审美法则和品评标准,有其特定的创作规律,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厚的艺术遗产。因此,书法在学科建设上可以自成体系,体现出一定的学科“独立性”。这也是新的学术分科体系下,“书法学”能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不断发展壮大,逐渐取得其独立学科地位的根本原因。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书法是一门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艺术门类,它与文字、文学、哲学、历史、宗教、绘画、音乐、建筑等其他文化和艺术门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因为长期与其他学科相共生,得到丰厚的文化滋养,才使其具有更为鲜明的人文性和精神性特征,从而显现出更加强大的生命力。因此,在看到书法学科“独立性”的同时,我们更应尊重其“共生性”的学科发展规律,过分强调其“独立性”,强行将之从其他学科中相剥离,对书法学科的长远发展无疑是有害的。

三、注重学科交叉,加强内涵建设,构筑多元的书法人才培养体系

从书法学科发展的历史和现状看,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书法学确实没有独立的学科地位,甚至连二级学科的身份都不具备,只是一个事实上的三级学科(专业方向),依附于美术学、文学、历史学、文献学、文艺学等其他学科而存在。依附其他学科,与之共生发展却也使之建立起了从本科、硕士、博士到博士后的完备的书法教育体系,只不过在招生方向和学科归属方面不统一而已。美术学、文学、文献学、美学、文艺学、考古学、设计学等专业领地之下都可以招生书法方向的硕士生、博士生。从学术研究的层面看,也有学者指出不同学科都可能把书法列为自己的研究对象:

例如文字学可以研究书法中汉字的发生、构形、俗字、别字等问题,金石学、简帛学、考古学等可以研究书法中书法现象问题,历史学科可以研究书法的文献学问题、书法史、书法史学的问题,文艺学、美术学也都可以研究书法问题。[13]

客观地讲,不论各院校的书法专业是依附于美术学、文学,抑或是历史学、文献学、考古学等哪个学科之下讨发展,当代书法教育和人才培养以及书法的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有不少成功的经验可资借鉴。

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新一轮学科专业目录调整,书法学作为“特设专业”正式进入普通高校专业目录,成为一级学科“美术学”的二级学科。正是借助于本轮学科目录调整的东风,短短数年,全国开办书法专业的高校大幅增长,已先后有数十所(2013年13所,2016年15所,2017年17所,2018年11所)院校获批书法学本科专业。高校书法专业的大规模扩张,一方面与近年国家提倡振兴中国传统文化的国家战略有关,同时也与当下艺术专业的招考模式有关。艺术专业高考偏重术科成绩,文化课成绩所占比重偏低,有些地方院校在艺术生的招生中,高考文化课成绩仅占30%,艺考成为大批文化课不好的考生进入大学殿堂的捷径。正是看中庞大的考生市场,不少院校尤其是地方性院校纷纷办起了书法学专业。当下书法学科发展突出的问题是部分院校书法师资不足,书法专业教师整体学术水平不高,对书法教育教学规律缺乏深入的研究和思考,有些院校只能临时外聘社会上的“书法家”从事专业教学,教学质量可想而知。从学生层面看,大多数书法生的文化基础极为薄弱,甚至于连最基本的文史常识都不具备,相当多的书法生并非真正出于对书法艺术的挚爱,而是因为艺考文化成绩的低门槛,“学而劣则艺”成为普遍现象。“一个最需要文化滋养的学科,竟然成为了文化缺乏的避难所,这无疑成为人才培养的缺陷和学科发展的瓶颈。”[14]离开文史哲等其他人文学科的支撑,离开古典诗词歌赋等传统文化的滋养,则书法技法、书法创作往往便是一具没有文化内涵的躯壳,没有学养积淀和精神性因素注入其中,书法也终将坠入“俗格”。

书法专业的快速发展和大规模扩张,令大批书法从业者,尤其是高校书法教师感到振奋与鼓舞。然而,从书法的学科身份上看,“书法学”仅是“美术学”一级学科之下的“特设专业”,这又不免让人们感到沮丧,认为现有的学科设置限制了书法学科的发展,于是疾呼书法的学科升级,也就成为当下书法界的一股强音。他们对书法学升级为一级学科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进行多方面的论证,应该说,在一个传统文化快速复兴的时代,体现出了书法人的主动担当与作为。杨庆兴《高校书法专业学科的“转型升级”与内涵建设》一文,就把专业转型和学科升级视之为当下书法学科建设最紧迫的任务。该文强调书法的独立品格,“书法从产生以来,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但其始终保持着鲜明的独立性”,尽管书法与哲学、文学、文字学、史学、中国画等许多学科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但绝不存在包容与被包容的从属或依附关系”。所以,“专业转型是书法学发展的迫切要求。所谓转型,就是将书法从文学、史学、美术学等学科归属中解放出来,将书法学的‘特设专业’转型为普通高等教育本科专业”。[15]这样的提法,笔者不敢苟同。其实,在中国文化和艺术体系之中,书法与其他艺术门类乃至其他学科早已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真的能将书法从中“解放”出来吗?“解放”出来对书法学科发展本身来说真的是好事吗?在当下各门学科全面交叉、深度融合的时代,局限于自身学科,阻隔或削弱书法与其他人文学科的联系,无异于画地为牢,并不利于书法学科的发展。

书法学科的“独立性”是相对的,而依附于其他学科而谋求发展的“共生性”却是书法学科发展的内在属性。书法固然有自己独立的内容,“书法技法、书法史、书论和书法美学构成其核心内容”。然而,这里除了书法技法之外,书史、书论、书法美学哪一方面的内容不是与历史、文学、文字学、哲学、美学、考古学、金石学等发生紧密联系,其“独立性”的程度又如何?

总之,书法独特的文化结构和“共生性”的学科发展特点,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学科层级和多元化学科归属的现状,有其存在的现实合理性。与其执着于学科升级的焦虑,不如跨出学科边界,加强与文史哲、金石、考古、美术等学科之间的联动与熔铸,充实内涵建设,回归学科发展本位。否则,对于学科发展的长远来说,学科升级是否属于“拔苗助长”,亦未可知!

林圳杰 楷书 清·袁昶《毗邪台山散人日记》一则 泉州师范学院(本科)

注释:

[1]罗志田.西学冲击下近代中国学术分科的演变[J].社会科学研究,2003(1):107-114.

[2]祝帅.从西学东渐到书学转型[M].北京:故宫出版社,2014:50.

[3]郑振铎.哭佩弦[G]//郑振铎散文·鉴赏版.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3:290.

[4]蔡元培.在中国第一国立美术学校开学式之演说[G]//文艺美学丛书编辑委员会.蔡元培美学文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77.

[5]苑英科.书法学一级学科的设置与建设[J].大学书法,2019(1):46-51.

[6]赵瑜.传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精气神”—全国政协“加强书法学科建设”重点提案办理协商会综述[J].中国政协,2019(6):26-27.

[7]杨庆兴.高校书法专业学科的“转型升级”与内涵建设[J].大学书法,2019(1):57-61.

[8]陈振濂.书法美学[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6:124.

[9]郑志刚.胡小石与中国高等书法教育[J].中国美术,2017(1):124-129.

[10]陆昭徽,陆昭怀.陆维钊[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06:44.

[11]许江.书学之路—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创办五十周年文献集[G].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2:6.

[12]沈浩.关于古今书法教育的思考—从陆维钊先生为首届书法研究生手订《教学大纲》谈起[J].中国书法·书学,2016(3):4-11.

[13]黄映恺.书法学科:现实透视与理想期待[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100-103.

[14]崔树强.当代书法学科体系建设的新视野[J].中国书法,2016(5):175-179.

[15]杨庆兴.高校书法专业学科的“转型升级”与内涵建设[J].大学书法,2019(1):5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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