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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北齐摩崖刻经的书刻方式及艺术特色—以泰山经石峪和古邾四山为例

2020-07-09宫兆冬

大学书法 2020年2期
关键词:金刚经铁山北齐

⊙ 宫兆冬

一、北齐刻经发展概述

北齐时期的佛教刻经活动,从建国之初就开始盛行。因统治者笃信佛教,所以上至庙堂,下及地方,王公贵族、豪门乡绅皆攀附帝好,组织了一次又一次刊刻佛经的工程。起初这一风气兴盛于国都邺城一带,随着统治势力的扩大及佛教思想的蔓延,而后便转移到了山东地区,刊刻形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北齐之初的佛教刻经,现存以河北响堂山、娲皇宫等地最为著名,这些石经所处的石壁在刻前经过打磨,刻工十分精细,所刻书体以正书为主,字的大小在5厘米左右,与当时碑刻的书刻方式、字形大小相差不大。刻经风气蔓延至山东一带之后,书刻方式发生了极大变化。书写载体往往因地制宜,不再过于注重书写环境和条件,字的大小、间距不再似邺城一带那样的整齐划一,字体也产生变异。这类刻经以泰山经石峪《金刚经》、邹峄地区的四山摩崖最具代表性。“需要说明的是,铁山、葛山、冈山三处刻经的时间都在北齐亡国之后,但是,这三处刻经是北齐刻经活动的延续,而且铁山、葛山的刻经书法与近邻的尖山刻经如出一手,所以将这三处刻经纳入北齐刻经书法中讨论”。[1]本文持此论,故也将四山摩崖引以为例。

图1 泰山经石峪

图2 响堂山刻石(拓片)

图3 响堂山刻石(拓片)

图4 铁山摩崖外景

二、经石峪《金刚经》、四山摩崖的书刻方式

1.经石峪《金刚经》现状与定期

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刻在泰山斗母宫东北处一巨大石坪之上,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当时所刻应是《金刚经》全文,经岁月剥蚀,现仅存30行,1000余字,每字字径约50厘米,字体以隶书为主,兼带篆、楷。因书刻内容为佛经,故此峪被称为“经石峪”。经石峪刻经,无年款、书者和刻工姓名,这与古代书刻的规矩和风气有关。马衡先生《凡将斋金石丛稿》云:

商周之世之视器也,与设计名位共其存亡轻重,故孔子曰:“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2]

最早的青铜铸刻作品,是为了传扬祖先之功德美名,故不署刻工的姓名。秦汉以后,石刻作为一种常见的文字载体,随之便出现了一群专职刻工,他们以刻石为业,世代相传,但这一职业历来为士大夫所不齿,故刻工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魏晋南北朝时期选拔官员实行“九品中正”制,出现“百工伎巧,驺卒子息,当习其父兄所业,不听私立学校。违者师身死,主人门诛”的现象,由此可知刻工在当时的处境。鉴于这种情况,历代书法家只得根据书体演变及同时代书刻风格对比,判定泰山经石峪刻经为北齐时期作品,此应当无疑。

2.经石峪《金刚经》的书刻方法

泰山是由片麻岩构成的大山,经石峪的石坪即为此类岩石,这种石,质地坚硬,抗风化,因此十分适合凿刻摩崖。但是如此擘窠大字,在当时笔墨制作工艺尚不发达的情况下,他们是如何书丹、如何凿刻的呢?首先,我们分析当时书写所用的毛笔:通常书家在书写之前都会选择一支自己得心应手的笔,但在书写摩崖时显然平时使用的毛笔就有了局限。以我们现在的经验,可以用提斗笔,或者用多支毛笔捆绑起来书写。然而经石峪《金刚经》达几千字之多,要完成这样一部皇皇巨制所废之笔须堆积成山,而此时社会动荡不安,资源匮乏,就算是和平盛世购买如此之多的毛笔也是一笔不少的花费,故以平常所用之笔来书写此摩崖定然不可能。中国古代,许多书法家和书手们擅书的同时也能制作笔墨,据记载,张芝、韦诞、王羲之等人皆能自制毛笔。曹魏书法家韦诞曾说:

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逞径丈之势,方寸千言。[3]

韦诞的《笔方》《笔经》就详细地记述了制笔的方法。由此可推测,经石峪《金刚经》的书写者既然能够在当时的条件下写完全文,必然也谙制笔之道,只不过他所制作的笔无须中山兔毫,能够适用于写摩崖大字且便于更换即可。此外,经过实地考察和观赏拓片我们不难发现:经石峪《金刚经》中很多字还保留着当时“双钩”的痕迹,这就又给我们的研究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首先,使用“双钩法”俭省了墨汁的使用量,同前面介绍使用毛笔的情况相同,如若按照平日书写小型碑刻的方式,那在此所费墨汁当不计其数,但通过“双钩法”不仅能够节省笔墨之损耗,修改字形、补充点画也方便了很多。其次,“双钩法”还可以加快凿刻的速度。刻工只需沿着双钩线将字形结构刻出即可。所以我认为泰山经石峪《金刚经》的书写方法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同平时书写一样,一笔写成,这见于那种粗细匀称的字,如“说、若、善”等;另一种为“双钩法”,这种方法通常用于那些笔画肥壮,粗细变化明显的字,如:“人、文、来、故”等字的捺脚,“阿、提、寿”等字的竖钩,“六、于、不”等字的点。

图5 经石峪《金刚经》局部(字帖)

图6 经石峪《金刚经》局部(字帖)

图7 冈山摩崖石刻

3.四山摩崖之存毁

四山摩崖指山东邹城境内的铁山、冈山、尖山和葛山,因邹城是古代的邾国,故此四山也被称之为古邾四山。其中,葛山、尖山两山上的石刻,在“文革”中被毁,现已无存,这里主要以铁山、冈山上的摩崖刻经作分析。铁山在邹城西北郊,摩崖石刻在山的南面一片斜坡上。斜坡上下高约61米,宽约17米。文字内容,分经文、石颂和题名。冈山位于邹城北郊,此处摩崖石刻散刻在冈山北面山崖上的几十块大花岗石上,每石的刻字,多者有180字,少者则仅有1字。此二处刻经文字大小不一,大则2尺见方,小则1尺5寸见方,所刻的是佛经要义,有的出自《佛说观无量寿经》、有的出自《入楞伽经》,亦有《金刚经》,但只是刻了其中的部分经文。从现存情况看,铁山摩崖剥落较为严重,冈山中的摩崖字迹则十分清晰,刀痕也显而易见,字间均有界格,如“他方石”“日月光辉石”等,其中“他方石”上方还浅刻纹饰。

图8 冈山摩崖石刻

4.四山摩崖与经石峪《金刚经》书刻方式上的异同

四山摩崖与经石峪《金刚经》的书刻方式在总体上并无二致,但受书刻载体的形状和所在环境的影响,两者之间稍有不同。铁山、冈山上的摩崖石刻几乎全部使用“双钩法”,书写、凿刻的技术不如经石峪刻经那样精整,肥笔壮字更多,笔中失去篆籀气息,转折处以方折代圆转,楷化程度有所增加,且笔画形态怪异,错字别字频出。通过实地考察和分析,对这一情况我得出两种结论:其一,泰山经石峪地势开阔,位于山谷之中坡度不大,书刻者皆能在上面较为自由地发挥,而铁山和冈山则地势较为陡峭,尤其是冈山的刻经,大多为一整块巨型岩石,峭然耸立,书刻者只能搭建梯架进行高空创作,这不仅是一项心理的极限挑战,而且也不易书写凿刻;其二,书写者和凿刻者的专业素养不高,尤其是书写者本身并不具备写擘窠大字的能力,只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下,为了不使佛法毁灭不得已而采取的一种保护措施。从现存铁山、冈山的实物和拓片来看,这两者应是兼而有之的。

三、摩崖刻经的艺术特色及影响

摩崖作为一种石刻类型早在远古时期先民的崖画中就可以见到。我们现在所说的摩崖是指“有些文字,需要刻石以垂之久远,昭示后人,但并不需要向山中采石,磨成方形碑料,运到别处去树立,那么,索性就把文字刻在山壁上,称为‘摩崖’”。[4]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和古邾四山摩崖即为此类。对于这两处摩崖的品评赞誉古已有之,清代碑学运动兴起后,碑学家更是推崇备至。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历代被尊崇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康有为在其《广艺舟双楫·余论》中指出:四山摩崖中北碑三大流派之一,既不同于龙门造像,也不同于云峰石刻,而是通隶楷、备方圆、高浑简穆,为擘窠之极轨也。”[5]通过书家品评和分析,这两处摩崖在艺术特色上的异同也显而易见。从字体融合来看,泰山经石峪刻经和四山摩崖刻经同属北朝隶书,虽然其中掺入篆式、楷法,但终究是隶书体态,这类隶书将魏晋时期八分书的笔画特征或隐含于笔势之内,或显露于起收之间,融合为一种宽厚博大、平结舒展的姿态。不同的是,泰山经石峪刻经起行笔多以圆笔中锋,收笔也不加以修饰,转折处施以圆转,给人以生动飘逸、雍容大度的艺术感,有一种矫首昂视的神姿;四山摩崖刻经则用笔方折,燕尾出锋时有分叉,结字粗犷,不如泰山摩崖工稳,但却给人一种恣肆随意、放浪形骸的感觉。从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来看,两处摩崖刻石皆能因地制宜,以天地为背景,借山峦为材料,展现大自然的空间,与自然景物融为一体,是人文书法和自然环境、艺术美和自然美的统一。泰山经石峪摩崖地势开阔,显得磅礴大气,加之处于五岳独尊的泰山之中,更有一种昂首天外的英姿。四山摩崖多见于山野之中的巨大圆石上,像隐逸在山中的高士,给人以神秘之感,其所刻经文也与深林老树、落叶枯枝的自然环境相吻合,给人一种自然、超俗的山林气、苍茫感。最后,从开凿的本义和对后世的影响来看,“北响堂山的《唐邕写经碑》明白地表达了刻经的意图:‘缣缃有坏,简策非久,金牒难求,皮纸易灭’,‘杀青有缺,纬编有绝。一托坚贞,永垂昭晰’。”[6]这是北齐时期开凿摩崖刻经的主要原因。这类刻经因国家支持,财力物力方面较为充足,往往部头较大,书刻技艺也多精湛。其中以邺城地区的刻经最具代表性,如响堂山刻经、娲皇宫刻经等,泰山经石峪《金刚经》也属于这一类。还有一种原因就是周武帝的灭佛运动。北周建德三年(574),周武帝下令灭佛,拆庙宇,毁佛像,命僧人还俗,这一消息传播至北齐引起了僧侣的恐慌,此时的刻经便有点悲壮护法的意味了。据近代学者研究,四山摩崖中的部分刻石损毁很可能就属这一原因。然而,周武帝在灭掉北齐的当年(577)就逝世了,他原本发动灭佛运动也是为了强国富兵,随着北齐的灭亡,这一目的业已达成,加之后继者宣帝采纳任道林复兴佛教的建议,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便宣告结束,故铁山摩崖中有这样的话:“逢劫火而莫烧,对灾风而常住”,“缣竹易销,金石难灭,托以高山,永留不绝”。当时开凿摩崖刻经虽然目的相同,但所处的历史背景还是有所差别。值得佛教僧众庆幸的是,他们保护、弘扬佛法的愿望得以实现,并且随着后世,如隋唐帝王笃信佛教,以及宋代以后儒道释的融合,佛教再无遭受过重大灾难,这些石经得以保存并对后世产生影响。尤其是清代中期以后,这些摩崖刻石被金石研究者所重视,清末的学者杨守敬称赞铁山摩崖说:“相其格度,当于泰山经石峪《金刚经》、焦山《鹤铭》相颉颃,云峰山郑氏诸刻尚觉不及,自非古德命世之英,安能有此绝诣哉!”[7]直至今日,这些摩崖刻石还在金石学、文献学及书法艺术等学科领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注释:

[1]刘涛.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462.

[2]马衡.凡将斋金石丛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17.

[3]张怀瓘.书断·中[G].“韦诞”条.

[4]施蛰存.金石丛话[M].北京:中华书局,1991:46.

[5]包备五.齐鲁碑刻[M].济南:齐鲁书社,1996:133.

[6]刘涛.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462.

[7]杨守敬.杨守敬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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