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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祈祷落幕时》中的女性身份形态

2020-07-06陈唯

北方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母性自我

陈唯

摘要:在《祈祷落幕时》中,对女性予以重墨的东野圭吾从传统的日本女性意识出发,立足于现代社会下的女性表述需求,为我们呈现出了三位不同人生经历的女性在走出身份辖域后的人生尝试和她们各自对于父权制的挑战以及对母亲身份的空置。女性在他的笔下完全打破了传统的身份壁垒,并以真实的自我情感矗立在人生舞台的中央。

关键词:《祈祷落幕时》;东野圭吾;女性身份;母性;自我

女性在东野圭吾的作品中一直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她们不仅是作品中的主角,也影响到了作品中的其他人物以及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对于东野圭吾的女性观,他本人曾说过:“我想借助她们展现一些复杂的东西,因此她们就变成了读者看到的那样。有人说漂亮的女人是魔鬼和天使的结合,某种角度上,我同意这个说法。”[1]在东野圭吾的笔下,他的女性人物们往往以她们复杂的性格、人生和情感经历颠覆了传统的日本女性身份意识,在家庭和社会伦理之下呈现出新的文化面貌。《祈祷落幕时》讲述的虽然是一出父女间感人至深的亲情故事,但贯穿主人公浅居忠雄人生的三个女性(分别是妻子厚子,女儿博美,女友百合子)才是小说中最具有存在感的人物。无论是消失了很久的厚子,还是站在舞台中央的博美,抑或隐居他乡的百合子,每一个女性背后所显现的不再是存活于儒家孝悌观念下的女性意识,而是从传统社会秩序中脱离出来的新的女性身份认识。

一、父权制的挑战者

日本一贯是受传统父权制影响的国家,日本女性在近代以来接受的是良妻贤母的思想教育。“良妻贤母思想的根本出发点还是从传统的家族道德出发,从男性社会的需要出发,把妇女限制在家庭内,置妇女于不平等的地位,实际上不过是男尊女卑的封建女性观在新的社会条件下的翻版。”[2]在日本的经典文学中,甚至在得到西方价值体系承认的日本当代文学家的笔下,女性多以美丽、温顺、坚忍的形象示人。而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却一改传统文学里的女性形象。他笔下的女性多置身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日本社会。她们受到来自经济和社会危机之下的思想沖击,并在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中再度遭遇现代社会中的男权压迫。因而她们往往是矛盾的个体,并试图在自我和男性以及自己和家庭之间获取某种平衡。在这过程中,她们不约而同地向父权制社会提供给她们的生而为女、生而为妻、生而为母的女性身份限定提出了挑战。

《祈祷落幕时》中的三位女主人公以各自的方式向父权制下的家庭、婚恋关系提出了挑战。厚子在年轻时因为不良少女的过往被父母托人做媒草草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忠雄。两人在年龄、性格和经历上有着巨大的不同,但却因为传统观念对人生的婚姻嫁娶的规定而走到了一起。从小说中的情节叙述看来,二十一岁就结了婚的厚子还没有褪去自己的玩性,甚至是带着懊恼和情绪走进了和忠雄的婚姻。在履行了一段时间看似正常的妻子角色之后,厚子愈发想要做回自己,开始频繁外出,约见朋友,玩至深夜醉归。在外人看来,她那看似突然的转变只能说明在之前的婚姻生活里她一直在装样子。但是透过女儿博美的记忆,厚子也与父亲和自己一起度过了其上中学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庭生活。以文中所描绘的厚子的强势性格,她绝不会像众人所说的那样和忠雄假扮了十几年的夫妻。事实上,厚子只是不愿受传统女性观和家庭观的束缚。当她对丈夫的经济能力和性能力不满时,她能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不仅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甚至以夜夜笙歌的生活方式颠覆了日本传统的家庭两性关系。尽管厚子的行为造成了日后忠雄和博美父女俩的悲剧人生,但她选择“以后要随心所欲地生活”的勇气的确是对日本男权社会的有力冲击。[3]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女儿博美的女性自我人生完全超过了母亲厚子。除了特殊人生经历所带来的自我保护意识外,她还继承了和母亲同样的女性意识,并在后续的婚恋中始终保持着独立的人格。当她的老师兼恋人苗村诚三辞了工作并打算前往东京和她一同生活时,面对这个她深深爱着,一路以来一直帮扶她,并且为了她不仅放弃了事业也放弃了家庭的男人,她却动摇了,感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关于未来,她有她自己的打算,而那些并不是以跟苗村在一起生活为前提。她才刚开始了解戏剧表演,体会到其中的乐趣。”[3]苗村曾是她生活中的偶像和支柱,但一旦超越了他,博美便渐渐感到不再需要他。苗村的爱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包袱。直至他后来被忠雄杀死,博美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卸掉了这个包袱。而在博美和诹访建夫的婚姻关系中,我们同样看到了她那自我意识极强的婚恋观。她和诹访是因为互相被对方的才华吸引而走到了一起。她在形式上的婚姻生活中始终保持着自我的要求和打算。她不会像传统日本家庭的女性那样为丈夫和家人牺牲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甚至连怀上了孩子并独自堕胎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丈夫。两人最终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而离了婚。在诹访看来,虽然自己和博美之间缺乏正常的恋人之情,但他对妻子还是抱有爱意的。而他觉得博美对自己“应该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爱这种情感吧”。[3]离婚后的二人依旧各自从事着表演创作,但博美在事业上的实力和名气已经远远超过了诹访。可以说,无论是博美和苗村的交往,还是她和诹访的家庭生活,都为我们呈现出了一个女强男弱的两性关系。“两性关系就是一种权力关系”,[4]通常它表现为男性对女性的支配。“这种支配和被支配已经成为我们文化中最普及的意识形态,并体现出了它的权力概念。”[4]而权力的重心在博美这里却发生了翻转。在她身上,女性作为独立、冷静、理性的个体已不仅在情感,而且在社会权力和地位上超越了男性。在小说的情节中,博美正是利用了这种身份意识上的超越,实现了对自我的保护和对不愿回首的过往的掩埋。

不同于厚子,百合子选择离家出走是出于保护孩子的考虑。因曾经做过陪酒小姐的过往而深受夫家家庭成员的歧视的百合子最后患上了抑郁症。身为警察的丈夫加贺隆正因工作太忙而顾不上家,更无暇顾及妻子的内心和精神问题。在一次深夜毫无意识地拿起菜刀但被儿子叫住后,百合子就下定决心独自出走,唯恐这样继续生活下去会在某一天带上儿子一起自杀。可以说复杂的家庭矛盾和丈夫的忽视是造成百合子病情的根本原因。她往往要独自面对和忍受众亲戚的苛责,在丈夫和大家庭之间维持一种平衡。对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日本家庭观而言,百合子所做的是女性应尽的义务。尽管百合子是在抑郁症的威胁下而出走的,但疾病只是一个导火索,埋藏在她内心的是对现实婚姻家庭关系的不满。她口中的身为妻子、身为母亲的不自信都暗示了对父权制下日本社会的女性观的一种质疑。百合子的出走虽然带有对家庭的歉意、对孩子的不舍,但却开启了她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在她后来的情人忠雄看来,“或许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她的抑郁症便已有所缓解”。[3]就像娜拉的出走一样,百合子的出走是对男权社会下女性束缚制度的一起颠覆。尤其是她在异地他乡生活时仍从事曾为其带来家庭矛盾的陪酒工作。这说明走出抑郁阴影的她真的是在自己的第二人生中活成了最勇敢、最舒适的那个女性自我。

二、不在场的母亲

“从封建时代视妇女为‘借腹之物到近代的‘教育母亲”,[2]日本的女性观发生过明显的变化。近代以来,日本社会对女性的母亲角色尤为重视。日本近代的启蒙思想曾将培养“具备足够的教育子女的教养与知性的母亲”作为社会的重要任务。[2]但随着近代女权主义的发展,以及各类社会问题下所隐藏的性别冲突的加剧,使得日本女性的传统母性认识有所改变。在东野圭吾的众多作品中,女性的母亲身份往往是不明朗的,甚至是缺失的。虽然这时常构成了其小说中带来犯罪的家庭因素,但东野圭吾的着眼点并不是以批判的口吻对女性的身份变迁加以谴责,而是呼吁人们更多地关注表象背后的社会深层问题,更多地赋予女性作为独立个体本该和男性共同享有的权益。在他的《祈祷落幕时》中,东野圭吾以不愿抚育、不愿生育和不能抚育的三种形式为读者呈现出厚子、博美和百合子的以“不在场的母亲”的身份特质所表现出来的人生。

小说中的厚子在结婚的前十年里还是履行了作为母亲的角色。尽管她有时给女儿的感觉“简直像是另一种生物”,但是“那时她还疼爱着博美,博美也很喜欢她”。[3]当下定决心离家出走后,她就主动地放弃了之前还算称职的母亲角色,并把这一角色抛给了丈夫忠雄。而在丈夫要求女儿忘了自己并当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时,女儿也是点头表示同意的。可见,母亲的身份并不是必须被赋予女性的,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厚子离家后的人生没有被详细交代,但最终直至落魄地寄居养老院她也没有选择回头。站在女儿博美的立场来看,厚子不负责的行为酿成了父亲和自己的人生悲剧;而站在厚子的立场来看,她不愿抚育的行为是毫无顾忌地成全自我的人生尝试。而后来博美自己在作为女性独有的母亲身份上完全持一种反对的态度。与母亲相比,她的选择更为极端。她不仅结婚前就不打算要孩子,更在意外怀孕后没有告诉丈夫,并且异常冷静地一个人去医院将孩子处理掉。在和加贺恭一郎的聊天中,博美曾说:“我身上没有母性”,“正因为没有母性,所以我不打算牺牲自己的工作,也不想要孩子”。[3]博美不想做母亲的想法虽然受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响,但也受到了其女性文化身份中强烈的自我存在意识的影响。她不愿做母亲的考虑更多的是出自她想要拥有独立人格,不受牵绊地做好自我的要求。她更多的是用抹去性别差异的事业上的成功,而不是身为母亲的身份角色来定义自己的人生价值。与厚子和博美相比,百合子因被动地放弃母亲身份而成为小说中强烈女权氛围下的一个徘徊在自我身份和母亲身份两端的女性形象。她是在极度压抑的家庭氛围下离家出走的,但同时遭受了不能抚育孩子的良心谴责。但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其作为母亲的角色缺失并没有带来其母性的丧失。当忠雄拿给他看儿子恭一郎在剑道大赛上获得冠军的照片后,她的眼里充满了对孩子的期待和爱。但她并没有留下这张照片,她说:“恭一郎今后会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如果留着这张照片,他在我心里的成长便停止了。那个孩子一定不希望这样。”[3]可见,不在场的母亲同样能表达出感人至深的母爱和母性的光辉。而且百合子身上女性自我和母亲身份的分离并没有给她的孩子带来像发生在博美人生中的那些悲剧。恭一郎虽然在母亲不在场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但他并没有成为心怀怨恨和不满的人。作为一个感性和理性方面俱佳的警探,他性格中的爽朗和工作中的优秀足以说明母亲的爱意和教养在不在场的情形下同样能影响着他。厚子、博美和百合子三个女人因各自的原因而未能成为完全意义上的母亲。在她们的人生经历中,我们往往看到的是社会对女性母亲身份、角色和义务的完全限定。这些限定给女性带来了身心压力,有时甚至是阻碍了女性天然母性的自然表达与给予。

三、舞台中央的自我

为了戏剧性地凸显女性,东野圭吾在《祈祷落幕时》中以剧中剧的形式为他的女性主角布置了一个呈现自我的舞台。作为戏剧导演的博美在排演一出改编戏剧。原剧是近松门左卫门在1703年创作的《曾根崎殉情》。故事讲述了身为妓女的阿初和酱油店伙计德兵卫因被社会欺辱而一同殉情的故事。但在博美的改编剧中,原本简单的故事情节经历了两次起伏。一开始,在德兵卫好友的画外音推理中,殉情的真实目的是德兵卫为了自证清白。但就在所有人以为谜团已被解开之际,同为卖身女的阿初的好友道出了令人震惊的真相。“也就是说,阿初是想死的,她一直在找寻死之地。这时德兵卫出现了。阿初是这样想的:终是一死,不如被那个心底里仰慕的男人刺死。德兵卫明白了她的想法,成全了她。在他看来,这只是为自己拼命爱着的女人完成心愿。”[3]从剧情的两次反转中,可以看出博美或者说是東野圭吾试图在让女性自我进行发声,将女性从传统的反衬、陪衬角色转向舞台中央的核心角色。而本身作为小说人物的博美,她所做的传统戏剧故事的现代演绎不仅是在用女性的视角重审男性的经典,也是在用故事中的故事隐喻自己的人生。无论是父亲忠雄,情人苗村还是丈夫诹访,这些她生命中的男人都在为其打扫华丽的人生舞台,都是其走向成功的一步步阶梯。尽管她的秘密最后要被揭穿,但她告诉自己舞台中央的那个自我已经梦想成真。“没有任何好害怕的,也不需要后悔,今天和明天只需考虑燃尽生命最后的火焰便好。”[3]博美的感触应该是东野圭吾笔下女性自我意识的最佳表达。在整个社会的大舞台上,不输男性的女性不应压抑自己的情感,掩藏自己的光芒。哪怕舞台终会谢幕,矗立舞台中央的那一刻,起码说明女性和男性同时平等的灵魂。

参考文献:

[1]何映宇、东野圭吾.“我不介意更温情一些”——日本推理小说第一人东野圭吾专访[J].新民周刊,2012(34):34–35.

[2]李卓.近代日本女性观——良妻贤母论辨析[J].日本学刊,2000(4):80–96.

[3]东野圭吾.祈祷落幕时[M].代珂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5:22–23.

[4]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文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5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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