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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析《白鹿原》中的人格理想与文化批判

2020-07-06陈惠琼

北方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白鹿原

陈惠琼

摘要:在《白鹿原》中,白嘉轩是儒家人格理想的典范形象,朱先生是关中学派人格理想的典范形象,而作品对传统人格理想的文化批判,同时也体现在白嘉轩和朱先生这两个人物的塑造上。本文通过分析两者的形象,对作品中的人格理想形象与文化批判立场进行了评析,指出传统人格具有虚伪的两重性,传统儒家理想和现代阶级的矛盾冲突无法调和,儒家思想宋明理学中的“存天理、灭人欲”理念使人格变得扭曲。

关键词:白鹿原;人格理想;文化批判

陈忠实长篇小说《白鹿原》(修订本)于1997年获得“茅盾文学奖”,是继路遥之后又一获得此奖的陕西省作家。小说中涉及的历史性情节具有真实性,作者结合史实,以文化心理结构塑造了一系列生动的人物形象。《白鹿原》取材自己作者的生命体验,[1]其中塑造的诸多人物皆有现实原型可循,如族长白嘉轩的生活原型是作者的曾祖父,朱先生的生活原型是白鹿原上的程朱理学关中学派最后一位传人——牛才子,白灵的生活原型是原上的女革命烈士张景文,鹿三的生活原型是作者小时候家中的厦屋爷,田小娥的形象则来自《蓝田县志》中的《贞妇列女传》中无数受苦的灵魂。

《白鹿原》描写得最精彩的不是阶级斗争,而是生存的挣扎,是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下的人性冲突,是中国传统人格理想与文化的批判。作者隐在人物背后,在体现人物身上的中国传统人格理想之时,辩证地表现了这些人格理想的弊端,从而写出批判的一笔。

一、白嘉轩:儒家人格理想的典范

儒家特别注重理想人格设计,儒家理想人格具有三种人格特质:“天人合一”“中庸”“仁义礼”。在《白鹿原》中,白嘉轩这一人物形象是儒家理想人格的体现,对后两种人格特质体现得尤为明显。儒家所期冀的理想生活是超越世俗而又不离人伦日用。白嘉轩不为官名所累,除了担任世袭的族长一职,拒不接受任何官职,也反对儿子孝武出任甲长或保长,让其躲到山里去以逃避出任官职。白嘉轩就是一个“中庸”之人,成为免征户后,他叮嘱孝义和鹿三、兔娃:“免征是好事也是瞎事,懂吗不懂?甭在人家张狂。这世道能保住自己一条命就成了。”[2]因白灵的事,家里被搜,他对两个儿子谈福祸,福祸“好比罗面的箩柜,哐当摇过去是福,哐当摇过来就是祸。所以说你们得明白,凡遇好事的时光甭张狂,张狂过头了后边就有祸事;凡遇到祸事的时光也甭乱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过了受过了好事跟着就来了。”[3]白嘉轩从来临危不乱,面对歹徒作恶,他不怕死;面对田小娥的鬼魂作怪,他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想出一套完整的对付方法。

仁与礼是儒家伦理价值系统的两大主题。仁是人格主体的自觉,礼是外在的社会制约,一个理想的人格是仁与礼的统一,儒家理想人格是仁与礼的和谐与平衡。白嘉轩的一生注重反省自我、激励自我,坚持“仁爱”的操守,也要求别人遵守道德秩序和礼仪规范,不可逾越规矩,时时刻刻以宗法文化为自己的行为标准。家财被土匪搜去,他不为之哀叹,以“祸福相倚”的道理自我宽慰;鹿三是他的长工,但他不嫌弃鹿三的贫贱,做到“贫而乐,富而好礼”,与鹿三成为终生好友。他也讲立功、立德、立言,他注重修理祖祠和族谱,也注视着每一个族人的行为道德,谨遵着《乡约》行事。

陈忠实在谈及他的创作动机时说过:“在缓慢地历史演进中,封建思想、封建文化、封建道德衍化成为乡约族规、家法民俗,渗透到每一个乡村、每一个公社、每一个家族,渗透进一代又一代平民的血液,形成这一方域上的人的特有文化心理结构。”[4]白嘉轩遵循传统文化和传统道德的行为表现,正源于根深蒂固的正统儒家思想。

二、朱先生:关中学派人格理想的典范

朱先生的原型是程朱理学关中学派的最后一位学人,对该学派的继承和发展具有重要贡献。关中学派的创始人张载曾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5]这四句语录至今流传不息。其中所传达的从事学问研究和当官从政的抱负和胸怀,使作者感受到关中学派的精髓,也更深刻地理解牛才子的精神内质、理解牛才子以耄耋之躯亲赴抗日前线驱逐倭寇的举动。

程朱理学的理想人格与儒家的理想人格有相通之处,都是以“圣人”“贤人”“君子”作为他们的理想内核。程朱理学认为人的价值就在于不断地完善自我,从而达到“内圣外王”的最高价值理想,这种人格修养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实践过程,“圣贤气象”和“孔颜乐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由这种理想人格特质所带来的时代性有以下几点:积极“入世”精神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崇儒重道,以理为重;维护国家统一,重视民族气节。

作者把朱先生塑造为理想的一个关中大儒形象。他追求淡泊宁静,在粗茶淡饭和教书育人中寻得个人生活的平静和安樂。同时,他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人生信念,以“治国平天下”为自己的理想目标,他大胆禁烟、犁毁罂粟,他认真撰写乡规村约,积极参与赈灾济民,还主动申请参加抗日战争……从思想到行动,无不体现高尚的人格追求,备受人们的尊重、崇敬。

作为20世纪关中儒学的正统传人,朱先生遵从孔老夫子的直道,以仁义和刚直不阿作为个人修养和处事方式。他组织大家一起修《县志》,纯粹是为了记录历史,造福子孙,并非为了个人名利。他不低声下气地向县长讨要经费,而是通过自己的影响,节约开支,坚持完成对《县志》的修订,体现着对正义事业的执着追求和舍己为天下的牺牲精神。

在交友上,朱先生也奉行儒家的交友文化精髓,如“尚义”“道相同”“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不轻求于人”等。在《白鹿原》中,朱先生与徐先生之间的交往,体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方升对朱先生颇为器重,赏识他,帮助他,对他有知遇之恩,但朱先生从不利用方升谋私利,体现了“君子不轻求于人”的实践。

作者对朱先生赋予了高尚的君子理想和明辨是非的期望,超越了单纯的人物形象,使朱先生体现着大儒大道的精神。朱先生的一言一行和对好坏的爱憎,表现了中国传统人格的理想,他圣人般的完美和充满睿智的言行体现了中国文化血脉中的美德。

三、传统人格理想的文化批判

作品对传统人格理想的文化批判,同时也体现在白嘉轩和朱先生两个人物的塑造上。

白嘉轩虽然是仁义村的族长,提倡仁义,但也做了许多有悖仁义的事,其中最严重的要数换地。见到白鹿后,白嘉轩认同传说中的吉兆,于是做出买下鹿家二亩坡地的决定,想借此荫庇子孙。他先是卖地,再是换地,精细谋划,把戏演得天衣无缝。这场交易损人利己、轻义重利,却能使别人毫无察觉。白嘉轩巧妙地实现了发达致富,“义”在现实的生存中显得尤为虚弱、浮泛,表现了作者对中国传统人格两重性的理解和批判。

除了对“仁义”虚伪一面的批判,作者也批判了“孝悌”和“要脸”背后的虚伪性。白嘉轩对长辈极尽“孝悌”之道,但他的努力并不能阻止出现家庭叛徒——白孝文和白灵。白孝文禁不住女色的诱惑,在一夜间走向了反面:性堕落、赌博、卖房子、卖地。白灵拒绝走上父亲为她预想和事先铺设的人生道路,在外投身革命、私订终身、私自退婚。白嘉轩用心教子、精心持家,凡事“顾住脸面”,体现了他对家庭的维护和对传统伦理道德观的恪守。林语堂认为“中国人的脸,不但可以洗,可以刮,并且可以丢,可以赏,可以争,可以留,有时好像争脸是人生的第一要义,甚至倾家荡产而为之,也不为过”。[6]

在朱先生的身上也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传统人格的批判。朱先生代表儒家传统文化理想,现实却充满了阶级斗争的残酷,使得他的理想在现实中被击得粉碎。他忧国忧民,想要参军报国,现实却是处于共产党人被迫害的态势,跟理想相距甚远;他热爱山河大地,满心想要为理想的社会秩序付出自己的全部,现实却是满目疮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时代与民族的矛盾,朱先生的悲剧同时也是儒家文化历史命运的悲剧。

中国传统人格理想的“灭人欲”带来的悲剧,集中体现在田小娥和鹿冷氏的身上。“存天理、灭人欲”是儒家思想宋明理学做人哲学的经典总结。田小娥受到封建礼教的迫害,鹿冷氏受到封建礼教观念的束缚(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男权社会在用贞节的传统观念禁锢女性的同时,也使自己的人性受到了禁錮和扭曲。白孝文穿上裤子充满性欲,脱下裤子却又变得性无能,鹿三杀死田小娥,白嘉轩认为小娥有辱门楣,不允许她认祖,都表现男权社会变态扭曲的思想情感。

综上所述,作品在塑造白嘉轩和朱先生两大儒家传统人格理想形象的同时,也进行了锋利的文化批判:传统人格理想具有虚伪性,传统儒家理想和现代阶级的矛盾冲突无法调和,儒家思想宋明理学中的“存天理、灭人欲”理念使人格带来悲剧性的扭曲。

参考文献:

[1]陈忠实.白鹿原[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2]恩格斯、致斐迪南·拉萨尔.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四)[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43.

[3][6]王火.《战争和人》三部曲创作手记[J].文学评论,1993(3):34–36.

[4]王火.失而复得的喜悦·后记//战争和人:第一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729.

[5]谢永旺.别开生面——评《战争和人》[J].当代,1993(1):215–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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