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四季

◎ 文、图 | 孙喜玲 编辑 | 孙钰芳

浮山之夏，等待收割的麦子。

从2011年起，我开始在浮山脚下的城则村打造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追寻郑板桥“青菜萝卜糙米饭，瓦罐天水菊花茶”的诗意栖居。平淡平静的日子有许多人间真味，且不说春花秋月、晨露暮雨，只一个远离喧嚣嘈杂就足已让人乐不思蜀，其中乡村四季分明的节气变换是值得细细道来的感受。

春

惊蛰一过，大地便渐渐褪去枯黄的颜色，最早看到的是米粒大小的荠菜花，那正是辛弃疾“春在溪头荠菜花”的诗意。接着是田间地头的迎春花、星星点点的蒲公英和紫花地丁，紫色的小花一丛丛贴地而生，成片开放。之后，遍布山间的连翘花开了，深褐色的浮山现出隐隐的赭红，那是各种灌木在嫩叶抽出之前的颜色。沟沟坎坎的野花触目皆是，山上山下沟底垄头，连翘花、野樱桃花、白鹃梅花、马骝花，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花树，依次展示着自己的绰约风姿，之后山色渐渐绿意充盈。当野桃花烂漫登场时，澹然居的春也开始热烈起来，桃花映衬着新柳分外养眼，静园里的杏花、李子花、梨花、桃花、苹果花此消彼长，热烈明快，满地落英也如欢乐的音符，借着春风濡染着澹然居的每一个角落。

春天是花的世界，也是鸟的世界。从早到晚，杜鹃、布谷、鹧鸪、喜鹊、戴胜，各种不知名的鸟唱成一片，“嗷吆——嗷吆——”“布谷——布谷——”“给我一个吧，不不不撒——”。唱“不不不撒——”的鸟很漂亮，头上有花冠，飞翔的时候翅膀展开就是一幅水墨画，唱一声“不不不”，头上的花冠就“撒——”地打开一次，老乡说这种鸟很臭，抓一下满胳膊都会有难闻的气味，他们管这种鸟叫“骚不惑”。还有一种鸟鸣，老乡的翻译是“把地锄好——把地锄好——”，而鹧鸪的叫声，古代文人的翻译是“不如归去”，村民听起来则是“光棍好苦”。

在各种野花与鸟儿竞相斗艳的同时，也正是各种野菜鲜嫩可口之际，随手采来都是人间美味。最早见到的野菜有荠菜和茵陈，汪曾祺在《葡萄月令》一文中写道：“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汪曾祺的文章大家手笔，毋庸置疑，但说茵陈碧绿却有点不大对，茵陈就是灰蒿，也称白蒿，准确说，茵陈蒿一出土就是灰白色，始终不会碧绿。此外，还有蒲公英、鸦葱、野韭菜、野小蒜、扫帚苗、榆钱钱、刺槐花……野菜的吃法有种种，煮粥、包饺子、蒸包子、拨烂子、蒜泥凉拌等，不仅口味各别，还有一定的食疗和养生作用。中午用野韭菜包了一顿饺子，鲜香可口令人唇齿留香，野韭菜的味道是大棚韭菜无法比拟的。晚上则是野小蒜土鸡蛋炒小米，蒜泥拌菠菜就炒小米滗出的稠米汤，都是春天的第一口鲜呢。春不止在山间，也在餐桌上。

许多人家的母鸡都抱了小鸡。晨光下，老母鸡领着毛茸茸的小鸡们在草丛里觅食，随眼看去都是一幅幅生动美妙的画面。杏花的花期很短，很快就“花褪残红青杏小”了。苹果树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耀着珍珠的光泽，隔墙邻家的桃树已然挂满了毛桃。爱犬来福和来宝沐浴在晨光下，和篱笆墙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有着印象派的画风。谷雨前后，开始种瓜点豆，玉米、南瓜、豆角、西红柿、青椒、茄子，各种种子在土壤下面做着开花结果的梦，而我则开始做果蔬丰收的梦。所有的植物刚出土时，都是两片小叶，很快就不一样起来，豆角、黄瓜、西红柿需要插杆。很快，瓜花开了，豆角花也开了，雪白娇嫩，煞是可爱，初次看到自己种的蔬菜开花结果，高兴的我在满院子里手舞足蹈。菜花会招引一群群蜜蜂前来采蜜，嗡嗡嘤嘤，演奏着天籁之声，将澹然居点缀得生机勃勃。各种野蜂和蝴蝶是澹然居的常客，从春到秋都有他们的身影，除了忙着给各种花卉授粉，也会啃啮成熟的果实，不小心还会送你一个“大红包”，令人既爱且恨。有一首小提琴曲叫《野蜂飞舞》，每一个音符都像一只飞舞的野蜂，想必曲作者非常熟悉有野蜂陪伴的生活。

早晨叫醒我的是满院子叽里咕噜的鸟语，睡意朦胧中听来很是养心。起床后迫不及待打开后院的小门去迎接紫气东来，抬眼望去，就有青山入画来，不知名的鸟儿啁啾着穿梭在树间，起起落落，来来去去。丹河不甚清澈，却有河声潺湲如吟，河边蛙鸣如鼓。澹然居春天的清晨是千金不换的，呼吸一口湿润的新鲜空气，便是真正的春风得意了。

老乡送我一把小葱，吃不完压在了菜畦两边，长势竟出乎意料的好。从柳林黄河边移植过来的四棵枣树今年开始疯长，枣花密密麻麻，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有鲜枣可吃了。两棵来自西湖边的垂柳已然有了袅袅婷婷的风韵。春天的气温不凉不热，最是宜人，午饭后小憩片刻，沏一壶野菊花茶，拉一把躺椅到后院坐下，此时太阳西斜，极目远山，又是另外一种景观。啜着花茶，看天空流云变换，看树梢飞鸟盘旋，听河声隐隐，感受微风拂面，那份怡然自得或许便是佛家说的寂静修了。满山遍野的马榴花谢去时，槐花和山楂花开了，山楂林一片雪白，槐花芬芳扑鼻，山色由碧绿转为浓绿，时令进入立夏。

春天来了，出去走走，捉虫子去。

夏

夏日的浮山，笼罩在深深浅浅的绿色中，绿得单调，绿得平庸，直到田野间一片片的麦子黄了，才有了色彩上的反差，浮山的风景再次靓丽起来。

麦子长势很好，麦穗儿饱满，大风吹过会一片一片的倒伏。麦子将熟时，桑椹熟了，麦黄杏也熟了。浮山有野生的桑椹，只是虫害严重，不宜食用，想要吃好的桑椹须到附近村庄的桑园采摘，桑园的桑椹个大、味甜，品质好的清洗干净当下吃掉，差一点的泡了白酒，用北京二锅头或杏花汾泡出的桑椹酒，秾艳如红宝石，观感和口感都很好，来访的亲朋都很喜欢。此外用来泡酒的还有浮山的野樱桃，野樱桃成熟较早，比黄豆大些，味道酸甜，色泽晶莹鲜红，泡出的酒颜色十分漂亮。

麦收时节，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有了人声鼎沸，有了收割机的轰鸣，在外打工的青年们回来帮家里收麦子，村里的水泥地上到处摊晒着麦粒，此后就有收粮食的商贩来前收购，如今的农民基本不储存粮食，粮食打下来，除了留够自己吃的，其余直接卖掉。此后，村庄又复归于人迹寥寥的岑寂。

浮山之夏，草叶丰茂，多是美味。

麦收过后，炎夏到来了，澹然居的气温相对城市里要低一两度，但入了伏一样火烧火燎。燕子低飞蜻蜓扎堆儿，闷热难当时，预示着会有一场暴风雨。暴风雨过后，河沟里山头上缭绕起丝丝缕缕的云雾，仙气十足，浮山被雨水清洗后，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在飘渺的云雾中愈发美不胜收。河沟里咕咕呱呱的蛙鸣响成一片，天牛被雨水击打得落到地上，四脚朝天挣扎打转，蚯蚓受不了雨水的浇灌爬出了土壤，四处游荡，备不住会钻进屋里。墙角路边不经意蹦出些大大小小的蟾蜍，瞪着眼睛一跳一跳。而路边的野草闲花，远山的苍茫青翠，都是我的诗我的歌。

春天的辛苦在夏季里有了回报，吃自己亲手种植的蔬菜感觉是不一样的，味道要比大棚菜好的多。去年冬天买来的陵川土豆不等吃完就变绿发芽了，就索性种在了地塄下，没几天也开花了。田里的棉花开花了，生平第一次发现棉花花竟然有着超凡脱俗的清雅，白色的、淡黄色的、淡粉色的、紫红色的，玉洁冰清，风韵独具，在露水的滋润下，在晨光的辉映里，每一片花瓣都有着蝉羽般的晶莹剔透。

入了二伏，玉米可以吃了，掰来直接下锅，那份甘美无法用语言表述，是城里花钱买不到的口福。此外，新鲜的丝瓜炒肉，油炸茄子沾醋蒜，豆角卤面，家常便饭，都是人间真味，不用担心农药、化肥以及膨大素、催红素之类化学药物的危害。

清早，后院有清凉的晨风吹过，甚是舒爽，乡亲送来白色的糯玉米给我，连皮煮熟，就是一餐早饭，坐在凉荫下的躺椅上和狗狗们一起分享。狗狗吃饱了卧在院子里给我看大门，我坐在窗边写文章，抬眼向外望去，只见绿树蓊郁，远山青苍，瓜花灿黄。

除以上方面外，还有乐器制造业、音乐印刷业、音乐生产业等相关盈利的音乐产业，以及音乐图书和乐器销售、音乐培训机构、音乐娱乐机构等。其均是在音乐产业原本的基础上，逐渐延伸和扩展起来的行业。这些行业符合音乐产业创新性发展的要求，在总产业规模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相对于未来音乐产业发展的前景而言，拥有巨大的市场潜力。

晚上，会有乡亲来串门纳凉，坐在院子里的灯光下拉家常，各种昆虫慕光而来，此时的猫儿会蹲在灯下瞅准机会捕食，看猫儿在空中跳跃腾挪的流线型姿态是一种审美享受，翌日院子里会有许多散落的昆虫翅膀，那正是猫儿的杰作。夏日最恼人的是蚊虫。山区蚊虫多，澹然居的果树长大后尤多，但有一个规律可以趋避，每晚六点到八点，是蚊虫们活动猖獗的时间，过了这个点，也就相安无事了。潮湿的天气会有蝎子出没，只要注意点，一般也不会被伤到。大自然是共有共享的，和大自然亲近需要学会同它们和睦相处，因为它们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不可分割。

雨后不能下地，九生坐在澹然居门口的石墩上一边整理编篓编筐的荆条一边和樊老师拉话，说到有趣处，笑哈哈地满脸绽菊花。对面的大门口，梅梅、富桃嫂子和田大姐凑在一起做针钱，絮叨些家长里短，这样的情景最是温馨感人，此一刻，岁月静好。

秋

季节的变换在山乡十分明显，昨天立秋，今天的风就凉爽下来，大气明显通透起来。光影斑驳，一派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的景象。秋天，是澹然居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可以“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可以“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时的人生况味是“白云深处青山下，茅庵草舍无冬夏；闲来几句渔樵话，困来一枕葫芦架”的意思。

澹然居的丝瓜花开得正好，有些枝条跑到了院墙外，丝瓜从墙上垂下来，为澹然居增添了一分诗意的景致。水果西红柿开始大量成熟，每天采摘回来，开水冲烫，把皮剥掉，用土蜂蜜渍了，放在冰箱里冷藏，供午休起来享用。吃不了的黄瓜腌制成酱黄瓜，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

牵牛花疯狂开放，粉红，紫红，蓝色，紫色，紫黑色不等，随意开在路边地头，妖娆多姿，成为山乡初秋的一道风景。牵牛花又叫黑白丑，是野生中药材之一。秋老虎依旧会肆虐一段日子，在城里热的无法入睡，到澹然居却需要盖薄棉被才行。后院的风景被豆角秧遮掩了，豆角秧和柳树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派婆娑世界。趁着好天气，家家户户在晾晒谷子。

秋天也是蚂蚱和各种昆虫闹腾的季节，篱笆墙上可以看到绿色的螳螂慢腾腾爬行，你盯着看它，它也会停下来盯着看你。螳螂看上去呆呆笨笨，却是蛇的天敌。汪曾祺《花园》中有这样一段：“祖母叫我们不要玩螳螂，说是它吃了土谷蛇的脑子，肚子里会生出一种铁线蛇，缠到马脚脚就断，甚么东西一穿就过去了，穿到皮肉里怎么办？”这说法一定是来自生活经验，近日看了一个视频，拍的就是螳螂咬死一条蛇喝血的过程，令人难以置信。

初秋时节，清晨或者黄昏，随便沿着小路走走，清新的空气，有着洗心涤肺的功效，各种鸟鸣，带着山谷间的回声，是天然的立体声，悠扬，婉转，穿越在旷野的上空，好听极了，令人流连忘返。站在沟北的老槐树下望去，远处的山峰很像一个巨型的猿人头，我给这座山起名叫猿头山。庙后的秋山红叶最好看，有一条小路通往水库，是散心的好去处，可以随意漫步，也可临水羡鱼。沿路上有许多令人伫足的微观小景，一丛野草，一朵野花，或者鸟儿打架，或者山鸡出没，或者松鼠惊逃，还有野兔子和蜂鸟……乡间的日子宁静而散淡，有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意味。

浮山的秋天，红叶满山。

澹然居有着极佳的赏月条件，不止中秋，任何一个明月之夜，不论上弦月、下弦月、满月，只要天气晴朗，都是赏月的好时机，推开后院小门就可以看到明月从山间升起的景致。赏月在山间可称最佳，山间明月和山间野花一样，都有着都市无法领略到的美，那是得天地间大自在的美，是“自由的自然美”。明月一旦进入都市的高楼大厦，遭灯光淹没，就如同花朵入了盆栽和公园，被修剪的失了天真，失了风骨，了无意趣。

苹果成熟了，成熟的苹果会在深夜沉沉地落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深山静夜听果落，本身就是一首诗。苹果卸了之后，该收柿子了，柿子切掉四个棱角，在底部再切一刀，俗称五刀疙瘩儿，然后用绳子挂起来晒成柿干儿，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吃不完的西红柿做成番茄酱，品质差一点儿的水果榨成果汁，消毒严格一点，可以放很久，都是无任何添加剂的绿色食品。去山楂林摘些村民不要的山楂，做成山楂酱和红果罐头，随吃随取，健胃降脂。

我在静园的树荫下切山楂片，九生帮着丈夫在下面地里干活，干累了俩人坐在地头拉家常，絮絮叨叨，有一句没一句顺风飘上来，呓语似的。阳光很好，天气很好，切山楂的感觉很好，听九生和丈夫唠嗑很好，此刻突然觉得人生怎么会如此的美好，美好的有些失真。中秋过后，秋风开始贬人肌骨，此时的秋山红叶缤纷烂漫，比春山更加妖娆多彩，重重叠叠的山峰在浓云雨雾里愈发地仙风道骨起来。喜欢在秋雨绵绵的日子关起门来静静地听音乐，听陈悦箫的《乱红》，听维瓦尔第交响乐《四季》，听龚一的古琴……

红叶退场后，就是深秋了，柿树叶子脱尽，只剩熟透的果实挂在枝头，圆圆润润，在阳光下红的剔透可爱。

清晨，会有白霜挂在草叶上，老乡有句顺口溜：土冻车铃响，白菜萝卜一起长。白菜和萝卜是过冬的蔬菜，收获时间一般都在霜降后，萝卜拔起，一部分腌了酸菜，一部分挖个土坑埋起来，一直吃到第二年清明节后，依旧是水灵灵脆生生的新鲜。

初冬之时，叶落了，柿子犹在。

此时的浮山，褐黄色成为了主调，土地露出了本色，秋风中的野草有了边塞诗的韵味，每每注目，就会想起马致远《汉宫秋》中的句子：“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的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

秋，是属于音乐和诗歌的季节。

冬

寒露、霜降之后是立冬，再之后是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一场大雪过后，鸟兽们会在雪地上用脚爪画出各种好看的图案，野草枯枝在大雪覆盖下有着别样的意趣，山乡大雪纷飞时有着天地洪荒的意蕴和内涵，老房子，篱笆墙，废弃的石碾轱辘磨盘，荒草野树，在雪的覆盖下，呈现出柔美的线条，都是可入诗入画的景致……

乡间冬天取暖依旧只能用炉火，郁达夫有文曰《炉边独语》，单看标题就美的令人浮想联翩。守着暖暖的炉子，任他窗外西风呼啸，大雪飘飞，忘记时空，不知老之将至。爱听火炉边上铁茶壶冒着热气的吱吱声响，爱看火炉间跳跃的红红火苗，喜欢将手伸到炉边烤火的那份温暖，喜欢炉火烤红薯的味道，喜欢和人间烟火有关的一切……

冬天的山野，基调是蓝色的，最好看的风景是山岚，深蓝色，蓝灰色，浅蓝色，山岚的蓝和天空的蓝在不同的天气条件下有着不同的色调，古人云，山有色，是为岚，水有文，是为波。大自然的一切都是美的，包括冬日的萧索荒芜。遇到温和的天气，在阳光下一边鼓捣树根，一边晒太阳，感受日子慢慢，滋味悠悠……如此，新的一年渐行渐近。春节一般是要到城里过的，但元宵节多半要回到澹然居，遇到大雪天，进山的路打滑难行，乡亲们会扛着铁锹扫帚来帮忙开路，进村的第一件事，是在院子的大门上挂灯笼，然后肆无忌惮地放一通烟花，老乡们听到动静儿，会赶过来看热闹，说，一听就知道是喜玲回来了。

春节过后，一番新的四季轮回宣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