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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回族花儿:存续、传承与传播

2020-07-02苏海龙

新疆艺术 2020年3期
关键词:回族花儿新疆

□ 苏海龙

新疆回族“花儿”演唱会

2009 年,“花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个源自中国西北的民间演唱艺术,已经成为全人类共享的文化财富。作为花儿艺术花园中一枝奇葩的“新疆回族花儿”,也就更显得光艳耀目。

我国西北地区民歌的典型风格,是特定文化地理造就出来的。它们辽阔、豪放,又悲凉沧桑,有一种力度与深度复合的壮美。新疆回族花儿是新疆移民文化的产物,它在西域多元文化土壤中生根发芽,在新疆旷达浪漫的生活中传承发展。新疆回族花儿是新疆各民族文化融合并相互影响的佐证。因此,保护、传承和发展新疆回族花儿,就是延续优秀传统艺术,彰显人文精神的必然。

非物质遗产是各民族文化的珍贵记忆,是滋润心灵世界、值得倍加珍惜的精神家园,对于人类社会的生存和发展具有重要且独特的价值。2018 年11 月,国务院颁布《新疆的文化保护与发展》白皮书,将“回族花儿会”与“维吾尔族麦西热甫”、“哈萨克族阿依特斯”、“蒙古族那达慕”等民俗活动一并提出,赋予其民族文化属性,为更好地保护、传承新疆回族花儿这一珍贵文化遗产提供了政策保证,也赋予我们新的责任和使命。

新疆回族花儿,是西域底层民众艺术智慧的结晶。他们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以勤劳智慧和丰富情感,浇灌、呵护和传承“花儿”,其厚重的文化积淀和顽强的生存力,培育出一代代优秀的花儿歌手。他们成长在民间,以山川为友、以田野为师,或跟家人劳作在田垄,或随商旅奔波于长途,在生活实践中学花儿,演绎花儿,久而久之成为“唱家子”。他们掌握了大量的花儿唱词和曲令,辈辈传承延续。在漫长历史岁月里,以花儿寄托理想愿望。新疆回族花儿,就以其特有的生命价值和艺术感染力,激扬情绪,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一、新疆回族花儿的存续状况

新疆回族花儿主要流传在北疆的昌吉回族自治州各县市,乌鲁木齐市米东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伊宁市、伊宁县、霍城县、巩留县、特克斯县和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南疆的焉耆回族自治县,东疆的哈密市、鄯善县等地的民间社会。这也是“花儿”艺术在新疆传承传播的独特现象。

位于天山南麓焉耆回族自治县的永宁乡,多是青海籍回族移民后裔,有两万多人口,说青海方言。源自青海高原的“花儿”被先民移植到开都河两岸。今天的开都河南岸耸立着一座雕塑,是一对正在“漫花儿”的回族男女青年,清楚地表明当地文化根脉之所系。

焉耆丰厚的花儿土壤,成就了一批有影响的花儿歌手,其中就有自治区级代表性传承人马生龙。在当地,花儿的传承谱系清晰可辨,老、中、青三代歌手脉络清楚。由田野调查梳理其传承断代,大致可分三个时期:清末至民国时期,新中国成立至“文革”前期,1980 年代至今。中年和青年歌手成长于1980 年代和非遗保护观念开始普及的2005 年以后。

“花儿”在焉耆县的发展状态良好,县里建立了花儿传承中心。进入夏秋季节,县城文化广场每晚都有群众自发兴起的花儿演唱,吸引城镇居民联欢,就连附近乡民也不辞辛苦赶来听歌亮嗓。近年来,焉耆县得益于青海省文化馆的大力扶助,每年举办一届“回族花儿大赛”,青海方面也会派出专业歌手参加。他们的演唱争奇斗艳、精彩纷呈,烘托出多民族共唱花儿的美好氛围。“花儿”已成为提升当地文化实力的主要媒介,对于丰富人们的文化生活、促进社会和谐起到了重要作用。

伊犁地区也是新疆回族花儿的一块重要传承地。伊犁回族人口众多,对各民族文化兼收并蓄。在他们身上,兼具了维吾尔、哈萨克、俄罗斯等民族的性格特点:外向、幽默、豁达。一般看来,西北地区回族民众因传统习规约束,对歌舞艺术一向持保守态度。然而伊犁回族民众却大不同。一则是相对富裕的生活产生了文化需求,二是多元文化提供了宽松背景。百年间,伊犁地区一直活跃着不少回族民间艺人演艺班社。这些班社表演当地维吾尔、俄罗斯、哈萨克、蒙古等民族的歌舞,也演唱自认是本民族传统艺术的“回族花儿”。

老一辈歌手有马金福(已故)、郭志义(已故)、蓝福林、于德全等,中年歌手有马新文、柳玉梅等,青年歌手有张占宝、帕提曼等。尚在世的老歌手已基本没有演唱和传承活动,中年歌手们是民间班社的主力,常年活跃在城市与各乡镇;青年歌手们则将花儿艺术呈现在各个舞台上。每年,当地都要举办一届“伊犁地区回族花儿大赛”,参加者也包括其他地区的回族花儿歌手。

天山北部、东部的呼图壁县、昌吉市、乌鲁木齐市米东区和吉木萨尔县,也是回族花儿的主要表演区。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地区在“花儿”的田野调查和研究方面,独树一帜。

这些区域也流传新疆曲子,从形式上看,已接近或呈现着戏曲艺术的样式。具有戏曲形态的新疆曲子似乎已越过了回族民众的心理预设,与传统仪规不相容,所以不为多数回族民众接纳。早期新疆,移民文化与本土文化处于“各美其美”的状态,回族若要在新疆多民族文化丛林中彰显自己,必然需要一个能为本民族代言的文化符号。他们选择了“花儿”为民族文化传言发声,代表人物就是国家级传承人韩生元。

新疆回族花儿沐浴春光雨露,呈现出良好发展景观,新一代歌手也渐次登上了花儿演唱的前台。如乌鲁木齐市艺术剧院青年歌唱家、韩生元的弟子马良玉,昌吉市二六工镇的马成,昌吉市文化馆、马生龙的弟子寇红,米东区韩生元的弟子马俊杰、王秀芳、陈枝凤、冶文杰、徐永祥以及吉木萨尔县的苏应斌、丁占刚等人。这些歌手是展现回族花儿艺术的主力军。他们频繁参加各类文艺演出,在疆内的花儿大赛上获奖,还经常代表新疆参加甘肃、青海、宁夏举办的花儿赛事,成绩斐然。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歌手大都出版了自己的花儿演唱专辑。

除上述三地外,东疆的哈密、鄯善也有花儿的流布传承。

比如鄯善县东巴扎回族乡,二十多年前就建有“回族花儿活动中心”,花儿演唱一直很活跃。2009 年,笔者在鄯善进行《九碗三行子》非遗项目调查时,东巴扎乡安排了一场花儿演唱,有三男两女5 名歌手,年龄都在50 岁以上。2016 年,笔者再次来到鄯善东巴扎,在“丁老太回族花儿风情园”见到当地10 位花儿歌手。除组织者瞿国英(当地人称丁老太)外,其余歌手年龄都在40 岁以下。这个风情园集合了东巴扎乡和县城的花儿歌手,经常组织演唱和才艺交流,自娱娱人,丰富乡镇文化生活。

近两百年间,南北疆几处较大的回族聚居区,为“花儿”的保存和传承提供了可能和条件,成为花儿的主要流传地。“花儿”入乡随俗、根深叶茂,很快融入到新疆多元文化共生共存的环境中,受到新疆各民族的认同和喜爱。在流布区域生活的汉族、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花儿歌手们,也是新疆回族花儿的呈现者和传播者。

闫梅(汉族)是焉耆县老一辈花儿歌手。直到今天,她还传曲授艺,倾心于一生热爱的花儿艺术。焉耆县花儿歌手严冬花(汉族)和杨帆(汉族),都已从艺多年,对花儿曲令、表现形式和演唱风格非常熟悉,有丰富的演唱经验和艺术实践能力。在田野调查中,杨帆还帮助笔者辨析曲令,纠正记录唱词。严冬花与刘学生(回族)是绝好的对唱组合,经常在舞台和宴会上搭伴演出,受到群众好评。

流传地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歌手,通过以汉语传唱、演绎花儿,也加入到开放的文化交流平台。文化融汇从来都是交互的,这些少数民族歌手在演唱花儿时,也会把本民族的声色、气息、词汇等异质元素输入其中,演绎出更为精彩的风格。随着越来越多的各民族歌手加入到花儿演唱,新疆回族花儿承载多元文化价值的艺术实践必定成为天山南北耀眼夺目的文化景观。

焉耆县的维吾尔族歌手热比古丽·吾甫,新疆昌吉市阿什里乡的哈萨克族歌手加尔肯别克,乌鲁木齐市米东区长山子镇的维吾尔族歌手阿布都·热合曼,以及伊宁市回民中学哈萨克族女教师帕提曼,都是近些年来活跃的花儿演唱者,经常受邀在西北五省区年度花儿大赛上登台。热比古丽·吾甫演唱时的配器配乐巧妙融合了维吾尔族音乐元素,让花儿有了绿洲宫庭音乐的堂皇富丽;加尔肯别克弹着冬不拉演唱花儿,声调悠扬、情状悠闲,极似草原上的行吟诗人;帕提曼虽以伊犁地区回族方言土语演唱,但她的机智幽默卓然显现着哈萨克族阿肯的神态风姿。

长期以来,新疆其他民族歌手登台演唱花儿时,一般穿着回族传统服饰,以体现对艺术原生态的尊重。最近时期,其他民族歌手身著本民族服饰演唱花儿,已见于坊间和舞台。这个现象喻示着花儿艺术已落地生根,成为新疆本土艺术,为新疆各民族呵护喜爱。

新疆回族花儿吸收了多民族文化元素,具有细腻、委婉、幽默、豁达和热烈奔放的新疆味道。随着新疆多民族歌手积极参与花儿演唱艺术实践,新疆回族花儿将吐露出越来越迷人的艺术芬芳,从“各美其美”走向“美美与共”的文化殿堂。

二、新疆回族花儿传统与现代传承方式

在新疆,民间花儿歌手们是“花儿”艺术最有力的保护者、传承者和传播者,很多歌手都将毕生心血倾注其中。他们长期生活在农村,守在田间地头,虽受制于传统不以演唱花儿为谋生手段,但他们却掌握着丰富的曲令,拥有超强的即兴填词本领,用最本色的声音向家乡父老传递“花儿”,毫无杂念地保护和传承“花儿”,对保护传承花儿艺术做出了不可泯灭的贡献。

同大多数民间艺术一样,历史上,“花儿”也因袭着家族传承、师徒传承和社会传承等几种方式。

家族传承

家族传承,在新疆回族花儿传承史中虽为数不多,但影响力却十分大,代表人物有已故的伊犁地区花儿王马金福、郭志义等。

伊犁地区的马金福(别号“八十子”),一家三代都是当地著名的花儿歌手。祖父马仓,清同治年间来到新疆,先后在伊犁、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东干人(回族)聚居区生活过,是中外三地著名的“花儿王”。马仓传艺给三个儿子,儿子们也都成了知名“唱家子”。马金福的长兄玉素甫、二哥阿不都拉和他本人都受花儿熏陶,从小擅长演唱,尤以马金福最为出名。

马金福还把花儿译成柯尔克孜语,在柯尔克孜族中传唱。因语言和流传的关系,旋律上也受到了柯尔克孜族民间音乐的影响。马金福的演唱声情并茂、炉火纯青。他忠实承继先辈,又博采众长融会贯通,终于自成一家,对新疆回族花儿的传播贡献颇大。他演唱的《脚户令》《直令》《水红花儿令》及《五更盘道》《小郎》《出门人》等,曲调委婉动人,当地人推崇备至。

伊犁地区有名的花儿歌手郭志义(郭尔布都),曾祖父郭大成以摆渡为生,船工号子远近闻名。祖父是伊犁回民中有名的文化人,父郭文鹏通文墨、工说唱。郭尔布都续家传文脉,显艺术才情。他广泛收集西北民歌俚曲,揣摩加工,代表作品有《王哥放羊》《山丹红花开》等。演唱时声音洪亮,表情丰富,深得百姓喜爱。

尚健在的老一辈花儿歌手中,也有家传的例子。比如鄯善县东巴扎回族乡的瞿国英(当地人称丁老太),本为河西汉民,16 岁逃荒进疆嫁给鄯善回民丁氏。丁氏也算个花儿世家,瞿国英耳熏目染,迷上了花儿。现在,瞿国英在东巴扎乡靠近库木塔格沙漠处建了一个“丁老太回族花儿风情园”,花儿与美食相得益彰。

焉耆县的闫梅,也是自幼跟回族母亲学唱花儿,让花儿在心里扎了根。现在,她虽已年过花甲,仍经常往来学校、军营,给学生和子弟兵教唱花儿。

马金福、郭志义等应是家传典范。他们在花儿艺术的终身成就,足以说明家传方式对于艺术启蒙和情操养成,作用无可替代。

师徒传承

师徒传承是常见的传统传承方式,民间花儿歌手向来拜师求艺。虽然这种形式经常受制于传授者和接受者的能力素养,但对于传统艺术门类来说,一对一或一对几的口耳相传、师徒承继,仍然是一种稳妥可靠的方式。

米东区长山子镇是“新疆回族花儿王”韩生元老人的故乡。2009 年5 月,原米泉县文化馆为“新疆回族花儿王”韩生元老人举办了一个收徒仪式,有回族、汉族和维吾尔族弟子十多位。这些徒弟在千百群众的见证下,向韩生元行拜师礼。仪式的意义在于,这种传统传习方式对于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仍然行之有效,获得了政府和社会认可,是新疆回族花儿传承的主要方式。所以,保护传承人群体,保障师徒关系的稳定延续,应该是当前非遗保护的主要手段。

马良玉是韩生元弟子中的佼佼者,现在是乌鲁木齐市歌舞团专业歌唱演员。王秀芳是常年跟随韩生元学艺的汉族女弟子。韩生元去世后,王秀芳在长山子镇自家院里办起了“花儿小院”,定期集合米东区的花儿爱好者聚会演唱、切磋技艺。

寇红是新疆昌吉市的一名花儿歌手。早先她是焉耆县企业职工,跟马生龙学习花儿,因演艺才华出众而被昌吉市调用,成为新疆回族花儿较早的专业演唱者和传播者。几十年来,在新疆各地举办的各类花儿演唱会中,寇红数十次获奖。在她的周围,集合着一批优秀歌手,以传统和现代、民间班社和舞台演艺等多样方式,丰富着新疆回族花儿的艺术境界和文化内涵。

民间传习

民间传习,就是无家族因袭、无固定师傅,完全向民间学习求艺的一种方式。民间传习而自成一家者,韩生元是当之无愧的典范。

韩生元童年即是孤儿,被北疆呼图壁县的穷苦艺人收养,零零碎碎学些“花儿”,完成了艺术启蒙。青少年时,韩生元被地方军阀抓丁入伍,后逃脱在南疆流浪。流落到焉耆永宁乡时,因当地回民多是青海同乡,对其生活多有照顾,韩生元也有机会学唱更多的花儿曲令。回到北疆后,韩生元长期在呼图壁、昌吉、奇台一带走乡窜镇、搭班求食。他通晓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在他编创的花儿歌词中,包含着大量的新疆其他民族语汇,显得开放豁达,轻松幽默。可以说,韩生元编创的花儿,从歌词内容到演唱方式,基本上成就了新疆回族花儿的风格样式。韩生元也因为个人艺术成就和传承业绩,被列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马生龙是焉耆县永宁乡黑疙瘩村农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焉耆永宁乡的花儿演唱十分活跃。马生龙在水利工地上结识了几位花儿歌手,以茶叶和方块糖为代价跟他们学唱。马生龙不识字,也不识谱,学唱一首曲令,要粘着人家几天。对花儿的痴迷状态一直持续伴随他整个青壮年时代。花儿在马生龙的心里扎了根,只待暖春便可发芽吐蕊。上世纪末的某一天,马生龙走在开都河边,看见夕阳、落霞、河边饮马和桥上的各种车辆,创作欲望油然而起,随心编出了一段花儿,一直传唱到今天。这就是焉耆有名的《嘛呀六六三令》。

苏应斌是土生土长的吉木萨尔人。受乡风熏染,青少年时就很喜欢花儿。1992 年,21 岁的苏应斌做出一个大胆决定,毅然到焉耆学花儿。他在当地饭馆打工,月薪百元也不以为意,利用一切时机学唱花儿,“速度快时,五天能学会两首”。因为唱花儿,苏应斌挨过父亲的马鞭子。他父亲认为唱花儿不体面,站不到人前。在民间花儿中,的确也有些格调不高的唱词,比如“圆不过西瓜方不过斗,甜不过丫头子的舌头”此类等。但苏应斌唱的花儿与此无涉。一次宴席上,他现场自编一曲怀念母亲的花儿,让在场的阿爷们为之动容,从此也改变了长辈对他唱花儿的态度。

现在,苏应斌被当地政府吸收到大有乡文化站工作,演唱和传播花儿已是专务。苏应斌是那种能应时应景编唱花儿段子的歌手,适合民间土壤,长势茁壮,这在当前花儿歌手中非常突出。

伊犁河南岸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米粮泉回族乡的杨玉成正值壮年。还在上小学时,杨玉成就经常晚上拿着本子去找老歌手学歌记词,现在已积攒了厚厚的一本。杨玉成演唱花儿时,用俄罗斯巴扬(钮键手风琴)或曼陀铃伴奏,这也是伊犁花儿演唱的特色。

吉木萨尔县盲人丁占刚,也是拜民间歌手为师学习花儿。他演唱的花儿在当地很有名气,他的嗓音高亢嘹亮,带着特殊的乡野气质很能抓住人心。

师法民间是新疆回族花儿传承的主要特征。很多优秀花儿歌手没有固定师门,也说不出自己的师傅有多少个。他们天资聪颖,勤学强记,像蜜蜂一样在民间“花儿”丛中汲取甘霖。他们博采众长,无门户偏见,以宽阔的艺术实践,为同道和后学者提供借鉴和滋养。

除以上三种民间传承方式外,在新时代还出现了新的记录和传承方式。

文本传承

以文字记录民歌,此法古已有之。2500 年前的《诗经》,就是最早的民歌集成。长期以来,有识之士一直都在收集、整理民间流传的花儿曲令和唱词,把口头传唱的新疆回族花儿,用文字和乐谱记录下来,编印成书,有利于共享和传播。这种形式是永久性的,既有阅读中的可鉴赏性,也具有历史文化价值。这种工作对整理者和编辑者的艺术素养要求很高。

在新疆,最早进行花儿收集整理工作的是李富(1922-1996)。李富出生于甘肃临夏市红台乡卜泉楞村一个花儿世家。1950 年,李富来到新疆乌鲁木齐市当中学教师,每个寒暑假都奔波于新疆各地搜集花儿。1980 年,他自费打印成册的《花儿万朵》,为世人研究花儿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一批情节完整、结构庞大的民间本子(大传)花儿,经李富抢救得以完整再现。李富呕心沥血整理出版的《新疆回族传统“花儿”》,为确立“花儿”在中国民间艺术殿堂的地位奠定了毋庸置疑的基础。

1982 年,由祝恒谦编,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疆少数民族歌选》,收入了花儿《上去高山望平川》等。

1982 年11 月,昌吉回族自治州文化局编印了《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卷·昌吉分卷》(油印本),收录了流传在昌吉州境内的花儿58 首,民歌小调44 首。

1983 年,由新疆文化厅和中国音乐家协会新疆分会选编,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疆民间歌曲选》第六分册上,收入了《我的花儿》《花花尕妹》等6 首。

1994 年,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了由铁学林、马玉琪主编的《新疆回族传统花儿》。

1997 年,由新疆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编辑、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出版的《新疆名歌选·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中,收入了新疆回族花儿《花花尕妹》和《我和尕妹要团圆》等。

1999 年,由中国ISBN 中心出版的《中国民歌集成·新疆卷》中,收入新疆各地回族民歌107 首。

2001 年,马成翔在采录、收集新疆各地回族民歌400 余首的基础上,精编104 首,附以3 万余字的调查报告,由新疆青少年出版社以《新疆回族民间歌曲精选》为书名出版。中国回族学会会长沙明为此书作序。

2001 年,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了由潘志军、焦江主编的《新疆回族花儿王——韩生元花儿精选》。

2006 年,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出版了《博格达的回声·新疆回族创作歌曲精选140 首》。

2008 年,乌鲁木齐市米东区文化馆焦江主编印制了《米泉回族民间文化·花儿集锦》和《米泉回族民间文化·韩生元演唱专辑》五册套书。

2009 年,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文化局编印了民歌专辑《巴音郭楞记忆》,收入焉耆花儿23 首。

2011 年,《开都河——新疆焉耆回族花儿精选》由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出版。收录花儿82 首,新创花儿歌曲32 首。

2012 年,乌鲁木齐市米东区举办了首届新疆回族花儿邀请赛,出版了《花儿论文集》。同年,由昌吉回族自治州文联编辑出版了《百年回族·花儿卷》。

2013 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由马文忠创作的《庭州花儿红》,此书获得了当年昌吉州第五届文学艺术奋飞奖。

2014 年,新疆昌吉市委宣传部编辑了《花儿声声漫昌吉》,由新疆兵团出版社出版。

2015 年,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出版了由戴明忠主编的“中华文脉·新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系列丛书《新疆回族花儿》”。

2017 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出版社出版了杨立新编著的《花儿玛纳斯》。

文字传承能够系统全面地保存优秀传统文化,但就民间演唱艺术而言,其缺陷是不能直观审视演唱风格和技巧,尤其是丧失了民间艺术在传承中承载的活跃的、丰富的传统韵味。

焉耆县永宁镇回族“花儿”女歌手

教育传承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日渐深入人心,政府及相关机构也加大了保护和传承力度,让非遗进校园,让孩子们自小接触、熟悉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一个重要举措。在新疆回族花儿流传地,通过非遗进校园活动,鼓励各种教育机构开办兴趣班,发挥学校教育的优势,让青少年了解“花儿”,加深对民族民间传统艺术的认知,从小培养热爱民族文化的感情基础,达到传承有土壤、后继有新人的局面。乌鲁木齐市米东区105 中学建成的“花儿小班”,启蒙、培养了一群热爱花儿的小歌手。伊宁市回族中学、昌吉市的中小学也开展了花儿园和花儿体操等活动,丰富了校园文化生活。米东区文化馆和学校老师还利用花儿传统曲令,创作适合青少年传唱的新词,在唱法上,也有独唱、重唱、合唱等各种表现形式。

新媒体传承

数字影像技术的发展,带我们进入新媒体时代。数字影像具有直观性和客观性,是综合性很强的艺术载体,也是非遗保护传承的有效手段。运用数字影像记录、保存新疆回族花儿的演唱场景,使得传承活动更为普及、便捷,可使其面貌真实、生动、客观地展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新疆回族花儿流传地的文化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都制作了很多音视频作品,一些优秀歌手也自费出版CD 和DVD 光盘,面向市场推出。

2014 年,焉耆县委宣传部、县文体广电局制作了“花儿”剧《情满开都河》DVD 光盘。

2015 年,伊宁市文体广电局协助制作了《伊犁河回民小曲》DVD 光盘。

2015 年,新疆艺术研究所摄录组赴各个流传地采集摄录,制作完成了《新疆花儿》专题片,被文化部选入“国家文化资源共享工程”纪录片库中。

各地歌手自费制作的CDDVD 演唱光盘广泛流传在民间,已经无法一一统计。

现在,数字影像技术正在被广泛应用于新疆回族花儿的传承和教学中,作为一项演唱艺术,可视性媒介日显优势。从形式上看,数字影像技术可以起到广泛传播新疆回族花儿的作用,但却无法体验歌手带着生活情境和个性特点的演出与再创作过程,其负面影响,是改变了新疆回族花儿在演唱、传承中原生态时空关系,使人们对“花儿”艺术的自娱变成被动的参与。

三、新疆回族花儿传承中的若干问题

新疆回族花儿作为一种民间艺术,以往在长期封闭的社会状态下和相对固定的群体中,以特有的口传心授方式传承接续。但是,随着现代文明兴起,新疆回族花儿赖以生存的农耕文化土壤和传统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歌手的价值取向、文化心态也随之发生摇移、改变,渗入了越来越多的功利因素。

新疆回族花儿与其他民间口传文化比较起来,更有魅力的是它的活态特征:即时、即景、自编、自唱。即兴创作和表演是同一行为的两个侧面,创作就是表演,又在表演中完成创作,是一种临场感极强的鲜活的艺术样式。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疆回族花儿是与哈萨克族阿肯阿依特斯非常相似的艺术门类。目前在北疆哈萨克族聚居区,经常举办的阿肯阿依特斯大会仍然保持着即兴词辩的演唱传统。然而,新疆回族花儿在各类演唱会和赛事中,歌手的即兴演唱已经消失,歌词都是提前写好背熟,结合伴奏音乐营造一种“大歌”的舞台效果。一首花儿可以不断重复,有的歌手几年参赛参会,唱的都是同一首歌。花儿的即时即兴性被消解,可能会慢慢失去文化遗产传承的功能。在行政主导和商业驱动下,花儿艺术失去了文化自觉,也没有了原本的内涵,新疆回族花儿作为民间大众艺术的鲜活特性日趋消退。

伊宁市回族“花儿”演唱会场景

在新疆,民间花儿歌手的生存之道其实非常狭窄。专门演唱花儿、并以之养家糊口的歌手几乎没有。指望回到过去,让花儿歌手卖艺谋生来传承、发展这个文化遗产,已经没有可能。在快速发展的当代社会,需要探讨新疆回族花儿保护传承的新路子。

四、新疆回族花儿传承与传播创新

新疆回族花儿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如果跟不上时代变迁,不能融入不断发展的社会文明,不能在社会生活中彰显文化价值,最终也很难生存。新疆回族花儿要传续下去,除艺术内容和形式需要跟进、发展外,传承与传播机制也要不断创新。

(一)建立活态传承传播机制

让水归于江河、鸟归于林山,一直是非遗保护者的美好愿景。文化遗产应该在与其相适应的本真环境里传承传播、延续发展,这也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终极目的。新疆回族花儿演绎的是乡土故事,呈现着一幅幅民俗事像。之所以能够跨越时空延续下来,原因就在于它的受众群体的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中承担着传承和传播的工作。换言之,新疆回族花儿在民间传承与传播的脉管中,一直流淌着鲜活的血液。

民众是花儿的创作者、传承者和传播者,也可以说,是民间社会深邃博大的文化内涵,推动着新疆回族花儿一路走向今天。应该让花儿在适宜的土壤中自然成长。因此,在新疆回族花儿的几个流传区域,建立文化生态保护区,对于该项目的传承和传播尤为必要。

活态传承还表现在鼓励聚居区传承人和民间歌手组织演艺班社,在民俗集会、群众聚会、各种歌会以及家庭宴会等场合,以赛歌、对唱等形式彰显花儿艺术。各乡、村、组也可推举歌手打擂,营造一种活泼的花儿文化氛围。可以借鉴哈萨克族阿肯阿依特斯的组织和展示方式,将花儿大会打造成新疆各族民众的大型民俗文化活动。

1999 年,经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第一届华凌杯“新疆回族花儿大赛”在乌鲁木齐成功举办。之后,又不定期在新疆各地相继举办五届。这是新疆回族花儿的最大赛事。在它的影响下,伊宁市、焉耆县抑或阜康市九运街镇、伊宁县愉群翁乡等市、县、乡镇都举办过各种“回族花儿会”赛事,一直持续至今。这些规模不等的“花儿会”,为民间歌手提供了展示技艺的平台,也为各族群众认识了解和喜爱花儿艺术营造了氛围和文化传播空间。

(二)创新传承人保护机制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重点在于对代表性传承人的确认和保护。当代新疆回族花儿艺术的影响力和传播力,与各级传承人的艺术素质直接相关。

政府和相关保护机构要重视对新疆回族花儿传承人的保护和扶持,也包括对著名歌手和研究者的认证、扶持,给予他们一定的经济补贴和社会地位,不至于使他们在民间自生自灭。而实际上,各地对于花儿传承人和民间花儿艺人的帮扶力度远远不够。除极少数熟悉现代音乐适应演出市场的歌手外,大多数花儿传承人都生活在社会底层,依靠种地和小本生意维持生活。尤其是某些优秀女性花儿歌手,或因唱花儿引发家庭变故,单身抚子,常陷于衣食困顿的窘况,严重影响了传承活动,也导致传统艺术的尊严扫地。

应加大教育和引导力度,举办演唱专业培训班,提高民间传承人的演唱技能、音乐常识、文化水平、艺术修养和社会责任。还要邀请专家和著名花儿歌手对有潜质的青少年进行培训,培养出一批年轻歌手和花儿歌词作者。

回族花儿歌手马成

花儿是一种普及型演唱艺术,因此不能像手工技艺一样,传承人称号从一而终。对于失去传承动力和热情的传承人,应该及时替补。这样也容易在花儿歌手群落里建立起竞争机制,对于新疆回族花儿的传承发展大有裨益。

(三)拓宽理论研究领域

一个艺术门类想要获得长足发展,除了广域传播和大众普及之外,还要有扎实稳固的理论支撑。新疆回族花儿不仅要有众多歌手传承和演唱的艺术实践,还需要艺术理论研究者在学术层面上进行归纳提升。当前新疆回族花儿的理论研究就很薄弱,放在文化遗产发展历程考察,几成瓶颈状态。

目前,新疆回族花儿主要流传地每年都要举办大型花儿赛事,但同期举办理论研讨会的却很少,实在是一种缺失。在花儿研究领域,往往只注重花儿的音乐形态和曲令渊源,忽视民间口头文学和民俗研究,缺少这方面专家学者的参与。文化比较参照,还应该邀请哈萨克族阿肯阿依特斯相关学者参与。此外,作为一个大众艺术,新疆回族花儿如何实现新媒体条件下的广域传播,也需要影视人类学和传播学研究者参与。

因此,在新疆回族花儿流传地,应邀请上述各方面专家组成研究机构。自治区民间艺术和非遗保护机构也应成立新疆回族花儿研究室,针对新疆回族花儿的保护、传承、创新和发展进行系统研究,夯实理论基础,指导艺术实践。

(四)创新传承方式

新疆回族花儿是一种极具地域性和民族性的民间传统艺术。在现代化的大背景下,它的传承发展也面临着与其它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的问题。所谓“继承不泥古,创新不离本”,我们要找到一种适合现代社会的传承手段,同时还能保存传统文化的内核。比如,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新疆回族花儿,需要在歌曲创作和歌手演唱上不断继承、融合、借鉴和创新,逐渐形成一个既有典型民族风格,又带有普遍性的演唱方法,找准创新传承的路子,对发展民族文化,活跃地方经济,都具有积极作用。新疆回族音乐家和民间歌手,利用花儿曲调改编填词,创作出一批大众喜爱的传唱歌曲,被群众誉为“新花儿”。

文化进入市场已为大势所趋,文化产业能够以出售和购买的方式,实现更平等更频繁的文化互动交流。文化产业化的路径和依托主要有:政策引导和助力、资源开发与整合、市场营销与推广、媒介传播与策划、民族特色旅游开发等。

产业传承已逐渐成为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新途径,应该顺应时代需求,实现文化遗产的产业化。实际上,花儿作为一种演唱艺术,本身具有较强的文化融合力,并不惧怕现代经济生活的冲击,相反,它完全可以借助新载体,实现更广的传播。在新疆回族花儿底蕴深厚、资源丰富的地区,借助文化旅游开启发展契机,使其成为花儿传承的新载体,让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文化走出乡村,与城市文化对接、与市场对接。因此,让新疆回族花儿这个民间传统艺术早日成为文化旅游产业的一部分,对于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发展十分有利,也是当务之急。

在当代,文化资源的保存、传播、利用最方便有效的方式,就是建设资源数据库以保存,开发网络平台以传播,借助现代理念和技术手段并加以利用。

文化资源数据库有三个功能。

综合功能

资源数据库有多种格式,其广域性职能可拓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宣传和展示空间,也为新疆回族花儿的合理利用创造技术条件。

研究功能

数据库的共享性可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和教学提供翔实资料和检索服务。资源数据库不单是资源储存,更带有比较研究的学术特点。数据库完整保留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信息,将断裂的连接起来,使濒死的复活于数字空间,有助于研究、保存和传承各民族文化基因,延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命力。

可持续功能

资源数据库具有可持续功能。如数据库结构的可扩充性,内容的可充实性等。数据库还具有多维呈现、可以同时观察几种记录的特点,是长久保存和传承新疆回族花儿的最佳方式。它可以和项目本身的发展变化同步,真实记录遗产发展变化的轨迹和历程。

总之,在文化资源价值创造方面,新疆回族花儿的实践意义与理论研究不可偏废。要着力于文化产业的上游要素——文化资源与文化创意之间的关系研究,建立文化资源与产业发展相适应、与多元一体的文化建构相适应的核心价值,开拓新疆回族花儿文化资源价值创造的多种途径。

现在,新一代花儿歌手在新疆各地到处可见,他们是新疆回族花儿生机勃勃的传承载体和传播群体。这些歌手们的演唱风格各异,表现形式精彩纷呈,受到青少年音乐爱好者的追捧,也受到新疆回族花儿老一辈传承人和专家研究者的关注。正由于这些民间艺术家们活跃频繁的艺术实践,才使得新疆回族花儿的传承发展如山川之水百折不回,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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