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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域产业一体化减排机制研究

2020-06-28林木西

关键词:分工污染物产业链

林木西 耿 蕊

(辽宁大学经济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一、引言

2019 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加强污染防治和生态建设,协同推动高质量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区域一体化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选择,区域产业一体化既关系经济发展的水平与速度,又关乎生态环境的保护与改善。因此,如何在区域产业一体化的过程中降低环境污染,实现高效减排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命题。区域产业一体化涉及多个行政区不同产业、不同企业之间的协作。这一过程中产业组织形态和关联性会发生变化,可能造成两种结果:一是无序集聚导致拥挤成本过大引起集中排放,二是通过技术效应和关联效应降低污染物排放,实现绿色生产。如果单纯依靠市场作用实现区域产业一体化,环境成本将更多地由公众承担,作为公共物品的环境将被不计代价地消耗。只有发挥政府在宏观调控中的作用,才能保证企业绿色生产,实现可持续发展。但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地方政府之间以及地方政府和企业之间在利益上的博弈,可能削弱宏观调控在可持续发展中的作用,甚至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那么,区域产业一体化真的可以实现减排吗?不同阶段减排效果如何?区域产业一体化减排的作用机制是什么?回答这些问题对实现区域产业一体化、环境一体化,并最终实现区域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二、文献综述

一般意义上的产业一体化,是指产业发展过程中以企业为主体,以市场为导向,由生产规模扩大,市场份额增加推动的横向一体化以及企业沿生产链向前或向后扩展生产范围,最终实现经营范围的纵向延伸。区域产业一体化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产业一体化,其涉及多个城市之间的协作。宋兰旗(2012)认为,在区域产业一体化过程中,相近区域以价值链为链接,通过资源优化配置以及分工合作与区域外的行政区进行竞争〔1〕。王安平(2014)提出区域产业一体化主要表现在目标一体化、功能对接、合理布局与要素流通等四个方面〔2〕。本文认为区域产业一体化是以区域协调发展为依托,以企业和政府为主体,发挥政府统筹规划、企业资源配置的作用,合理进行产业布局,实现区域范围的分工协作,形成横向集聚、纵向联动的产业发展态势。

目前,关于区域产业一体化影响环境的研究较为缺乏。实际上,区域产业一体化是不同行政区专业分工、产业集聚、产业链延伸与整合的过程。在区域产业一体化程度加深的过程中,各行政区从单独发展走向协同合作。因此,专业分工、产业集聚、产业链延伸与整合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区域产业一体化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在专业化分工方面,学者们得出了两种对立的假说,一种是污染光环假说,即认为分工通过技术溢出效应,结构效应等实现欠发达地区污染物排放的降低。代表性的学者有Shui和Harriss(2006)、Dean 和Lovely(2008)等〔3-4〕;一种是污染天堂假说,认为分工增加了承接地污染物排放。代表性学者有Cole(2014)和谭嘉殷(2015)。污染天堂假说从生产的角度出发解释了分工造成的污染物排放增加〔5-6〕。另有一种观点认为,分工增加了运输距离从而增加了污染物排放,代表性学者有Cadaros(2010)〔7〕。除上述观点外,还有学者发现分工降低了转出国污染物排放,但对全球环境质量的影响尚不确定(Michel,2013)〔8〕。分工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区域间产业转移,而产业转移恰恰是污染转移的重要途径。Nakano(2009)认为碳转移削弱了减排效果〔9〕。成艾华(2013)研究发现产业转移导致承接地人均碳排放增加〔10〕。转出地排放下降,承接地排放上升,最终整体污染物排放水平是上升还是下降?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许多学者从研究污染转移转而研究污染泄漏。污染泄漏是指发达地区在减排的压力下将污染产品生产转移至欠发达地区,这样做虽然减少了局部地区污染物排放,但最终可能导致整体污染物排放的增加。Lin(2010)利用投入产出表研究发现,中国生产过程中的碳排放远大于消费过程中的碳排放,即在参与国际贸易过程中存在碳泄露现象〔11〕。Daniel(2010)发现碳泄漏率在20%~25%时,单边减排措施不仅不会降低碳排放反而会增加总体碳排放〔12〕。

在产业集聚与环境污染的研究中,学者们得出三种主要结论。Cheng(2016)和王兵(2016)等人主张产业集群会导致污染物集中排放〔13-14〕。Liu(2017)发现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后,产业集聚加剧了环境污染,但负面影响在不断减弱〔15〕。朱英明(2018)对扬子江市产业集群的研究发现同质性产业集聚扩大了污染,区域一体化影响环境的途径主要包括技术溢出、统筹布局和政府调控等〔16〕。与之相反的是原毅军(2015)研究发现专业化集聚产生的知识、技术溢出效应可以有效抑制污染物排放〔17〕。而李筱乐(2014)、杨仁发(2015)、赵增耀(2020)通过面板门限回归模型分别以市场化水平、外商直接投资水平和技术创新水平作为门限变量,发现产业集聚与环境污染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18-20〕。谢荣辉(2016)、王涛(2019)则分别考虑专业化集聚与多样化集聚对环境的影响,却得出了不完全相同的结论〔21-22〕。谢荣辉认为专业化集聚与环境污染呈“U”型关系,多样化集聚对环境的影响不易判断。王涛认为多样化比专业化更有利于环境质量改善。

关于产业链对环境的影响,大多数学者得出的结论是产业链有助于降低环境污染。如李冬燕(2014)、杨楠(2019)从生态产业链的角度对产业链减排进行探讨〔23-24〕,朱英明(2018)从产业链布局角度分析了经济高质量发展〔18〕。还有学者认为产业链可能加剧环境污染。王茂军等(2011)以制造业为研究主体,运用岭回归方法研究发现上游产业通过产业链的传递效应加大了污染企业污染物排放水平〔25〕。现阶段有关产业链减排的研究更多的与产业共生相关。鲍丽洁(2011)认为产业共生的重要内涵之一是企业间建立的生态产业链〔26〕。产业共生中涉及产业关联的研究以统计分析(Jensen,2011)、模型分析(Rubio,2010;Pham ThiAnh,2011)、社会网络分析(Domenech,2011)及个案分析(Yu,2014)的方法为主〔27-31〕。这些研究得出的主要结论是产业共生过程中,产业、企业关联有助于降低污染物排放。众所周知,产业链实现减排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循环利用。但是,有学者研究发现,经济、基础设施、技术(Prendeville,2014)、循环利用的风险(Bilitewsky,2012)等都可能降低这一模式的可持续性〔32-33〕。

通过对文献的整理可以发现,目前缺乏区域产业一体化对污染物排放影响的研究,以往关于产业和减排的研究中多是从单一角度进行分析。其中,分工、产业集聚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没有一致结论,是否具有减排效果主要取决于技术溢出效应、结构效应、集中排放水平以及运输距离的相互作用。总体上看,产业链虽然具有减排效果,但循环利用模式在现阶段具有上限。区域产业一体化是一个多产业协同发展的复杂过程,这一过程中是否能实现减排离不开参与主体的生产方式及产业联动方式。目前针对产业一体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某单一角度(如分工),而针对区域一体化的研究则更多地考虑经济效益,缺乏对区域产业一体化减排的系统研究。为了更好地研究区域产业一体化的减排机制,本文从多角度出发,综合考虑区域产业一体化过程中不同力量的相互作用以及产业联动方式对减排的影响,从而对区域产业一体化的研究进行补充,这也正是本文的主要创新。

三、区域产业一体化减排的作用机制分析

虽然区域产业一体化是地区间产业的协同合作,但在区域产业一体化发展的中前期,单个行政区产业独立发展特征依旧明显,在不考虑政府作用的情况下,单个行政区产业发展是区域产业一体化的基础,其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区域合作,进而形成一定程度的协同发展。

(一)区域产业一体化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机制分析——基于静态的角度

分工与协作、产业集聚、产业链是实现区域产业一体化的重要途径也是区域产业一体化的必然结果。其中,专业化分工与协作是区域产业一体化的重要推动力,是产业集聚和产业链形成的前提;产业集聚是区域产业一体化企业获取竞争优势的重要载体,推动专业分工,与产业链相辅相成;产业链是区域产业一体化形成的纽带,对专业分工具有促进作用。三者相互作用推动区域产业一体化发展并对区域环境质量产生重要影响。图1 概括了产业集聚、分工、产业链对污染物排放的静态影响。

1.产业集聚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

马歇尔外部经济理论指出,生产的外部性促使同类产业集聚,形成技术和信息溢出。产业集聚最佳规模论则提到集聚区企业数量小,无法发挥规模优势,数量过大则可能使规模效应下降。因此,只有适度规模的产业集聚才会对减排产生有利影响。产业集聚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主要来自拥挤成本、规模效应、技术溢出效应。不适度的集聚规模尤其是工业集聚会增加拥挤成本,必然会带来大量污染物排放在产业集聚的低级阶段,技术溢出效应较弱,同质性企业较多,产业集聚的正外部性无法得到充分发挥。而在产业集聚的后期,虽然产业集聚可以通过技术扩散降低污染物排放,但大规模的工业集聚尤其是地方政府为竞逐而推动的工业集聚,污染物排放的基数较大,技术扩散效应带来的减排不足以抵消排放的增量。只有适度规模的产业集聚才可以发挥规模经济的优势,通过共享环保设施等方式发挥规模经济在环境治理中的作用,降低企业环境治理成本及单位产品污染物排放。

Grossman 认为先进的技术往往具有环保特性〔37〕,产业集聚带来的技术溢出可以有效降低污染物排放量。一方面,集聚区的形成加大了企业间交流与合作,先进技术尤其是降低煤炭资源使用份额等绿色技术在企业间使用与扩散是生产中减排的有效途径。另一方面,集聚区内专业化分工使劳动力积累大量的知识技能,劳动力在集聚区的流动进一步促进了知识和技术的溢出。伴随着集聚区的进一步发展,科研机构和科技公司会向聚集区集聚,新的环保技术会更适配于集聚区企业,带来环境改善。

2.产业链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

产业链减排脱胎于循环经济理论和产业共生理论。循环经济理论中,通过产业链将上下游企业进行链接,形成一个闭合的反馈流程,最大限度地提升资源利用效率,降低污染物排放。产业共生理论中,相互关联的企业构成产业生态群落,通过合理分工与合作竞争形成“捕食”关系,实现废弃物的交换利用,达到经济与生态共赢。

产业链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主要来自环境成本控制、循环经济模式及技术融合。重污染企业是节能减排的主要对象,对重污染企业的环境规制和激励不仅可以督促企业节能减排,还会带动产业链上其他企业绿色化生产。以产业链为基础的循环经济模式下,重污染企业的环境成本可以通过健全的机制分摊到产业链上游及下游的企业。为了降低减排成本,重污染企业对上层供应商进行筛选,从生产源头开始进行环境成本控制。双方合作的过程中,上游企业可以参与到污染企业绿色产品研发与设计中,更有针对性地为其提供绿色原料。相对于与上游企业合作的可选择性,与下游企业的合作就会相对被动。除了通过技术手段将废弃物用于下一阶段生产外,污染企业需要主动寻求与下游企业的合作,了解购买最终产品的消费者偏好,争取在环保标准上达成共识,必要时需要政府调控,实现全产业链环境成本控制。

在循环经济产业链微观层面上,企业通过先进工艺在企业内部形成一个小范围的循环,在粗废弃物中筛选出可利用的循环废弃物作为再生原料投入生产,最大限度地降低资源投入和污染排放。在中观层面上,园区内企业之间构建生态产业链,将企业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弃物和副产品作为新的投入要素供关联企业使用,形成共生关系。在宏观层面上,通过回收消费者消费后的产品实现资源的最大利用及污染生产的有效控制。

产业链上相互关联的企业在合作过程中生产边界逐渐模糊,不同产业间的技术共生为产生新生产模式提供基础。尤其是高新技术产业与传统产业的融合改变了原有的高污染的生产流程,催生出新工艺、新产品,带动传统产业绿色升级,优化高污染的产业结构。

3.专业分工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

亚当·斯密的绝对优势理论认为,地区间自然性优势和获得性优势的不同是分工的基本条件。自然性优势取决于资源禀赋,获得性优势则取决于技术进步和经验积累。技术水平的不同恰恰会导致区域间价值链分工。因此,专业分工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取决于资源禀赋及价值链地位。区域专业分工使污染部门与绿色部门之间形成鲜明的地域划分。绿色部门拥有更多高素质劳动力、更先进的技术,相应的生产效率也更高,资本等生产要素迅速流向拥有高新技术的绿色部门。绿色部门竞争力增强并不断向区域中心地区靠拢,增长极地区生产成本增加,迫使效益低下的污染部门向外迁出,逐步边缘化。增长极地区和周边地区污染物排放差距在这一过程中被拉大。如果增长极地区对周边地区辐射作用较弱,区域环境整体水平可能恶化。但专业分工使污染企业更集中于价值链某一特定环节的生产,生产工艺不断更新,尤其是众多企业的污染部门形成集聚,加速知识和技术的传播,最终实现技术减排。周边地区与增长极之间的污染物排放差距也随之缩小。

4.产业集聚、产业链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

不论是集聚区内产业链的延伸与扩张,还是产业链上企业的集聚都可以形成多样化集聚。多样化集聚以产业链为基础,以专业分工和协同合作为支撑,通过投入产出关联带动区域内企业交流合作。原本的废弃资源在关联企业中被再利用,同时还降低了运输过程中的污染物排放,使环境质量得到改善。此外,这种多样化集聚一方面促进产业结构优化,使高能耗的企业在竞争中被淘汰,另一方面聚集区内产业多样化产生的雅各布斯外部性可以有效地促进产业边界融合。由此产生的知识、技术溢出为绿色技术的融合发展提供助力,实现企业减排。

5.产业集聚、分工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

集聚区内的分工可以加深企业专业化水平。专业化聚集以主导产业和部门为核心,技术和知识外溢效应显著,有利于降低污染物排放水平。但专业化聚集区内往往存在较多的同质性企业,这加剧了对同类环境资源的消耗,当到达环境承载能力的最大值后,单位时间内污染物排放对环境的破坏要远大于非聚集区,加大了环境污染的积累效应。另一方面,价值链同一环节上的企业聚集,容易使企业间污染排放产生叠加作用,进一步加大环境污染的积累效应〔17〕。

6.分工、产业链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

产业链分工使综合性企业同一部门产品在空间上分离,不同生产环节分散于不同地区。相比于垂直一体化模式,研发设计、销售等部门与生产制造部门在空间上的分离缓解了企业总部所在地拥挤成本和环境压力。这样的组织形式虽然无法避免产品制造地污染物排放量增加,但生产环节外迁也降低了企业在生产环节的租金、环境成本,企业将更充足的资金投入产品和技术研发,促进产品绿色升级。

对中小企业来说,企业可以根据自身特点参与产业链特定环节的生产活动,将生产精细化。参与加工制造的企业一方面通过技术溢出效应吸收其他企业的先进技术及理念,一方面根据需求为下游企业提供更具针对性、更具环保理念的中间商品,是实现收益与环保双赢的有效途径。

从静态分析的结果看,除生态产业链的构建有助于降低污染物排放外,集聚和分工对污染物排放的影响由其集聚程度决定,因此,本文进一步分析区域产业一体化减排的动态机制,研究不同阶段下区域产业一体化对污染物排放水平的影响。

(二)区域产业一体化对污染物排放水平的影响机制——基于动态演进的角度

企业是区域产业一体化的微观主体,在市场的作用下自发集聚并形成相互间的关联。政府是推动区域产业一体化的宏观主体,中央政府领导下的地方政府合作可以推动区域产业一体化跨阶段发展。本部分通过分析政府与企业行为对区域产业一体化的影响,探讨区域产业一体化动态演进的一般过程对污染物排放水平的影响,具体可见图2。

第一阶段:萌芽期

这一阶段,各地政府为保护地方经济发展设置了较高的壁垒,资源禀赋对当地产业发展类型起着决定性作用。根据新古典学派和新经济地理学派的研究,企业会为获得金钱外部性或节约运输成本形成集聚。考虑同一区域资源禀赋较为相近,要素流动缓慢,因此区域内各城市拥有相同或相似的产业结构,这种情况下集聚区的企业多为同类型企业,企业间不存在显著的投入产出关联,因此称之为横向集聚。但产业集聚还有另外一种形式。亚当·斯密指出产业集聚是在生产同一产品的过程中,具有分工性质的企业形成的集群。增长极地区更受资本的青睐,产业发展水平高于周边地区,在分工中处于价值链高端。周边地区企业围绕龙头企业的核心业务进行零部件生产,在产业链低端展开分工合作,并与占据产业链高端的企业形成以产销分工为特色的关联模式。这类集聚依托于企业间的垂直分工,将生产环节中上下游企业相连,称之为纵向集聚。

在纵向集聚形成的初期,地区间存在较高的壁垒,生产要素无法自由流动。虽然周边地区企业围绕增长极地区龙头企业开展生产,但不同生产环节在空间上分离,企业布局较为分散,同质竞争严重,垂直一体化特征较弱,产业链不健全,上游企业与下游企业之间绿色经济、技术联系弱。污染物在沿产业链转移过程中,下游企业的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不足以完全吸纳、转化上游企业排放的废弃物,造成上下游企业污染物排放叠加。产业链低端企业还可能在当地形成小规模横向集聚区,造成局部地区环境污染。

横向集聚过程中,企业为降低成本选择要素价格低、交通便利或形成专业化市场的地区集聚。集聚初期,产出规模迅速扩大,专业化水平较低,集聚区基础设施不完善,知识外溢速度缓慢。集聚区共享的排污设施虽然可以降低企业污染治理成本,但如果权责不明,污染的集中治理就会转变为集中排放,原有的减排意愿不但没有实现,反而加重集聚区污染。此时,集聚区所在地污染物排放水平取决于拥挤效应与知识溢出效应的大小以及共享效应的方向。

这一阶段处于经济发展初期,虽然各种减排效应无法充分发挥,但部分污染物排放仍在环境可消化吸收的范围内,区域内各地区产业以自行发展为主,区域间联系主要来自围绕增长极地区龙头企业展开的分工,因此,地区间污染物排放水平差距加大,欠发达地区污染物排放将很快达到环境承载力的极限。

第二阶段:形成期

产业集聚区初步形成后,社会分工合作的深化与企业间合作增强会促使产业集聚区在原有发展方向上向纵深发展的同时拓展新的发展路径。横向产业集聚区形成后,集聚的外部性吸引同类或相似企业向集聚区靠近,马歇尔外部性得到强化,以先进技术为基础的专业化分工通过水平整合形成协同效应,有利于技术减排。但是,当地区间分工水平差距过大时,以“中心—外围”为特征的价值链分工可能造成资源配置的过于集中,不利于区域产业一体化。虽然发达地区因分工获得技术进步和资源配置效应,环境质量改善,但欠发达地区污染排放可能因此增加,不利于区域整体环境质量改善〔38〕。另一方面,关联企业的加入以及原有企业在生产过程中细化并延伸生产环节,使集聚区在横向扩张的同时向纵深发展,围绕核心部门形成较短的、不连续的产业链,促进循环减排。

纵向集聚区产业间本就具有一定的投入产出关联,以龙头企业为核心集聚,上下游企业围绕龙头企业深化分工,垂直一体化的产业组织形态不断强化。根据斯蒂格勒的垂直整合生命周期理论,产业发展的初始期,垂直分工水平较低,但却是一个逐渐提升的过程。此时,纵向集聚产业因垂直分工具有多样化特点。当产业多样但不相关时,污染处理设施共享性降低,技术交流与融合存在阻碍,拥挤成本大于技术溢出效应,易造成环境污染。当产业多样且相关时,跨产业的交流与合作形成产业互补,产业链上游企业生产过程中的副产品和废弃物被下游企业用于产品生产,物质资源在循环过程中被充分利用,污染被尽可能降低〔36〕。与此同时,产业内部技术交流与人员流动极大地激发企业创新潜能,降低技术交易成本,技术进步的减排效应被强化。但随着专业化的深入,产业分工更为细化,产业链得到延伸和补充的同时,围绕价值链某一结点的企业协同程度加深,形成小范围横向集聚,这可能导致拥挤成本的增加,降低减排效果。

这一时期地方政府利益固化,一体化程度较弱。由于各地产业结构依然存在较高的相似性,地方政府之间不可避免地进行零和博弈。以专业化为基础的技术减排效果以及以产业链为基础的循环减排效果较弱,非增长极地区工业水平低,发展速度快,产业集聚带来的拥挤成本远高于技术溢出效应。

总体来看,这一时期横向集聚区处于发展中前期,减排效果较弱。纵向集聚区因垂直分工具备一定的产业多样性,但其发展水平低,产业关联弱。“中心—外围”特征引起的分工强化了增长极的虹吸效应,市场壁垒尚未消失,政府之间仍以零和博弈为主。因此,这一阶段区域污染物排放水平呈上升趋势。

第三阶段:成长期

协议分工理论中,协议签订方在生产同类产品时可以通过协议实现专业化生产从而获取规模经济。这对于实现政府之间正和博弈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在中央政府的调控下,地方政府之间通过协议分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同质竞争,实现区域产业布局优化,如果同时辅之以生态以补偿协议,则更有利于地方政府之间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正和博弈。这一阶段在中央政府调控和市场引导下,地方政府在一体化中获益,在环境标准、产业布局等方面达成共识,并共同出台一体化政策,为实现高质量的区域一体化提供导向。

不论横向集聚区还是纵向集聚区,规模扩大可以提高绿色生产率。但当规模达到最大时,新企业进入会增加集聚区内单位产出资源环境消耗〔37〕。此时,价值链可分解性弱的产业,企业垂直一体化程度进一步加深以求更低的成本和更高的利润,导致集聚区内不仅生产要素紧缺,公共物品的供给也难以满足企业需求。如果没有有效的约束和引导,集聚区内企业会进行恶性竞争,增加污染物排放量。竞争过程中,集聚区产业链低端企业以及低边际收益企业逐步被淘汰,被迫向其他地区转移,加大承接地环境压力。

对于价值链可分解性强的产业,企业为在竞争中占据优势而专注于极具竞争力的核心业务的发展,价值链上的不同业务不断被细化、分离,边缘业务、非核心生产环节外包给其他企业。企业在垂直分离的过程中,极大地打破空间限制,进行跨区域投资,形成多区位发展。价值链的不同环节分散于不同地区,每个地区专注于各自节点的专业化生产,这些断裂的生产过程相互结合,形成一个区域完整的生产流程,为形成地域分工网络和区域价值链奠定基础。增长极地区污染性生产则在这一过程中被压缩甚至从生产活动中剔除,企业实现绿色转型,产业结构优化,缓解了中心城市环境压力。承担原料生产、产品制造等环节的外部供应商在这一过程中带来的直接污染量大于专业化水平深化带来的技术减排量,外部供应商所在地环境问题难以缓解,甚至加重。另外,产业一体化的中后期,传统产业往往步入衰退阶段进而向周边地区转移,相应的污染也由中心向外围转移。尤其是部分处于衰退期的制造业,在转移过程中,企业由垂直解体向垂直一体化转变(Stigler,1951)〔38〕,承接地污染物排放量增加。

在垂直一体化与垂直分离的过程中,生产要素在区域内的流动性得以提高。高素质劳动力的流动加速了技术的传播与扩散,企业间的技术壁垒逐渐消失,产业间建立了共同的技术基础,逐步形成产业间的技术融合。技术融合改变了企业原有的生产方式,为企业绿色生产提供新的路径。

这一阶段,价值链可分解性弱的行业垂直一体化程度加深,加大了环境压力,而可分解性强的行业在垂直分离的过程中将污染生产外包,降低了该地区污染物排放水平,改善了地区环境。考虑到区域内产业转移及外包过程中承接地环境承载力,这一时期区域间污染差距加大,但排放总量是否增加则取决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和排放基数。

第四阶段:成熟期

区域形成合理分工与布局,财政补偿机制健全,不同地区形成既符合本地要素优势又符合区域合理布局的特色鲜明的集聚区。不同集聚区之间依托科研机构,通过技术形成有效联结,生产要素得以在产业集群间自由流动,形成跨地区的产业集群。企业经过跨区域投资和并购后,强化了跨地区的产权联系,受技术扩散的影响,区域技术价值链形成。在政府与企业的共同作用下,区域产业一体化价值链的空间布局得以完成,产业纵向联动增强,区域污染物排放得到有效控制。集聚区内机制健全,企业数量稳定,定位鲜明,相互信任的技术交流与共享模糊了产业、行业边界,创新活动丰富。不仅技术减排效应得到充分发挥,产业结构和产品质量也获得升级。尤其是产品差异化生产,有效解决了区域部分产业、行业同质问题。权责明确的前提下共享污染物处理设施,可以降低企业减排成本,提高减排积极性,并对其他集聚区形成示范效应。

转出地产业拥挤程度因部分企业退出得以缓解,同时集群内企业为提升集群竞争力会再次依托价值链展开更为细致的分工,并将非核心生产环节进行外包,集群技术水平得到显著提升,污染企业数量降低,污染物排放水平降低,环境得到改善。承接地在承接转出地价值链低端企业时,不仅保留了转出地部分网络关系,还在与转出企业合作过程中延伸原有网络,并在承接地形成新的网络关系,诞生出新的产业集群〔39〕。根据演化经济地理学,产业集聚源于成功企业的衍生过程。在产业集群转移的过程中,承接地不仅承接了成功企业先进的管理理念和技术,为了提升竞争力,新的产业集群还会继续加强与转出地产业集群的分工合作,形成以产业集群为基础的区域价值链,使技术减排效应和循环经济减排效应得到强化。

总体来看,这一阶段地区合作深化,各地形成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不同地区产业结构形成互补,专业分工、产业集聚、价值链之间形成相互促进的循环向上发展关系。不同产业、不同部门间技术界限模糊,产业融合改变了落后的增长路径,环境质量得到改善。健全的生态补偿机制对非增长极地区环境保护起到积极作用,区域整体减排效果显著。

第五阶段:衰退与升级期

产业一体化成熟期后段,产业体系、商品类型、技术水平等趋于稳定,一体化发展水平滞后于市场发展水平,造成产业体系落后、产品滞销、技术竞争力减弱。当面临外部冲击时,企业间的高度关联使风险在区域迅速蔓延,加剧区域产业一体化的衰退。另外,欠发达地区产业升级水平也是影响衰退期的重要因素。根据雁形形态理论,欠发达地区在一次又一次的分工过程中实现产业结构优化。最终形成的“领头雁”不仅决定了欠发达地区产业合理化和高级化水平,从而影响当地污染排放水平,还会影响与发达地区的产业差异度,进而影响各行政区企业对资源争夺的激烈程度。此阶段,技术减排效应趋近当前技术水平上限,企业由于市场信息不对称无法准确判断市场需求,区域内企业对生产要素、基础设施等展开争夺,甚至进行恶性竞争。强可分解性企业在空间上收缩生产部门,重新进行垂直一体化,区域拥挤成本增加,区域内污染排放尤其是工业企业所在地污染排放显著增加。但区域产业一体化的衰退期不是必经阶段,这主要取决于技术水平在同领域的领先程度、政府对产业一体化的规划与调控以及外部冲击等因素的强弱。

为了获得更高的绿色经济效益,区域内企业开始尝试突破现有技术,以新的技术体系带动区域经济绿色高质量发展。难以在竞争中生存的企业则会将生产外迁至周边其他低水平区域,借助企业间技术经济联系,区域或与其他区域展开协同合作,或进行扩张,形成更大规模的产业一体化。区域产业一体化减排水平也随着新的技术突破、结构调整、产品换代得到升级。

这一阶段,区域内产业互补优势逐步消失,若区域协同机制没有及时完善,部分地方政府合作意愿下降,可能成为区域产业一体化的阻力。通过重新调整后,区域产业一体化质量得到显著提升,区域成员数量随着与区域外经济联系的深化而增加。与区域外的分工合作加快了知识传播和技术进步,新的产业互补模式逐渐形成,区域减排水平随之提高。

总体来看,区域产业一体化对区域总体污染物排放的影响呈现倒“U”型曲线,对于区域内部污染物排放差距的影响呈现先扩大后缩小的趋势,区域产业一体化中后期减排效果显著。

四、结论与相关建议

区域产业一体化只有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会对减排产生正向影响。区域产业一体化的中前期,不仅地区间污染物排放差距加大,区域污染物排放总量也会增加。合理的地域分工网络和价值链空间布局形成后,区域产业一体化过程中的技术减排效应、循环经济减排效应、规模减排效应等才能得到充分发挥。技术进步毫无疑问在推动这一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协议分工同样有助于加快分工网络和价值链空间布局的形成,但通过协议分工实现区域总体减排还需要完善的生态补偿机制。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第一,推动生态补偿手段多元化。目前,中国已建立了基本的生态补偿机制,但生态补偿手段单一。多元化生态补偿手段一方面要推动以政府为主导的生态补偿模式向以市场为主导的生态补偿模式转变,鼓励并引导企业、公众成为生态补偿的参与者。地方政府间的博弈延缓了生态补偿进程,造成当前生态补偿模式的不可持续性,降低了生态补偿的实际力度。企业的参与有利于加速生态补偿市场化进程,通过生态产品创新等方式为经济创造新的绿色增长点。另一方面,要合理利用政策补偿手段。虽然政策补偿方式的实施主体是政府,但却作用于市场,该方式为解决地区间发展机会不平等提供了有效途径。被补偿城市往往容易因环境保护丧失经济发展机会,此时,就需要利用政策补偿手段为该地区创造新的经济发展机会。在政策补偿手段中,项目补偿政策和产业补偿政策不仅能够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还可以对地区产业结构升级,区域产业一体化产生促进作用。依托完善的顶层设计和合理化布局,政府可以有针对性地引导被补偿地区的产业发展,通过优质项目和绿色产业的引入,推动区域产业差异化发展,培育新的产业增长点,实现区域产业联动,最终实现经济与环境双赢。

第二,提高研发投入与科技成果转化率。经济增长及外部竞争促使政府和企业加大研发投入力度,2017年全国登记的科技成果近6 万项,但真正用于实践的成果少之又少,大量专利成为纸面文章。科技成果转化率低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科技成果属于半成品,本身投入使用的难度大,实际应用价值不高。二是科技成果缺乏有效的转化路径。改变这一状况需要做到以下几点:首先,完善科研成果管理机制,提高研发投入转化率。其次,健全科研成果转化机制,借助大数据技术建设科研成果管理平台的同时整合市场需求,实现科研成果的高效匹配。第三,利用科技园区构建创新链,最大程度地发挥人才集聚效应和政策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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