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爷

星爷的名字叫响了三里五村。

星爷原名世星，村民称呼，讲究辈分，爷奶叔婶，皆出口分明。唯有星爷，村里村邻，年老年少皆呼之，大有敬重之意，無乱辈之嫌。

星爷名声响亮，概因星爷有一手绝活——针灸。

那年头，缺医少药，村民有个头痛脑热、受凉发烧、胃肠不适之类的小毛病，都找星爷。星爷从粗布针袋里取几枚褐色银针，对穴下针，顺捻逆搓，插深拔浅，行针片刻，针拔病除。病人庆幸，再三额手称谢，星爷脸上核桃纹微皱，挥挥手，去吧。

佐以针灸，星爷自采草药，研粉熬膏，独制无名药丸药膏，遇跌打损伤、疮疔脓肿患者，星爷施针涂药，几经来回，病患祛之。众人足不出村，小病小痒即除，老少皆乐。三里五村百姓仰慕星爷大名，问诊治病者络绎不绝。

星爷诊病，从不收钱。众人恩意不过，年来节到，自家摘些大枣石榴，蒸些年糕面点送给星爷。有意厚者掂两盒点心、一瓶大曲，堪称高档礼品，星爷概不多客气，一一笑纳。

除了治病，星爷还稔熟一些八卦小技。谁家鸡鸭牛羊走失，都找星爷问卦。星爷随手折一树枝，在地上画道画圈，掐指一算，总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众人谁也不以此为迷信，皆曰：神。

一日，邻里一老妇急匆匆来求，说儿子抗不住一门亲事相逼，跑无踪影，几天不回。星爷闭目掐指片刻，说道：放心吧，两天后必回。果然第三天中午，邻居儿子回家。原来头天夜里，这孩子在外躲了几天，筋骨无碍，肠胃不适，疼痛难忍，半夜潜回找到星爷哭诉一通。星爷取针扎穴，取药粉一勺冲服，肚疼立止。随后支招，后天中午回家，必无事。翌日，星爷传信儿女方，命相克，不能成亲。女方笃信。众人皆不知星爷玩个釜底抽薪。

星爷解放前乃一条血气方刚汉子，曾为护寨卫村乡勇，玩过二十响盒子，也涉足会道门之类的组织。解放后镇反，星爷潜影遁迹。在外隐匿几年躲过风头后返村。后查实并无恶债，但也留了尾巴，戴了顶帽子，成了被专政对象。星爷的一手针灸绝活就是在外逃匿的几年所学，对这段经历，星爷守口如瓶，村里人只知道个大概。

早些时候，虽戴一顶高帽，扛一把扫把扫大街，但扫街诊病两不误。随后运动不断，要紧时作为被批斗对象，常戴高帽上台接受批斗。尽管批斗会热闹，但百姓对星爷恨不起来，批斗会也嫌滑稽。村干部为形势所迫，把星爷的银针没收，星爷失业了。

不让星爷诊病，村民着急，怨言窃窃。一智者遂出主意，收徒，星爷这针灸绝技不能失传。村里三个聪明小伙儿，跟星爷当了徒弟。但也不能大张旗鼓，怕上面追究阶级阵线不清。村干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

一日，公社书记骑自行车下村，突然昏厥。村干部手忙脚乱，想起星爷，急忙召唤。又顾忌星爷身份，让“五类”分子给领导看病怕担政治责任。有人出招，让星爷三个徒弟施针，星爷观诊。星爷遂指点徒弟取穴、用针、深浅、力度，徒弟照猫画虎，奈功力不济，半天不见书记反应。星爷大急，推开徒弟，一手捻针，一手掐穴，片刻工夫，书记长出一口气，梦醒般睁开眼睛。星爷说，无大碍，天热心躁急症。众人皆松口气。之后，书记问了星爷情况，吩咐道，把银针退还星爷。

从此，星爷治病、带徒名正言顺，百姓皆大欢喜。

世纪之末，星爷自知大限即至，将三个徒弟叫到床前。一手拿包银针，一手拿个布囊，说了句：传下去。随闭上双眼，驾鹤西去。

三徒弟净手焚香，打开布囊，只见纸条上写着：二十年后再见。三人互递目光，微微颔首，似有所悟又不完全明白。

【作者简介】桑应德，河南获嘉人，1975年入伍进藏，在西藏昌都、拉萨、成都部队服役18年，喜欢读书写作，2000年转业河南新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