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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东正教历史根源探析

2020-06-27劳灵珊

西部学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东正教俄罗斯

摘要:古罗斯人最初信奉实践形式多样,仪式化、地域性、分散性特征明显的多神教。基辅罗斯国家形成后,进行了宗教改革,使多神教成为统一的国教。但由于人为因素明显,主要代表统治阶级的利益,此次改革流于形式。为了做出对俄罗斯最为有利的选择,弗拉基米尔大公将东正教定为国教。其原因在于,信奉东正教、强大而富有的拜占庭帝国与俄罗斯地理位置相近,东正教蕴含的东方因素与俄罗斯人祖先信仰的多神教有着相似之处,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教会为国家统治服务。俄罗斯完成由多神教向一神教(东正教)的转变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东正教信仰塑造了俄罗斯民族独特的性格结构、思维习惯和文化艺术。

关键词:俄罗斯;东正教;历史根源;多神教

中图分类号:B9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 61-1487-(2020)05-0149-03

宗教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几乎存在于不同国家的各个历史阶段。多神教是一种拥有古老传统的宗教信仰,它集中体现了生活在原始社会的人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从多神教向一神教的转变成了一个必然的历史规律。和世界上的其他民族一样,古罗斯也是遵循这个发展规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从多神教向一神教的转变。

一、罗斯的多神教及其特征

古罗斯人的祖先是东斯拉夫人,同世界上大多数民族一样,他们最初也信奉多神教。多神教的基本特征是信徒崇拜的对象种类繁多,其中包含对自然力量、对某种特定物体和对图腾的崇拜等,而具体的宗教实践形式也丰富多样,祭祀、巫术、魔法、占卜等是几种常见的形式。东斯拉夫多神教起源于新石器狩猎文化,但其主体结构在早期农业文明时期就已形成,因此它的许多特征都体现了农业社会的需求和期盼,对自然力量的崇拜自然也就成为核心内容。例如,水是农业之本,是农民最为关注的自然现象,因此它也就成为多神教信仰中最为重要的神圣力量,卜雨、求雨是古罗斯多神教的核心仪式,而农业活动的周期性则规定了多神教仪式相应的周期。面对千变万化、难以捉摸的自然现象,古人深感个人力量的渺小,只能希冀于超凡力量来保佑人类,拜物主义应运而生。如在古斯拉夫多神教传说中,远古时期的岩石能像人类一样生长、繁殖,一些岩石被视为“圣石”,人们会在特定的节日用鲜花、绸带对其加以装饰,并围着它跳圈舞。对自然的恐惧使人们在不自觉中对自然万物产生神化趋向,对自然力量加以人格化,将自然界的物体和各种自然现象视作有魂之物的泛灵论或万物有灵论便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极大地丰富了多神教的鬼神体系。

仪式化是东斯拉夫多神教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因为东斯拉夫多神教的产生远早于文字,不像基督教那样有《圣经》、圣书等成文的教义和教规,其信仰的传承不是靠文字记载,而是靠民歌、传说等民间口头创作和丰富多彩的宗教仪式。包括祭祀、祈祷、巫术、占卜等等在内的各种仪式活动既是多神教的宗教实践,又是其主要存在形式。由于古罗斯的农村生活一直以村社为单位展开,因此多神教的仪式基本上也是以村社为单位举行的,这很好地保留了多神教作为原始宗教的群体性特征,但是这种群体性又仅限于单个村社内部。在古罗斯社会的早期发展阶段,东斯拉夫部落之间因为长期分散居住而缺乏相互联系,虽然都信仰多神教,但不同地區的宗教仪式、鬼神体系呈现出较为明显的差异,而且各具特色,这又使多神教具有了地域性、分散性等特征。东斯拉夫多神教正是在这种多元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狩猎文化、农业文化、母系氏族、父系社会,每一次时代的更替都在多神教的发展历程中印下了自己的足迹,而且在这里新和旧不是交替的关系,而是可以兼容并蓄的,这使得多神教的内容和体系不断得到丰富和扩充,极大地体现了多神教的包容性。但是必须指出的是,包容的另一面是混乱,因此古斯拉夫多神教又无法避免地表现出缺乏整体性和规范性的特征,许多神话故事支离破碎、自相矛盾,鬼神形象交错重叠,诸神的功能没有明确界定。比如,在古罗斯多神教中,有多个神明主管丰收,诸如雅里洛、库帕拉、拉达、列丽娅等,太阳神也不止一个,诸如霍尔斯、达日吉博格等。这些都说明东斯拉夫多神教还明显停留在较为原始的发展阶段,与等级严明、整齐规范的古希腊宗教相比还存在着较大差距。

二、从多神教向东正教的转变

随着历史的发展,在古罗斯各个部落中逐渐出现了统一的趋势,而多神教也在这个历史大潮中经历着巨大的变化。在公元12世纪古罗斯历史文献《偶像论》中,多神教的历史被划分为四个阶段,其中第三个阶段“把泊沦立为多神教的主神”正是体现了多神教为走向规范化所做的努力。这是古罗斯多神教发展过程中的全盛时期,也正是罗斯统一国家产生时期。公元9世纪,在古罗斯陆续出现了大部落联盟,为发展贸易最初的城市也被建立起来。来自北方的瓦良格人通过商路把骁勇善战的尚武精神和严密完整的军事组织带到了东斯拉夫地区,推动了东斯拉夫国家的形成。公元862年,瓦良格首领留里克掌握大权,创立了俄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公元882年其继承人南下征服了基辅,并将其作为首都,至此基辅罗斯国家形成。同东斯拉夫人一样,瓦良格人也信奉多神教,因此基辅罗斯就自然成为多神教统治下的东斯拉夫大国。瓦良格大公把雷神泊沦视为自己的保护神,把其功能延伸至战神,每次出征和凯旋时都要祭祀泊沦。逐渐地,泊沦崇拜在南部广大地区普及开来,相对其他神灵来说已经呈现出压倒性态势,唯一尚能与之对峙的就只剩下了对维列斯的崇拜,因为,维列斯最早是牲畜和商贸之神,后来又发展成为财富之神,对人们的生活和国家的发展都极其重要。但是,它们的地位还是有所区别:维列斯的偶像位于山下的商业区,紧靠贫民区,泊沦的偶像矗立于山头,毗邻大公宫殿。这种明显的差异反映出了两神的内在对立以及泊沦的优势地位,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多神信仰逐渐向一神信仰转变的趋势。到了公元9世纪后半期,原本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部落联盟面临危机,寻找一个新的统一基础成为基辅罗斯统治阶级最为迫切的任务。于是,就有了著名的弗拉基米尔大公多神教改革。

弗拉基米尔大公出身于瓦良格贵族,是个虔诚的多神教徒,在和皈依基督教的哥哥争夺基辅大公之位的斗争中,还曾借助过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同族多神教徒的帮助,最终在公元980年登上了基辅大公的宝座。由于大公地位来之不易,弗拉基米尔执政后最为关心的就是如何巩固政权,从而保证国家的兴盛与统一。由于深知宗教对政治稳定和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他决定利用宗教把原本分散的各个部落统一起来,强化中央集权,为自己的强国梦铺平道路。出于个人的宗教情感,弗拉基米尔大公起初仍然希望多神教能担负起这个使命,但同时,他也清楚地认识到了多神教自身的弱点。因此,他决心进行以规范化和一体化为目标的大规模宗教改革,使多神教克服自身固有的杂乱无序状态,从而成为统一的国教,以适应中央集权的需要。弗拉基米尔迅速地推进自己的改革,在当政的第一年就下令废除地区性神祗,确立全国统一的崇拜偶像,在基辅山丘的顶端树立一排偶像,为其建造庙宇,就是著名的“弗拉基米尔万神殿”,规定基辅人民只能向这些偶像祭祀膜拜。其实所谓的“万神殿”里只供奉着六个神,即雷神泊沦、太阳神霍尔斯、达日吉博格、风神司特利博格、天狗西玛尔格和女神莫科什。这些神的地位并不是平等的,而是有主次之分的,暗含着深意。其中,雷神或被称为战神的泊沦被立为主神,表明了以大公为首的侍卫队的社会主导作用。主管太阳和风的几位天神紧随其后,延续了古代社会对自然的敬畏。之后是与农业生活紧密相关的、主管播种的天狗神,这说明随着经济发展和政治需求,农业已经渐渐地处于次要位置,对神祈祷的目的也不再是传统的求雨和丰收,而演变成了军事上的胜利。而列于众神末尾的是古老女神莫科什,这反映了当时女性的社会地位已经全面下降,男性的统治已经完全确立。由此可见,“万神殿”的设立是经过周密考虑的,只有那些被认为有助于巩固国家统一的神灵才有资格进入。

弗拉基米尔的多神教改革旨在打破部落之间的界限,建立跨民族的统一国教,但是却未能达到理想的效果。虽然严格规范的万神殿打破了原有的宗教体系,但是人为因素明显,主要代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缺乏群众基础。因此,这次改革仅流于形式,无法从根本上克服多神教内在的弱点,各地区依然固守原有的信仰,民心无法真正统一起来。无奈之下,弗拉基米尔开始寻找其他宗教。俄罗斯幅员辽阔,地跨欧亚大陆,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不得不同时面对多种外来文化的影响,这为它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却也让它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为了做出对俄罗斯最为有利的选择,弗拉基米尔大公专门派人去各国进行实地考察,最终被教堂富丽堂皇、宗教仪式隆重华美的拜占庭东正教所吸引,加之他本来就十分重视与拜占庭的友好关系,于是在公元988年,弗拉基米尔大公正式将东正教定为国教,强制罗斯人民在第聂伯河中接受洗礼,这就是著名的“罗斯受洗”。

“罗斯受洗”是弗拉基米尔大公为俄罗斯历史发展做出的一次意义重大的选择,其发生有其内在的逻辑性和必然性。首先,由于地理位置相近,强大而富有的拜占庭帝国自然很容易被俄罗斯奉为国家发展的楷模。其次,东正教蕴含的东方因素与俄罗斯人祖先所信仰的多神教有着相似之处。最后,罗斯大公选择东正教的背后其实还有着深刻的政治考虑。当时的拜占庭帝国实际上已经处在日渐衰落的境地,因此俄罗斯一旦宣布接受东正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二罗马”的继承人。而这样一来,古罗斯大公希望建立一个在政治、文化、宗教等各方面都独立自主且强大兴旺的国家的政治目标就能够更好地实现了。此外,拜占庭东正教王权高于教权的政教关系也与罗斯统治者的需求不谋而和,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教会为国家统治服务。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和多种因素的影响下,罗斯最终完成了由多神教向一神教的转变。东正教成了国教,而原本的国教却成为“邪教”,被迫从城市退却到农村,从公开转为地下。各地王公陆续皈依东正教,侍卫队强行推倒多神教偶像、捣毁庙宇,并在其基础上修建教堂推广东正教。但这并不能代表多神教历史的终結,实际上东正教经历了一个漫长、复杂的历程才真正取代多神教在罗斯社会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广大的俄国农村地区,在下层人民的思想和生活中,多神教和东正教长期共存,形成了双重信仰,经历了从两种宗教形式公开对峙、到多神教逐渐退缩、再到多神教仅在非常有限的农村地区以民间信仰、传统风俗等形式残存的缓慢过程。尽管道路曲折,但是东正教的引入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使罗斯各部落人民之间变得更加团结,最初的民族意识也逐渐开始觉醒,国家的凝聚力也随之增强。值得一提的是,随宗教一同引进俄罗斯的拜占庭文化和艺术成就,极大地推动了基辅罗斯国内文化和教育事业的普及与发展。因此,俄罗斯的这次宗教选择不但影响着其未来政治、经济、社会的发展进程,也确定了俄罗斯文化的最终特点,对俄罗斯民族精神的形成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三、结语

从公元988年开始到帝俄终结的近千年时间里,东正教一直是俄罗斯的国教。当代俄罗斯虽然宣布自己是一个世俗国家,但是东正教徒的数量仍然占到全体国民的大多数,东正教仍然保持着全国第一大宗教的地位,东正教文化传统仍是俄罗斯最具代表性的名片之一。

相对于政治和经济制度是从外在层面来制约和规范人们的行为,文化传统是以一种内在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进而改变其行为模式。宗教在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有助于消除社会内部存在的诸多矛盾和混乱,从精神上促成社会的整体化,使人们能够有效而一致地应对民族共同的困苦和灾难。综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宗教在任何一个阶段都会以某种方式存在着,并不依赖于某种具体的文化历史背景。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宗教成为历史最好的见证者,通过了解宗教能更好地窥探一个社会内部的发展逻辑和背后的文化内涵。东正教信仰对俄罗斯的社会历史发展和文化传统形成无疑都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这是一种“软”的影响,但实际上却又无比的铿锵有力,它既能跨越时代,又能超越政治经济制度,通过左右个人的行为,进而决定一个民族的最终命运。仔细品味俄罗斯社会的历史演变过程可以发现,以东正教信仰为核心的文化传统早已成为左右俄罗斯民族命运发展的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

在俄罗斯,东正教信仰是维系整个国家的社会稳定并为之指明前进方向的精神力量,正是它激发了俄罗斯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赋予了东斯拉夫民族自我认知的能力,帮助罗斯完成了由多神教向一神教转变的过程,促进了俄罗斯民族语言的诞生和发展,加速了建筑、音乐、美术、教育等领域的繁荣。可以说,东正教信仰塑造了俄罗斯民族独特的性格结构,正如著名的俄国思想家别尔嘉科夫所说:“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其特征是自相矛盾和极端对立原则的混杂与结合。只能用矛盾这个词来说明俄罗斯和俄罗斯民族的特性。在同样的基础上,俄罗斯民族既是国家专制政体的民族,也是无政府主义的爱好自由的民族,既是向往民族主义和民族自负的,又具有普世的精神,并尤其善于体现出全人类性;既残酷又具有非凡的仁爱,既热衷于施加痛苦,又具有近乎病态的同情心。”

作者简介:劳灵珊(1986-),女,汉族,浙江杭州人,浙江外国语学院西方语言文化学院俄语系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俄罗斯社会文化。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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