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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潞泽会馆中文昌阁与魁星楼的建制问题研究

2020-06-23

关键词:文昌阁关帝庙会馆

赵 光 付

(八路军驻洛办事处纪念馆,河南 洛阳 471002)

会馆是明清时期由同乡或同行业组成的团体组织。目前国内现存的会馆大多数是工商业性质的会馆。位于河南省洛阳市老城东南隅的潞泽会馆就是由清代在洛居住的晋商创建的侨居、集会之所。但不同于其他商业会馆,潞泽会馆的建筑采用了前朝后寝的简易宫殿式布局。

潞泽会馆不仅在中轴线上分布着照壁、舞楼、正殿与后殿等建筑,两侧还设计配置了文昌阁、魁星楼、鼓楼和配殿等陪侍建筑。一座商业性的会馆建筑,却设计配置了文昌阁与魁星楼的建筑单元。这种做法,是否与当地特殊的民间信仰有关?笔者通过对潞泽会馆的渊源考察,以及与洛阳其他明清建筑群中的文昌阁与魁星楼的建制比较,尝试从民间信仰杂糅化的角度去阐释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

一、潞泽会馆与洛阳的信仰式建筑群

始建于清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的潞泽会馆,其前身为关帝庙,是由山西潞安府(今长治市)和泽州府(今晋城市)两地在洛阳居住的商贾集资而建。民国年间更名为潞泽会馆,成为晋商在洛阳一地的侨居、集会之所。

现存的潞泽会馆占地面积约为15 750平方米,建筑面积5 010平方米,现存建筑有鼓楼、大殿、后殿、东西厢房、东西配殿、东西穿房、钟鼓楼和西跨院等[1]。原有的九龙壁、文昌阁与魁星楼等均毁于“文革”期间,今天我们只能从法国著名汉学家爱德华·沙畹在1907年7月拍摄的潞泽会馆照片(图1)中知晓文昌阁与魁星楼的具体位置与建筑式样。

图1 洛阳潞泽会馆(爱德华·沙畹摄)

研究潞泽会馆的建筑布局,要将它放置到所产生的社会大环境中去考量。潞泽会馆初名关帝庙,它的诞生和晋商的关帝信仰有关。在晋商强烈的关帝信仰驱使下,关帝庙应运而生。后来的潞泽会馆只是对信仰的外在包裹,遮蔽了其初衷,仅留下了实用性的一面——会馆。

像关帝庙这样的信仰式建筑群,在洛阳还有很多。以关帝庙为例,从清代龚崧林纂修的《洛阳县志》及《清代洛阳城关全图》(图2)来看,洛阳城至少分布有6座(城内3座,城外3座)。现存可知的关帝庙有2座:即潞泽会馆和关林庙。从旧有的影像资料来看,它们大抵有魁星楼或文昌楼。这些可并立也可独存的建筑单元成为此类建筑群的一个特色。当然,魁星楼或文昌楼不仅仅局限于道教信仰的建筑群,祭拜儒家先师的周公庙也有着类似的建筑单元。这种独特的共性,使得此类信仰式建筑群有了交融之处。

图2 清代洛阳城关全图

关林庙的始建年代要追溯到三国时期。据相关记载:“洛城南十五里许,有汉寿亭侯之元冢。”[2]后代屡毁屡修,现存关林庙的主体建筑时间应不早于明代。考察明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的《重建关王冢庙记》及明神宗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创塑神像碑记》等碑刻,其建修时间应在明神宗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以前。清康熙、光绪年间,都对关林庙进行过不同程度的整修。即便在动荡不堪的民国时期,关林庙依然得到过修葺。

如今的关林庙,保留了明清时期宫殿式的建筑风格,依中轴线分布的是舞楼、大门、拜殿、大殿、二殿、三殿、石牌坊、碑亭与关冢。而法国著名的汉学家爱德华·沙畹所拍摄的魁星楼(图3)不幸后来被毁,我们仅能从照片中一窥当年的风貌。

图3 洛阳关林魁星楼(爱德华·沙畹摄)

洛阳周公庙(图4)位于隋唐洛阳城应天门内东侧,据《隋书》《旧唐书·王世充传》与《新唐书·王世充传》记载,隋末王世充曾为周公立庙。

图4 洛阳周公庙(爱德华·沙畹摄)

据《河南府志》的《唐开元重修周公庙祠碑》记载,唐太宗贞观年间和玄宗开元年间都曾对周公庙予以大修,后因年久失修而废弃。明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又在旧址上重建。明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及清康熙、乾隆、光绪年间又历经多次递修(图5)。1932年,周公庙再次得到修缮,并且一度成为“国民政府考试院”的所在地。

图5 清代洛阳周公庙图

现存的周公庙建筑依中轴线从前至后依次为定鼎堂、礼乐堂、先祖堂和东西两庑。定鼎堂取“成王定鼎于郏鄏”之意,面阔5间进深3间,单檐歇山式。礼乐堂、先祖堂均为五开间,单檐硬山式建筑。周公庙原有的文昌阁因故损毁,现已重建。

以上3座建筑群的形制呈现了明清时期等级森严的对称布局。这些建筑屋顶大都采用庑殿、歇山类型,有的大殿还采用了重檐的形式;建筑的开间数也因建筑的地位不同而各异,配殿亦然。重要建筑的配殿采用廊庑式,一般的则采用硬山顶或悬山顶。

当然,笔者在本文中不是考究明清建筑形制的共性,而且这种共性也不具备良好的问题延展性。笔者在这里要考究的是一些消失的建筑——文昌阁(楼)与魁星楼(阁)。它们作为信仰式建筑群的一部分构成了独立的建筑单元,也提供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可供比较的共性。即便它们大都损毁不在,但依旧有着很多可供比较、研究的地方。

二、文昌阁与魁星楼的历史渊源

文昌阁也称文昌楼,是古代祭拜文昌帝君的场所。文昌帝君,又名文昌神、文星神,是民间和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

文昌神在北宋以前,仅指非人格神祇的文昌星,是三垣二十八宿之一,又称文昌宫。《史记·天官书》记载:“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3]1293

两宋时,随着科举制度的成熟与繁盛,士人祈求神灵帮助的现象逐渐盛行。唐晚期僖宗避乱入蜀时,加封当地道家尊奉的梓潼神张亚子为济顺王;两宋时期,真宗、光宗和理宗等帝王又先后敕封梓潼神张亚子为“英显武烈王”“忠文仁武孝德圣烈王”“神文圣武孝德忠仁王”等;元仁宗延祐三年(公元1316年)敕封梓潼神张亚子为“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至此,文昌神与梓潼神合二为一,正式成为道家尊奉的掌管功名禄位的人格神祇。

之后的明清时期,随着科举制度的规模化和制度化,各地纷纷修建文昌宫、文昌阁、文昌楼,普遍奉祀文昌帝君。“但在明清地方志里,文昌阁从来没有在《祠祀志》中加以记载,而有清一代是将其附录在《山川志》或《河渠志·桥梁·文津桥》之下的,且再也没有关于‘祀梓潼神’的文字”[4]。

魁星楼和文昌阁有着雷同之处,也隶属于古代星官崇拜的建筑之一,是民间祭祀魁星的场所,但比起文昌星来说,民间的魁星祭拜则要晚得多。从文献来看,直到宋代才开始出现祭拜魁星这种风俗。元代学者刘埙在《隐居通议·魁星移次》中记载了南宋的一件轶事:“淳熙中殿试进士,有邓太史者告周益公,魁星临蜀。胪传先一日,又告:‘夕有震雷,魁星自蜀移照吴分。及期,上忽以第一卷与第二卷互易之,吴人果第一,蜀人第二,当时咸奇验其言。此事甚神’。前辈谓:‘古天官书无魁星之名,今所绘像又与斗魁不同,使此星即斗魁,安得移照分野,且移照又先以雷,尤为神异。’”[5]289-290这个故事把魁星崇拜与科举制度联系了起来。科举制度虽兴于隋唐,但唐代文献中并没有以魁星喻状元的说法。到了宋代,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和发展,文人的赋诗酬答中常常以魁星作典,用来寄托科场折桂或官场平步青云之意。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人不明就里,常常将魁星与奎星混淆。其实,它们是两颗不同的星。在传统天官系统中,奎星也与文人风马牛不相及。奎为二十八宿中之西方星宿,《史记·天官书》云:“奎曰封豕,为沟渎。”[3]1305《史记·律书》则云:“奎者,主毒螫杀万物也。”[3]1248

在古人的心目中,奎是一头贪婪的封豕,或是歹毒的害虫,与文人雅士全不沾边。清代学者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余录·魁星》中指出:“学校祀魁星,虽非古礼,征之新定志,则为斗魁,非奎宿,明矣。”[6]458-459

对于魁星为斗魁(北斗星共有七颗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形成一把勺子的形象,古人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的勺子头称为魁,将玉衡、开阳、摇光组成勺子柄称斗杓)的说法其实也有问题。因为在《史记·天官书》中明确指出北斗的作用为“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3]1291。但让斗魁掌握着文人命运就显得十分牵强了。

据刘宗迪先生的考证,祭拜魁星其实源于西方的天狼星崇拜[7],传到我国后逐渐入乡随俗,又加入了本土化的改造,使其与文曲星、三台星及文昌星一并成了专主文运的“星官”。

从中可以看出,清代闽浙一带有着非常浓厚的文星祭拜传统。农历二月初二拜文昌星,七月初七拜魁星。祭拜的参加者不仅是为求取功名的文人学子,同时官府也参与其中。祭拜对象的装扮也大有不同,文昌帝君为正面君子形象,魁星神则为面目狰狞的鬼怪之像。

有清一代,士子竞相以考取功名为业,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当时文官星崇拜的鼎盛。而文昌阁(楼)与魁星楼(阁)自然而然地成了士子祭拜的最佳场所。

三、文昌阁出现在信仰式建筑群中的缘由

关帝庙与周公庙,这一武一文、互不干涉的两类庙宇为何都有着相似的文星崇拜?且就信仰归属来说,前者隶属于道家,后者却是儒家祖庭,它们的信仰边界又是如何界定的呢?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它们的自身定位。把关帝庙划归为道家庙宇由来已久,当然在道家的神仙谱系中关羽也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关羽进入道教的视野则要从宋代说起,起初在西晋陈寿的《三国志》中,关羽只是一位英雄。直到其逝世51年后,才被三国蜀汉后主刘禅追谥为“壮缪侯”,此时的关羽还不具备神性。直到北宋末年,关羽的形象开始发生转折。宋徽宗曾连续4次对关羽加封:忠惠公、崇宁真君、武安王、义勇武安王[9]。从“崇宁真君”这个封号,我们不难看出道教的影子。到元文宗时,对关羽依然沿袭着“护国崇宁真君”的封号。如果说宋元时的关羽还游走于半人半神之间的话,那么对关羽的真正称神则是在明神宗朱翊钧时。明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关羽被封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自此,关帝的形象被官方正式确立下来,同时“关圣帝君”这个至高无上的封号也一直沿用到现在。

周公庙为祭祀周代开国元勋——周公姬旦的祠庙,也称为元圣庙(因周公谥号“元”,故又称“元圣”)。周公一生功高至伟,辅助武王伐纣灭商,营造洛邑成周,平定“三监”(管叔、蔡叔、霍叔)与武庚的叛乱,又辅佐成王定鼎洛邑,制礼作乐、建立典章制度,奠定了中国几千年的政治、文化传统,对后世影响巨大。孔子就曾赞美道“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北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周公被追封为“文宪王”。我们常说的“周孔之道”的“周”就指的是周公。从称谓上也可看出,在赵宋“孔孟之道”大兴前,周公的地位是要位列孔子之上的,周公也一直被视为儒家先师。

从以上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明确对关帝庙与周公庙的界定:前者隶属于道家,而后者则归于儒家门下。那么,为何道教与儒家的庙宇中都少不了文运星的存在呢?

这其实还与自古以来的星官崇拜有关。古人畏天敬神,认为人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与苍天有联系。而作为苍天重要象征的星象就被人为地根据世间的官府架构一一命名,称之为“星官”或“天官”,每一个天官代表世间的一个行业部门,各有其名,各司其职。早在《史记·天官书》中就对每一个星官的职司有着明确的记载,当然这时只有道家而没有道教。同时,对星象的归类是隶属于传统目录《汉书·艺文志·数术略》之下的。《数术略》著录了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等6类图书。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门类的典籍都可划归于道教经典之下。而先秦道家到东汉道教的形成有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且《数术略》中所囊括的东西也不单单为道家所持,就天文和历谱来讲,它们受到历代统治者的重视程度也不亚于儒家经典。

道教本身的杂糅性使得其边界变得十分模糊,可以说其虽然承自先秦道家,但也涵盖了先秦阴阳家等学派的思想,又加之秦汉方士的影响,使其边界和外沿变得十分宽阔。正是由于道教的这种杂糅性,又加之其诞生时间晚,所以可供诠释与注解的地方也就很多,因而道教体系的建构是向外衍生的,道教的神仙谱系是在不断地慢慢扩充的。正是基于此,诸多星官和人神(如关羽)等看似与道家不相干的人物类型也就逐渐归于道教的神仙名录中去了。

在关帝庙祭拜文昌星和魁星,不单单因为他们都是道教神明,其更多的是民间信仰杂糅的结果。今人祭拜关帝多祈求的是财运,但古时的祈福面更为宽广,“关圣帝君”不仅有着“武财神”的美誉,更是民间的“万能神”,承载着一方百姓对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即便是格局不大的清代洛阳城,城内外见诸记载的就至少有6座关帝庙,由此可见清代的关帝信仰之盛。

但就读书人而言,对功名利禄的渴求与身份感的矜持使其信仰上有一种焦虑感。文人的清高使其自身不愿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在关帝庙东南、西南二角分别建魁星楼与文昌阁就是这个原因。一座庙里,前(文昌星、魁星)主功名、后(关帝)主利禄,也就很好地调和了这个矛盾。一般情况下,清代的关帝庙也就有着文昌阁或魁星楼的配制。例如,清道光年间所建的嘉峪关文昌阁后面即关帝庙。

以儒学立祠的周公庙一并祭拜文昌帝则更不用详论。除与儒家祖庭一道成为祈求文运仕途的场所外,周公庙也成为洛阳一地祈求文风昌盛、寓意人才辈出的表征。同时要指出的是,文昌阁和魁星楼的布局大都位于一组建筑群的南端两角,其高度仅略低于正殿,这除象征手可摘星辰(星辰当然指的是文运星)之外,也成为一个地区的地标性建筑,与文峰塔一道成为该地区崇礼好文、教化昌隆的象征。

四、信仰上的儒道合流

最后,我们还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周公祭祀和关帝信仰之间的关系。周公、关帝虽一文一武,但是依然有着相融合的地方,即文星崇拜。

文星虽然划归到道教的神仙谱系中,但摆脱不了儒家的影响,也可以说文星的定名是受益于儒家正统思想的。他们的交融为我们展示出一种现象——儒道合流。儒道合流在我国出现的很早,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天人三策》等著作中就形成了以儒家为主、糅合阴阳五行与天人感应的思想。两汉之际,这种思想文化形态正式成型[10];魏晋之时,“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名仕更是极大地发扬了儒道精神。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性格是‘儒道互补’,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基本文化性格也是‘儒道互补’,大多数表现为‘外儒内道’,少部分表现为‘外道内儒’。而中国传统文化的这种性格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这种文化性格开始成形于魏晋。魏晋玄学融合儒道的基本宗旨正是形成此文化性格与文化人格的关键。”[11]180

自魏晋以降,国人的文化性格就以儒道互补的形态呈现出来了;也正是基于这种儒道合流,使得民间信仰更呈现出一种多元并生形态,因而我们也就不难理解潞泽会馆与周公庙都祭拜文星的原因了。

当然,文星崇拜的繁盛还要追溯到赵宋之时,此时儒释道三教逐渐融合,民间除祭拜文曲星、文昌星及三台星之外,魁星祭祀也同时兴起并广为传播。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科举制在赵宋之时才在真正意义上得到完善,并成为一项真正意义上选拔人才的考试制度。这时传统的文昌星与三台星已满足不了士子们对登科的渴望,东传的魁星祭祀又因为其与登科夺魁的形象更为吻合,便大大增加了士子们对它的寄寓。

明清之时,随着关帝信仰的炽热化,文星崇拜也与关帝庙产生了交融之处,从潞泽会馆的魁星、文昌二楼及关林庙的魁星楼,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现象的交融。同时,周公庙的文昌阁也正是儒教合流的最佳注脚。正是基于这种信仰的杂糅,使得民间信仰以一种多元并生的面貌展现在我们面前。如今洛阳一地的文昌楼与魁星楼虽大都毁于天灾人祸,但我们不可忽视其在历史上的价值与影响,同时这也是研究信仰多元化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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