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黄土高原上的壮丽史诗
2020-06-19风物菌
风物菌
雁北这个词,对大多数人而言,是陌生的。
但如果说起在“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雁门关,杨门虎将一口金刀八杆枪的英勇无畏;聊起中国现存最高最古的一座木构塔式建筑的应县木塔,与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间的故事;讲述清末山西、陕西、甘肃和部分河北的破產农民走西口,从杀虎口冒禁私越长城的辛酸往事;谈起电影《驴得水》的拍摄地,那个干旱的北方村庄——大河堡的纵横沟壑……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错,以上这些,都在雁北。
究竟什么是雁北?
在今天的山西,人们还是习惯性地按照山西解放时设置的六个专区来划分自己的家乡,由北往南依次是:雁北地区(今大同市、朔州市);晋中地区;忻州地区(后改设忻州市);晋南地区(今临汾市、运城市);晋东南地区(晋城市、长治市);吕梁地区(后改设吕梁市)。太原也是相对意义上的山西中部,阳泉市可以理解为晋东,但很少有这种说法。
雁北就是其一。
不过雁北的称谓只持续了二十几年,1993年7月10日,原雁北地区所辖的十三个县区划归山西省大同市、山西省朔州市管辖。
由黄河拥抱、四面环山的雁北,被横亘东西的两列山脉围成狭长的大同盆地,只留雁门关、杀虎口和灵丘道作为通往外地的孔道。桑干河自西南向东北贯穿全境,静静地淌入河北。
而雁北之所以成为雁北,并非完全由山河谱写,还与万里长城的修筑有关。
位于山西、河北的外长城,原是明中晚期北疆的国界。明迁都北京后,为保卫京师、维护边境安定,统治者们又沿太行山在山西、河北一段加建“内长城”作为第二道防线,内、外两段长城最终在山西省忻州市偏头关(俗称偏关,明为山西镇总兵驻地)汇聚。
雁北,则成为人们对于内外长城间地区的习惯叫法。
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形成一道立体的天然分界。往上是沃野千里的丰饶物产与金戈铁马的战事硝烟,往下是积淀深厚的富矿煤海与为之辛劳的血肉之躯。
但上与下,黄与黑,不过是视觉层面的雁北。唯有两方纵深,才能看懂这片土地上的佛与血,喜与哀。
兵家必争之地
作为中国古代的军事防御工程,长城的出现通常伴随着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角逐。
黄河中下游作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从秦统一六国到宋朝南渡之前,王朝的建立和国都的迁徙始终在山西南界之外的黄河流域间游走。
雁门关及其以北地区,与内蒙古草原间无山险阻隔,顺理成章地成为北方少数民族南犯中原王朝腹地的前哨阵地。
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到幽云十六州的沦陷,在雁北燃起的战火中,无论是匈奴、乌桓,还是羯、鲜卑、柔然、突厥、契丹、蒙古,无一不以此地为突破口。
战争的刻痕,虽随着时代的更替不断减弱,但从未消失。
无论是《驴得水》的取景地大河堡留存的“汤永固”石碑,还是怀仁县晏头堡村民坚信自己是杨家将的后人的笃定,都是对黄土地上的雁北千年来硝烟纷起的印刻。
晋商西进北上的必经之路
当然,在和平年代,雁北作为控扼晋、冀、蒙的通衢咽喉,是通往蒙古、俄罗斯、东欧的重要通道,长城的堡、口,承担起了“边境商贸集散地”的角色。
“白登之战”后,汉与匈奴在长城脚下互市往来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北魏建都后,西域十六国纷纷派使献贡,打通了通往西域的四条道路,中亚商人随着西域高僧相继而至,开始频繁地商业交流。
大同成为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从隋唐到宋元,雁北始终是休战互贸、商队接踵的繁华之地。
大同市新荣区的得胜堡,作为明代通贡互市的发祥地,与市场堡、镇羌堡、得胜口一起,构成当年最繁华的通贡互市交易场,吸引着众多商人来此贸易。
为解决军需,朝廷在大同镇率先实行“开中法”(盐引),带动军屯、商屯与民屯的发展,到了清朝,这里甚至成为连接欧洲和中原的商品集散地。
杀虎口作为对蒙贸易的西口,是晋商向西经商的必经之路。大批的马帮、驼帮终年不绝,雁北驼铃响彻“西口”内外,成为历史上有名的“茶叶之路”。
除此之外,来自全国的茶叶、丝绸、土布、瓷器、米谷、烟叶、酿造品等,还经由大同和张家口,转运至恰克图,与俄交换成毛皮、毛呢、羽纱、天鹅绒、棉线、麝香、马鹿角等商品,运回中国。甚至在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十多个俄国城市,都有晋商开办的商号或分号。
晋商还将大同产的香料、玛瑙和药材东渡日本换铜,“五台山拜佛,大同城买铜”的说法流传至今。
我的家在黄土高坡
如果说硝烟战火给雁北人染上了血性的色彩,那么边境贸易带来的就是“繁复细腻与粗犷大气的混搭”。
大同和朔州作为连接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和中原农耕文明的纽带,在历朝历代与少数民族的长期交融、通婚中,共同塑造了雁北人魁伟的形貌和豪爽的性格,更把节俭仁义、恋土重迁深深烙刻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要说“长脸低颧、眯眯眼、中长鼻”的通古斯外貌特征不具代表性,“高喉咙、大嗓子”的交谈方式也不够独特,那么追溯民族融合所留存的证据,最直观的还在吃上。
都说“雁门关外三件宝:莜面、山药(土豆)、大皮袄”。
不易消化的莜面,现如今可能不是大同人和朔州人的餐桌必选,但一定算得上是他们的舌尖所爱。
压得细长的莜面饸饹与整齐排列的莜面窝窝入笼蒸熟,无论是蘸泡菜的酸水,还是入特质的臊子,是配着西红柿鸡蛋臊子体验酸甜的美味,还是跌进肉末土豆熬制的臊子感受荤素皆有的咸香,都是家的味道。
搓得微胖的莜面鱼鱼下锅焖煮、卷着土豆萝卜的莜面墩墩入笼蒸食、与土豆合体的莜面馈垒松散干香……别说山西面食了,光是大同的面,就不是简单的“大同刀削面”可以概括的。
“稠粥莜面软黄金,荞面圪坨搅拿糕”,无论是拿糕的软黏,还是炸油糕的黍香,管它是豆馅的香甜,还是地皮菜的咸鲜,“糕”,总是“节节高”的象征,油糕更是贺喜、祝寿、乔迁、高考的必备主食。
“春涮羊肉,夏旋粉,四季火锅,羊头拌粉”,从羊杂、粉汤到大头麻叶、熏肉套大饼,从浑源凉粉到混油糖饼,从抿豆面到玻璃饺子,从胡麻油到黃花菜,雁北的餐桌,总是留着中原与江南少见的塞外风情。
真·佛系边塞
不过大同和朔州最让来人印象深刻的,其实并非饮食,而是宗教。
少数民族的统治者崇佛信神,经历战乱的人们祈求和平,同样信赖神佛。
而始于东汉,盛于北魏、辽、金,延续于元明清的大同佛教传奇代表,便是“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的云冈石窟。
建于北魏王朝后期,地处浑源城南的悬空寺,作为国内唯一的儒释道三教合一的高空木构摩崖建筑,“半插飞梁为基,巧借岩石暗托”,望东为证,山门南开,背倚翠屏,上载危岩,下临深谷,窟中有楼,楼中有穴,半壁楼殿,半壁楼窟,窟连殿,殿连楼的奇特风格,更是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坐落朔州,由唐代大将军、朔州人、鄂国公尉迟敬德奉旨建造的崇福寺内,大幅壁画、巨额牌匾、雕花棂窗、琉璃脊饰、塑像背光的精奇壮丽让人惊叹,北魏干佛塔身首异处的遭遇叫人唏嘘。
也许你没听过“佛宫寺释迦塔”,但应县木塔的名字,你一定不会陌生。
无论是塔内的两颗佛牙舍利、高大如来像莲花台下的八个力士,还是五十四块明、清及民国匾、联,都不及“中国现存最高最古的一座木构塔式建筑”的名头,更为人所知。
“(应县木塔)塔身之大,实在惊人。每面开三间,八面完全同样。我的第一感触便是你不在此同我享此眼福。不然我真不知道你要几体投地地倾倒。”1933年,终于目睹应县木塔的中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在写给妻子林徽因的信中如是说。
此后,每当媒体们要报道应县木塔,总喜欢用“追随林徽因、梁思成脚步”作为标题。
而这座建成于辽的木塔虽屡经战火,仍顽强屹立,无论是谁来瞻仰跪拜,都不影响它见证这片黄土地之上的兴衰荣辱。
艰难转型的煤炭之都
雁北的地下世界,同样纷繁复杂。
大同煤田和向北延伸的宁武煤田几乎在雁北相遇。优质、埋藏又浅的大同煤田,为全国4大电网、5大发电公司和10大钢铁公司提供着能源。
横跨大同、宁武两大煤田的朔州,在改革开放初期就以邓小平和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博士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握手后,而成为关注的焦点。
但煤炭对于普通的雁北人而言,并没有这么高大上。深入地下的男人们,凿出乌黑的煤炭,换来餐桌上的莜面山药,满足着一家人的衣食住行。
但随着煤炭“黄金十年”的终结,市场的不景气将煤企和依赖煤炭生活的雁北人推到了艰难的转折点。
雁北早已告别金戈铁马,也不复魏辽元明时的商业繁华,在寻求产业转型的道路上踟蹰徘徊,于新一线城市不断崛起的今天,沉默地准备着迎接下一个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