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影70年:荣耀终将来临
2020-06-19
2020年2月10日,在第92届奥斯卡颁奖礼上,韩国电影《寄生虫》获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原创剧本四项大奖,也成为了奥斯卡历史上第一部获得最佳影片的外语片。早在去年5月,《寄生虫》就在戛纳创造了历史,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一部获得金棕榈奖的电影。经过奥斯卡这一役,颁奖季已经获奖无数的奉俊吴彻底登上神坛。但《寄生虫》的胜利既是奉俊吴个人的成功,更是韩国数代电影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21世纪的韩国电影可谓平地一声雷,成为无数影迷热议的焦点——李沧东的《燃烧》极富文学性且被视作是韩国电影的一座高峰、《辩护人》如一颗水滴反射时代下的小人物而叫人动容、《熔炉》推动韩国相关法律的修订进而成为一部现象级影片、奉俊吴导演的另一部作品《杀人回忆》更是被不少人奉为最好的韩国电影……纵观韩国70年的电影历史,无论是朴赞郁的《老男孩》在戛纳名声大噪,还是而今奉俊吴问鼎戛纳和奥斯卡,所有这一切的种子,其实早就埋下了。
启蒙
二战时期,日本殖民统治着朝鲜半岛,而电影作为一种“宣传工具”,被动地在朝鲜传播着—在韩国电影《词典》里,随着殖民统治的深化,主角金畔守工作的剧场所播放的电影,便从最初的朝鲜故事逐渐变成了日本军国统治和征兵宣传片,这正是那一时期的真实写照。
一直等到朝鲜战争结束,韩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1954年修订《入场税法》免除了国产电影的入场票税、1959年颁布“国产映画制作奖励和为了映画娱乐纯化的补偿措施”,大力鼓励本国电影产业的发展,大众娱乐的重心才从舞台艺术逐渐转移到了电影。这些举措也进一步拉动了韩国国内对于电影的需求,从1953年到1961年,韩国电影开始进入高速发展时期。
1961年,韩国发生了5·16军事政变,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上台,开始了他长达18年的统治。虽然彼时政治空气高压,但韩国电影却在60年代迎来了真正的复兴:1961年到1969年,银幕数从302块增长到659块,人均观影次数从2.3次增长到5.6次,平均票价则从0.58美元增长到1.04美元。
这一切和朴正熙实施的电影政策息息相关。1962年,韩国的第一部《电影法》颁布,以政令的方式推动了国产电影发展。申电影是当时唯一可以单独注册的电影公司,在政策的扶持下,申电影迅速成为一个大规模的电影公司,类型片也因此得到了发展。已有的通俗剧、历史剧、喜剧片等不断进化,并萌发出了惊悚片、青春片、文艺片等新类型片,现代主义的电影亦在60年代开始萌芽。
不过这场韩国电影的盛世并未延续太久。到了70年代,韩国经济开始腾飞,但电影产业却受到电视普及的冲击。申电影很快开始经营不济,并与政府传出不合,在短短几年的辉煌后便于1970年正式取消注册、在1 975年彻底崩溃。1969年至1976年,韩国观影人次从1.78亿锐减到不足7000万,人均观片数量从原来的每年五六部下降到1.8部,全国影院数量也从659家减少到541家。
1980年,韩国电视节目实现全面彩色化,再度给电影业带来不小的冲击,不过转折也同时到来了。这一年,“韩围最野蛮的军事领导者”全斗焕上台之后,开始放松各项电影政策,并于1984年第五次修订了《电影法》。这意味着电影业的许可制被登记制所取代,准入门槛降低,自由制作成为可能。同时电影的制作业务和进口业务分离开来,原来少数电影制作公司垄断韩国电影的局面被打破。
从内容创作的角度来说,全斗焕政府的策略其实是在压制正常的内容表达,进而希望用一些文化垃圾来麻痹大众,是韩国电影史上并不光彩的时刻。但必须承认的是,这样的策略变相给了原本开始走向低迷的韩国电影以喘息之机,而同一时期的另一项政策,则为韩国电影的启蒙播下了新的种子。
1986年,韩国第六次修订《电影法》,为进口片的全面开放奠定了基础;1988年9月,联合国际影业的《致命诱惑》在韩国影院上映;随后,大批好莱坞电影和中国香港电影开始抢占韩国市场,数量从1985年的30部上升到90年代中期的每年300部以上。
进口片的无限开放,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毫无疑问,大批优秀电影的进入,大大滋养了韩国的年轻创作者们。奉俊昊等众多如今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韩国导演,很多都是在好莱坞电影和香港电影的浸润F长大的,他们没有关于日本殖民的记忆,直接接触的是现代的西方文化以及香港的电影美学,对倾泻而来的大众文化有极高的认同感。出生在60年代的奉俊昊,称自己为“好莱坞儿童”。他年轻时看的都是《巨人传》《教父》《音乐之聲》这些经典的好莱坞电影,或许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韩国没有自己的内容”,但他同时也在想:有一天,要让韩国的内容也被全世界看到。
在好莱坞和香港电影的冲击下,韩国人逐渐意识到了文化产业的重要性。1993年,时任总统金泳三在总统年度报告中指出:“《侏罗纪公园》的收益相当于150万台现代汽车的索纳塔所获取的利润。”随即在政府的领导下,文化产业逐渐成为重点发展的对象,韩国本土电影迎来了复苏的契机。
在文化方面,韩国政府在资金政策上大力扶持,在总体预算增加不到5%的情况下,将文化部门的预算增加40%。韩国的大财团们在国家振兴电影政策、避税和投资回报率高等利好因素的刺激下,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电影行业。在大财团的助推下,到了2004年,韩国文化产业已经成为仅次于汽车制造的第二大出口创汇产业;待到2015年,文化产业出口更占到韩国GDP比重的15%(中国大约是在4%左右)。据统计,在文化产业出口中,每100美元的输出就有412美元的产业拉动。除了政策、资本和外力的推动,这一时期很多韩国电影人自己也在争取各类权益。
珍惜
《寄生虫》在拿下金棕榈奖后,韩国总统文在寅亲自发文祝贺奉俊昊,文在寅说:“这是无上的荣耀,我和珍惜我国电影的国民们一同分享获奖的喜悦。”
就国际影坛地位来说,和邻国日本乃至中国相比,韩国电影的起点都不算高。他们曾经是好莱坞类型片和港片最忠实的学徒,因此长期无法获得足够的认可。但在最近两年,韩国电影赢得了世界的尊重,李沧东的《燃烧》刷新了戛纳场刊历史最高评分,奉俊昊靠《寄生虫》创造了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韩国电影的胜利。
但韩国电影也曾经面临过极其危险的境地。1998年韩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宣布开放外国电影配额。开放配额意味着好莱坞电影将以倾销的姿态进入韩国,冲垮韩国本土电影。后来拿到戛纳影后的全度妍不无悲情地说,“以后我们还能看什么,听什么,感受什么?什么都换不了韩国文化。”
此时,电影人决定行动起来,他们走上街头。在首尔光华门前,7位导演剃了光头,怀抱自己的遗像,以示抗议。这场行动被称为“光头运动”,这七位导演后来都成了韩国电影的中流砥柱,其中就有为韩国拿到威尼斯金狮奖的金基德和《燃烧》的导演李沧东。7位导演光头抗议的画面,成为韩国电影崛起的标志,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象征了世界各国抵抗好莱坞、捍卫民族电影的决心。
“光头运动”爆发的那一年,奉俊昊开始拍摄自己的导演处女作《绑架门口狗》。奉俊昊是学社会学出身的,但他后来进入韩国电影研究院深造,那时候奉俊昊有一个朴素的愿望,“用现实生活作为元素,拍摄一部比类型电影还有趣、更加娱乐化的电影。”《绑架门口狗》做到了。
只不过在韩国,拍社会现实并不是一直被允许的。朴正熙统治时期,政府的一项重要举措就是加强意识形态的宣传。那时候只要是用现实主义手法表现社会的电影基本都过不了审,那个时期被称为韩国电影的黑暗年代。所以奉俊昊小时候其实看不到什么像样的韩国电影。甚至在奉俊昊的青少年时期,韩国电影银幕上占据主流的一度是情色电影。
1993年,韩国引入了文化产业的概念。1997年金大中政府正式提出“文化立国”的策略,随后电影审查制度就被彻底废除,取而代之的是电影分级制度,同时电影产业成为了政府重点扶持对象,允许风投进入并享受减税政策。这一系列举措让韩国电影进入了高速发展的通道。
如果说过往的韩国电影经历了漫长的人造黑暗时期,那2003-2004年就是点亮这场黑暗的火把。那一年,奉俊昊拍出了《杀人回忆》,朴赞郁的《老男孩》在戛纳拿到评审团大奖,金基德凭借《空房间》获得威尼斯最佳导演。韩国电影在国际影坛赢得集体声望,这一批导演也被誉为韩国电影新浪潮。
李沧东曾经给戛纳电影节官网写过一篇文章,名字叫《韓国电影:阿里郎的传人》,他讲到这些韩国导演的一个共同特点,
“他们一直致力于通过影片来表达民声和韩国民众的情感与希望。”
在极端的社会环境加上自由开放的文化氛围中,韩国导演们不断汲取新的创作灵感,创作出让世界影坛震惊的韩国电影。拍摄完《寄生虫》之后,奉俊昊曾接受韩国媒体采访,他觉得《寄生虫》是一部充满了韩国特色细节、非常韩国式的电影,“但同时也有全世界所处同一境地的当今时代非常普遍的问题”,这大概就是韩国电影人已经彻底摸到了世界脉搏的现实吧。
历经70年,韩国电影从无到有,从黑暗到光明,当荣耀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应该接受掌声的不应只是一个奉俊昊,还有韩国的数代电影人以及那些珍惜韩国电影的国民。
本刊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