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塔垃随记
2020-06-19周凌云
文/周凌云
扒地松
风,一股一股地吹。风把石头吹歪。把石头吹成怪物。我站在一尊石头上,瞬间,帽子像一只鸟儿一样飞上天了。人,差点吹到塔斯克斯坦了。风,并没有把一座山弄成一团糟,我在这里看到,风就是一把凿子,剔剔凿凿,废料全吹走了,撒在我已看不到的远方。新疆实在是太辽阔了。世上的动物,都在这里能找到它灵动的形态,或卧或坐,或飞动或矗立。我惊叹大自然的手笔。
这就是我眼前所见的博州的怪石峪。这是北方的自然石林。粗犷,博大,伟岸。怪石峪,只生长石头,不生长森林。
石头与石头之间,还是有绿色点染的,有的积点成线,有的成片。走进看,是些矮小的植物,像藤蔓一样,扒在石缝里,或扒在石头上。博州文友说,是扒地松。
仔细一观,扒地松,是卧着地漫延生长开去的,形态扭捏,奇形怪状,其色青黛。扒开松叶,枝干全扒在地上,粗壮些的,像人的胳膊,精瘦老人一样的胳膊,细弱的,像鸡爪。扒地松,匍匐在地,忍辱负重,又多么坚强。
我来到赛里木湖时,虽没有怪石峪那样的劲风,却有强烈的阳光。湖面碧波荡漾,天上白云悠悠。湖岸各色花儿繁茂,山势绵延,雪峰格外醒目。远处,山坡之上,风景奇特,画儿一般,像园丁修剪过。
我指着山上风景问朋友,是什么树,答曰:都是松,一种挺立着的,一种就扒在地上的。喔,都是松。一种松,高高昂昂,哨兵一样,由山下向山上排列,碧绿、深黛,另一种,扒着地,委委锁锁。这一团一团的,扒在坡上,这些松,远望,是不规则的黄褐色圆圈,像人盘腿坐卧着。都是松,却是不一样的生态。扒地松肯定长不成挺拨英武的松。我对扒地松是鸣不平的。他们为什么永远扒在地上不能挺立起来?
巴音阿门
天,就在我的头顶,如果跳一跳,头会碰到天。一团云,在天上擦来擦去,天更蓝了。这蓝只有牧民纯洁的思想才能媲美。
昨天还是雨,今日彻底放晴,太阳闪亮亮的,如激光一般,又是一盏灯,点燃了我的亢奋。我从没有看到离我这么近的太阳,手伸上去会握住一只,我想给某些炙烤得火辣辣的地方,比方我遥远的故乡,那里正热得出奇的焦土,遮挡一下,少晒几个时辰,留些大片的阴凉,但是天山脚下的这片,让它照亮着,多照耀一些,让温暖播洒巴音阿门。
八月天,巴音阿门山峰上,仍积雪皑皑,也许那里是去年的雪,也许是百年前、千年前的,它积淀洁白与光芒,足以滋润巴音阿门,一股股清亮的水,枝枝蔓蔓流淌着,汇成溪,聚成河,一支支清脆柔美的小曲儿演奏为雄浑的巴音阿门之歌。一股风来,高大粗壮的水柳,哗哗哗哗,应和着水声。水柳,为什么这样出类拔萃?是雪水的滋润吗?除了我看到的那几溜儿松树,山上的草木都是扒在坡上的,甚至只有光秃秃的坡岭,有的寸草不生。但是一切都美。大自然的笔,皴、擦、点、染,不论截取哪一面,直接装裱,都可成为巨幅的山水画。那些黑色的山峦,向雪峰绵延,向蓝天和太阳奔去!多么壮美!我也想奔去!
雪山下,牧民用桩和铁丝围成牧场,牧场内是成群的羊、奶牛和马,牧场外也是,有的啃草,有的晒太阳,有的摆着尾巴悠闲散步,还有的大张着水门洒尿,顺便从屁股里涌出一大堆冒汽的粪便。一不小心,我踩在了一堆新鲜的牛粪上。跺了跺脚,牛粪还巴在鞋上。我去抓一把草擦鞋,不料却抓了一把蝎子草,顿时如万箭穿透了手掌,痛痒无比。这是巴音阿门的草。事先有人已叮嘱过的,不能乱抓这些草的。我终于认识了这种草!真的不能乱抓。
怪石峪
鄂托克赛尔河
在长城般的别珍套山下,流淌着鄂托克赛尔河。这是我一生见过的最清澈的河流。它蜿蜒着从高山、远山奔涌而来,又蜿蜒着向远方奔腾而去。哗哗哗哗。哗哗哗哗。这条河的兴奋与我的兴奋多么合拍。这里离欢乐多近啊!我看着欢乐不停地从我身边流过,流到太阳挨擦着的地面。远处,河流平坦了,流水漫游,几条支流甩来甩去,最终又汇流到我眼光混沌的尽处,被一团云笼罩了。水流到哪里去了呢。这条河太重要了,是它才让这广袤的土地和绵延无垠的山峦灵动起来,娟秀起来,才组成了美妙的图画,如果没这河流,这里将是苍茫一片,寂寞无边。
河岸有许多水杨。它们依水而生,有的粗壮,也有的细弱,有的躲着水,有的被水冲刷。还有死去的水杨,光溜溜的、白亮亮的,水剥去了它的皮,它像巨大的马腿的骨胳。河岸尽是石头,被水冲刷得光溜溜的,干干净净。我捡了块石头,想带回家。什么时候我想念这条河了,它可以让我回味,从石头上倾听鄂托克赛尔河的水声。
在一望无际的河岸上,只看到一户人家。哈萨克牧民。正在建房。将土房推了,改建为砖房。房屋旁边是羊圈,但没有一只羊,都野外啃草去了。圈内羊粪厚厚的。主人用铲子铲成方块堆起来,风干后可用作燃料,烤馕,做饭。哈萨克家家都要有一个馕坑。这家馕坑已经做好了。
一只狗狂吠起来。听起来,这腔调多么老套啊。和别的狗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肺活量极其充盈。叫声盖过了鄂托克赛尔河的声音,它是一团汽,迅速充斥到河岸,直接扩散到山峦间高远的空间。狗吠使土地更辽阔,使河流更长了,它把铺天盖地的云震落了一部分,飘过去,又落在蓝蓝的远山。我曾经的一个梦,此时被它震醒。
一个哈萨克姑娘从房子里走出来,把酸奶送给我吃。我嘴里津津有味地尝着,眼睛却瞭望着袅袅而去的鄂托克赛尔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