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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做法及启示

2020-06-17王中汝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20年23期
关键词:意识形态安全美国

王中汝

【摘要】意识形态是一系列概念、价值与符号的集合体。意识形态安全的本质,是通过灌输、教育实现意识形态认同,维护统治阶级的文化领导权。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高度重视意识形态安全问题。统治阶级及其个体,紧紧围绕文化传统这一根基,在意识形态构建、传播、教育、学术研究、法治保障等方面,构筑起攻守兼备、缜密有效的意识形态安全防火墙。牢牢把握根本,以高度的自觉主动精神,切实做好意识形态的法治化、日常生活化工作,是美国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关键词】美国  意识形态安全  文化领导权

【中圖分类号】D871.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23.004

意识形态是一系列概念、价值与符号的集合体,是一个社会总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社会的正常运转,包括经济增长、社会稳定,民众行为有序、心理健康等,离不开意识形态在精神层面的支撑与规范。同样,意识形态领域内的变革或革命,往往是社会变革或革命的先声。意识形态安全,是国家和社会安全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在这方面,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美国,有着丰富的经验。研究它们的做法,总结其中的规律,对于我们维护国家意识形态安全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意识形态安全关乎文化领导权

意识形态的主体,不是个人而是集体或群体。在阶级社会,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各有自己的意识形态。因发展阶段、文化传统等方面的差异,意识形态的阶级性必然呈现出或鲜明或隐晦的色彩。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资料”。[1]相应地,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的、维护既有社会秩序的意识形态。所谓国家意识形态安全,是指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安全。

恩格斯晚年根据阶级斗争条件的根本变化,提出了“阵地战”思想。“人民各个阶层都同情的起义,很难再有了;在阶级斗争中,中间阶层大概永远不会毫无例外地统统团结在无产阶级的周围,从而使纠集在资产阶级周围的反动党派几乎完全消失。”[2]因此,无产阶级“远不能以一次重大的打击取得胜利,而不得不慢慢地向前推进,在严酷顽强的斗争中夺取一个一个的阵地”。[3]基于对西方社会的深刻把握,葛兰西提出了阵地战和文化领导权理论。他认为,统治阶级要实现阶级统治,既要依靠强制性的国家机器,也要行使对被统治阶级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导权。“统治阶级通过学校、宗教、文学艺术、风俗习惯等手段,将其价值观灌输给被统治阶级,并使它成为公众遵守的道德规范,从而获得后者对‘合法统治的认同。”形式多样的精神上层建筑,成为资产阶级统治的“堡垒和战壕”。西方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任务更艰巨,所需时间更长。“结论是:在西方只能打‘稳扎稳打的‘阵地战,而不能打‘速战速决的‘运动战。”无产阶级“更要注重开展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斗争;在成为统治者之前,首先做领导者”。[4]

“意识形态既想使某些活动或安排合法化,又想使个人整合起来,使之能够为了一定的目标而团结一致。”[5]西方资本主义制度数百年来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历史,已经充分证明了马克思、恩格斯及葛兰西的观点。具体来说,“构成统治阶级的各个个人”,“他们还作为思维着的人,作为思想的生产者进行统治,他们调节着自己时代的思想的生产和分配”。[6]在不同领域,运用各种手段,调动各方面力量,型塑、构建有利于本阶级统治的意识形态,麻醉、弱化人民群众的反抗意识,成为构成资产阶级的集团和个人的重要任务。在这个方面,美国做得最为成功。

美国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主要方式

美国是当前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是世界上几乎没有发生过内部革命(国内战争除外)、宗教氛围最浓厚、反共意识形态最强大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两百多年的平稳发展,除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资源禀赋之外,复杂而巧妙的意识形态构建与维护,也是美国维持社会总体稳定、成功赢得冷战并称霸世界的重要依凭。

始终围绕文化传统维护意识形态安全。近代以来的西方文化,尽管有着显著的多元化特征,但基督教文化无疑居于核心地位。物质领域的世俗化不断加速,基督教在私人领域的影响却一直根深蒂固。尤其是美国,新教等宗教因素在国家的政治生活、社会生活和国民心理方面,扮演着关键角色,发挥着重要作用。这就为统治阶级构建意识形态提供了坚实的精神文化基础。

在西方社会,宗教因素居于传统文化的核心地位,美国尤甚。1888年,恩格斯游历美国,对美国人形成了“仍然顽固地坚持着继承下来的、在欧洲被认为过时了的小资产阶级习惯的人”[7]的深刻印象,这里的“习惯”当然包括宗教因素。马克斯·韦伯在其《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从总体上探讨了宗教因素与资本主义的关系。丘吉尔选择在美国发表“铁幕”演说,提出“冷战”意识形态,即是从基督教文明受到威胁开始的:苏联代表的共产主义“暴政”,以及所谓的遍布世界各地的“共产党第五纵队”,“到处构成对基督教文明的日益严重的挑衅和危险”。丘吉尔公开、明确地把意识形态因素纳入国家安全战略,深深地触动了基督教文明占统治地位的美国人,“抓住了美国人从自己固有的意识形态出发,对‘暴政的反感,将‘反暴政作为明确的安全战略目标界定下来,从而取得了建构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的话语权。”从宗教因素入手推行意识形态,“在美国公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它等于完成了进行冷战的政治动员”。[8]

围绕文化传统构建意识形态的做法,也得到了中国学者的高度认可。有论者指出,“美国确定战略敌人的标准,是实利主义价值与‘理想主义价值的叠加”。从前者来看,“美国认为自己的霸权地位与核心利益受到了对方的挑战”。从后者来看,“美国人认为对方在意识形态上是所谓的‘违反人权‘专制主义‘法西斯‘反人类的暴君之类的‘邪恶者。面对这样的敌人,美国就要‘替天行道,行使上帝的使命。美国人有强烈的传教士式的‘道德理想主义,这是因为,美国是新教移民组成的国家,他们的宗教化的理想主义,远比我们想像的强烈得多”。[9]由此可见,现阶段美国统治阶级以社会制度、价值观念不同为借口,构建所谓“红色帝国”“专制黄种人”等敌对意识形态,对中国进行极限施压,所依凭的依然是根深蒂固的基督教文化。应该说,美国的统治阶级,借助文化传统建构并维护意识形态安全,已达到炉火纯青的至高境界。

充分利用媒体塑造意识形态神话。与时俱进,充分利用不断革新的媒介,维护意识形态安全,是以美国为首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巩固阶级统治的鲜明特点。

当前,互联网已成为意识形态斗争的主战场。“这场斗争伴随着电子计算机、通讯工具和最新的摄影技术的出现而起,使用这些武器的人都是一些高度专业化的舆论制造者和宣传家,还加上他们麾下的‘反击和‘进攻部队,其服务对象却是公司的和政治的巨大利益。”[10]这些“舆论制造者和宣传家”,对内炮制一系列意识形态“神话”,包括“良性发展”的神话、关于稳定的神话、关于技术的神话、关于教育的神话,掩饰贫富分化等社會弊病,强化阶级统治的合法性依据。[11]在美国,最大的神话,就是“机遇平等”的“美国梦”。[12]制造和维护这些神话的,除主管“美国之音”等国家喉舌的美国全球媒体署(USAGM)、负责教育和文化事务的国务院教育和文化事务局(ECA)等机构之外,还有“知道如何以更有利于富人的方式塑造偏好和信念”的“1%上层群体”[13]。控制媒体,是他们常用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媒体成了那1%上层群体掌握了话语权的王国。他们有实力购买并控制那些重要的媒体,有的甚至愿意赔钱这样做:这是一种维持其经济地位的投资。”[14]

对外,这些“舆论制造者和宣传家”则在赢得“冷战”的基础上,将自己特有的自由民主模式普世化,并大张旗鼓地输出。遥遥领先的科技霸权,通讯领域的革命性变革,为发达国家的意识形态输出提供了空前的便利。借助欧洲自由电台、亚洲自由电台、中东广播网、美国之音、脸书、推特、谷歌等媒体,利用某些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内部问题,向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民众灌输自己的意识形态,甚至动用人力、财力和技术手段策划骚乱,频频煽动、掀起各种形式的“颜色革命”,已经成为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进行意识形态输出的惯常做法。[15]一旦其他国家的某些方面超过了自己,就以威胁国家安全为借口,抛开市场和商业规则,动用国家力量进行打击。最近一个时期,美国对WeChat和TikTok的打压,既有资本、市场等方面的诱因,更是所谓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逻辑使然。

全面推行意识形态安全法治化。作为观念的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与社会思潮、伦理道德、价值主张等密切相关,涉及面和载体极为宽泛。这一特点决定了意识形态安全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与长期性,决非毕其功于一役。在这方面,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处理言论自由问题。

言论自由向来是西方国家标榜的政治自由之一。西方社会是近现代法治的发源地。为言论自由立法,运用法治手段处理意识形态问题,是西方国家捍卫国家安全的重要抓手。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即“冷战”最激烈的阶段,尤其是麦卡锡主义猖獗时期,美国也没有忽视法治的作用。“个人由于与不受欢迎的组织相勾连而受到名目繁多的非刑事限制(non-criminal restraints),在反共时期,这些限制吞噬了大量法律资源。”[16]1950年,美国制定了《颠覆活动控制法》,以对付共产党人及其拥护者,这部法律规定了四种非刑事制裁措施:(1)强制披露成员名单;(2)丑化;(3)一大批影响到诸如通邮、护照、免税和公职的部分制裁措施;(4)驱逐外侨出境和取消入籍公民的国籍。这部法律提出的案件多为“无形的反共之手所操纵”,“并无任何程序对提出关于共产党性质、活动和宗旨的假定进行规范,而这些假定一直是对组织成员适用部分制裁措施的依据”,“其真实意图都是为了取缔共产党”。[17]在所谓的“部分制裁”措施中,包括禁止担任政府公职,要求进行忠诚宣誓等。美国《国家劳动关系法》规定,任何一名共产党员,或者前五年内加入共产党的个人担任工会官员构成犯罪。美国《国内安全法》规定,国会享有驱逐外侨出境的绝对权力。这一阶段的司法系统,处理了大量与意识形态相关甚至泛意识形态化的案子:“一位商业画家——上诉人——只是在一场运动中被捕的劳苦大众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运动的意识形态,他知之甚少,而运动的领导人谈论的是为饥肠辘辘者提供面包和为失业者提供工作。”[18]实践中的结果是,“依照目前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活跃的共产党员应当被驱逐出境的结论,法律轻易就会把这项结论扩展为: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无论退党时间多长,无论对共产党宗旨的认知多么肤浅,前共产党员也应当被驱逐出境”。[19]此外,美国还制定了《共产主义控制法》等意识形态方面的专门法。一位美国作者所著的《美国的言论自由》,以长达600余页的篇幅,揭露了美国统治阶级运用国家机器特别是司法系统维护自身意识形态安全、迫害持不同意识形态者的种种行径。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外国人入境美国的签证表上,“共产党”依然与“艾滋病”“恐怖分子”等并列。

美国标榜自己是法治国家,在意识形态问题处理上,法治化程度也相当高且相当精细。例如,《信息与教育交流法》规定,“美国之音”等外宣机构的节目,一般不能在美国国内播送。这也是“内外有别”,充分体现了统治阶级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高超艺术。

高度重视形式丰富的意识形态教育。西方国家的学校并未专门开设思想政治教育课程。但这并不是说,它们不进行意识形态教育与灌输。横跨不同学科与专业的通识教育,就是在教育领域特别是高等教育领域进行意识形态灌输的基本途径。

美国是一个历史短暂的移民国家。通识教育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强化美国社会的文化认同,形成真正基于西方文明的牢固共同体意识”。通识教育课的核心内容,是教授、学习、研读西方文明经典,特别是有助于确立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经典。例如,哥伦比亚大学开设了两门全校本科生必修的通识教育课。《当代文明》课,侧重西方文明的历史变革,既讲授从古代到近代的历史,也讲授现代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自然科学等学科内容。《人文经典》课,着重讲授经典著作中蕴含的主流价值观,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直到近代的牛顿、洛克,当然也包括作为对照的“非主流”的马克思。“变革与永恒融合为学,‘经与‘史相互渗透;史侧重于文明的兴衰浮沉,而经则重在汲取‘传统形成的智慧。”“一代又一代美国精英因此培育出强烈的文化认同感。”[20]美国芝加哥大学专门成立了由顶尖学者组成的“社会思想委员会”,甄选研究生通读的人文社会科学类经典著作,培养和提升学生的人文素养。通识教育所代表的课堂灌输,只是教育领域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一种方式。通过学生社团,在学生参与中弘扬价值观,也是在教育领域巩固意识形态的重要形式。以哈佛大学为例,哈佛大学有600多个学生社团。该校的学生社团管理规则对学生社团的发起、活动等,都有严格规定。“哈佛的课余生活要胜过正规学习。”[21]这一论断更大程度上就是针对价值观、意识形态而言的。除普通大学的通识教育之外,美国还特别重视涉及国家安全、军队院校的意识形态建设问题。“树立价值观”,“彰显美国的民主政治文化,在新兴民主国家中树立政治和军事权威”,[22]明确个人的责任、荣誉和对国家的忠诚,是专业军事教育系统的首要任务。

更广泛的意识形态教育,是在日常生活中每时每刻、悄无声息地进行的。“美国意识形态教育贴近美国人的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凸显意识形态导向,形成了意识形态教育生活化的美国传统和美国特色。”[23]所谓意识形态教育生活化,包含了诸多内容。以家庭、学校、政党、宗教、社团组织等社会单元为主体,充分利用传统媒体与互联网新媒体等方式,通过各方面的体制机制建设,把统治阶级宣扬的价值观念与伦理道德,渗透到美国人的学习、工作、公共参与,乃至娱乐休闲等日常生活的各个环节,实现意识形态教育内容和方式的生活化。在这个方面,最典型的是电影、电视剧等大众精神产品的巨大作用。爱国主义、个人主义、英雄主义、乐观主义、西方(男性)中心主义、美国梦、善恶二元对立的宗教观念等价值观,是电影、电视剧的主色调。审查,包括道德层面、政治层面和经济层面的自身审查,以及包括电影分级制度在内的大量法律规范,是确保“政治正确”的根本途径。“政治权力始终对电影制作进行意识形态上的控制”,“不只是推广某种生活方式,‘好莱坞制造更是首先强加给你一种思维方式。因为美国意识形态已经被彻底地植入好莱坞电影的形式和结构之中。”[24]借助于雄厚的资本和先进的技术,风靡全球的好莱坞大片在美国国内实现了意识形态的深度渗透,在美国之外成为意识形态扩张的利器。

桑巴特指出,美国缺乏封建社会的历史,资本主义制度始终占据统治地位。从理论上讲,最容易、最有可能在工人阶级群众中培育出敌视资本主义的意识和思维方式。实际生活中却不是这样。“美国经济里边有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可以解释无产阶级心理状态的演变……卡内基家族及其应声虫们的胡说当中存在着某些真理,他们想要通过自己或别人的从报童到百万富翁的传奇故事给‘粗俗的贱民们实施催眠。”[25]桑巴特这段话充分揭示了组成资产阶级的资本家个体,是如何在意识形态方面积极主动地维护本阶级的统治地位的。这也说明,最成功的意识形态教育,往往发生在日常生活领域,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

积极捍卫社会科学领域的意识形态阵地。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在教育领域的巩固,是与社会科学理论研究领域内左翼知识界不断被围剿同步进行的。所谓的左翼和右翼,是“一个社会内部政治领域内的两种意识形态”[26]。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右翼代表着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左翼代表着反对现有统治秩序的革命意识形态。

右翼意识形态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基石。四十多年来,以哈耶克、弗里德曼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以福山、亨廷顿为代表的右翼保守主义,两种右翼思潮异曲同工,成为学界为资本主义张目的标杆与旗帜。尽管福山等人否认自己学术研究的意识形态属性,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的思想观点在客观上发挥了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重要作用。福山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为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自由民主体制在“冷战”中的胜利鼓与呼,“将一个相当学院的、黑格尔主义的观点变成了一个很通俗的、右翼保守意识形态的理论”。[27]亨廷頓《文明的冲突》一书,刻意回避以美国为首的垄断资本在世界各地挑起战端与冲突的事实,鼓吹“文明的冲突取代了超级大国的竞争”:“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最普遍的、重要的和危险的冲突不是社会阶级之间、富人和穷人之间,或其他以经济来划分的集团之间的冲突,而是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民之间的冲突”。[28]在“文明冲突”理论中,没有任何诸如资本、剥削、压迫、阶级等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地位,貌似开辟了从文明的角度思考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的崭新视角,实则为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垄断资本势力的全球性扩张,提供了理论依据与合法性论证。亨廷顿的《第三波:20世纪后期的民主化浪潮》,则直接成为美国迄今为止在全世界强行推广西方价值观、制造反政府动乱、发动形形色色“颜色革命”的理论工具。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美国左翼知识界,经历了麦卡锡主义的围剿之后,在20世纪70年代曾经有过复兴的迹象,但这种迹象仅仅是昙花一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冷战”的结束,以及右翼知识界的凌厉攻势,左翼知识界几乎失去了所有阵地,成为所谓学术自由的点缀与装饰品。与此同时,则是左翼知识界的“学院化、体制化与精英化的过程”:“左翼文化理论和批评成为象牙塔内少数知识精英的密码和获取学术地位与资本的手段”,“他们可以完全不涉及社会的公正、贫富的差距、伦理和道德,完全不涉及世界上所有的暴行、血腥,完全不涉及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因而“越来越边缘化,陷入深刻的危机之中”。[29]在这里,起关键作用的依然是资本,包括资本控制的大众媒体、学术研究阵地与资源。通过“学术明星化、商品化与专业主义”,把左翼知识分子囚禁在高等教育的象牙塔内;“通过高薪、提供大量研究资金以及各种各样的手段”,使他们沉湎于打造所谓的“学术品牌”;结果必然是,“越来越把自己封闭在日益艰涩的精英式密语中,拒绝与大众传媒对话,拒绝与右翼意识形态的通俗化代言者们交锋”。“左翼在大众舆论平台中的沉默与失语,换来的是大众媒体上右翼的喧哗与喋喋不休,在大众心目中强化的是以市场为圭臬的经济一体化、全球化的普世主义天使,以及与之相对的各种原教旨主义、恐怖主义恶魔。这种天使化/妖魔化非白即黑的逻辑背后,挥之不去的仍然是欧洲中心、白人中心论偏见。”[30]

一些人主张的社会科学研究上的价值中立,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虚妄。无论研究者的出身、背景,还是他们关注、选取的议题,都很难摆脱政治立场、价值观念与意识形态的影响。“冷战”结束以来,在欧美学术界,右翼意识形态的阵地是越来越巩固了。无论《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文明的冲突》等畅销书如何标榜自身多么客观,背后隐藏的依然是欧美中心的影子,不管作者是否意识到,或在多大程度上承认/否认这一点。

通过操控社会运动与社会组织巩固意识形态安全。西方社会经历了工业化、现代化的洗礼,社会组织与社会运动最为发达。社会组织与社会运动既是不同阶级、不同群体表达利益诉求、维护特定具体利益的工具,也是统治阶级疏导社会情绪、缓和社会矛盾的排气阀。不同的社会组织和社会运动,持有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与意识形态。只要不从根本上威胁阶级统治和基本制度,任何性质与类别的社会组织和社会运动都能够存在。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在社会组织与社会运动问题上,尽管存在着左翼和右翼之分,表面上呈现出“你唱罢来我登场”的热闹景象,但在大多数时候,右翼社会组织与社会运动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统治阶级的不同集团和精英,习惯于通过右翼社会组织与社会运动,设置各种议题,潜移默化地影响大众,巩固自身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地位。

在美国,“右翼社会运动首先在组织方面更加注重社区组织等地方性组织的建设,特别是扎根于宗教右翼的教会组织网络使其动员群众变得更加容易和有效”,它们的议题集中在政治、道德和价值观方面,且善于与右翼媒体人士、右翼政党和政客结盟,充分发挥影响力。[31]发生在2009年的茶党运动,就是一个由右翼媒体、政界、保守组织联合发起、保守派群众呼应的右翼社会运动。茶党运动的核心领导力量,是五个全国性右翼组织,它们的名字本身就散发着强烈的意识形态气味:“自由事业”“我们的国家理应更好”“为繁荣而斗争的美国人”“茶党爱国者”“茶党国家”。茶党运动的基本诉求,是反对大政府、低税、自由市场等政治要求与反堕胎、反同性婚姻等宗教社会要求。茶党运动的话语构建,更是有着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利用美国根深蒂固的反共主义意识形态将抗议对象妖魔化”,“强调宗教意识形态、美国国内左右翼意识形态的差异甚至与美国意识形态相左的其他意识形态——社会主义、法西斯主义、纳粹等多重因素”,以“争取和动员更多的支持者,为其诉求的合法性进行辩护,并收到了很好的动员效果”。[32]

继茶党运动之后发生的左翼社会运动——“占领华尔街”运动,就没有获得茶党运动那样的效果,不仅没有受到主流媒体的关注与支持,统治阶级中的政治精英也敬而远之。像茶党运动、“占领华尔街”运动这样的大规模社会运动,换作任何一个发展中国家,都会造成政治动荡、体制动摇甚至政府下台的结果,但在美国,丝毫没有撼动统治阶级的稳固统治。最根本的一点在于,占统治地位的右翼社会组织,本身就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由他们主导的社会运动,通过群众的亲身参与,特别是浅层次参与带来的虚幻成就感、满足感,强化了统治阶级对全社会的意识形态灌输与控制。

几点启示

意识形态属于观念上层建筑,既是现实生活在观念上的折射,又与现实生活有着一定距离,兼具客观性与主观性双重属性,因此,便存在着构建、传播、灌输与维护问题。从美国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有效做法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三点启示。

首先,筑牢根基,是意识形态安全的根本出发点。一个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必须把根脉深植于该社会最深层次的土壤之中,深植于民众日用而不自觉的文化基因之中。无论是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还是革命的意识形态,要想充分发挥意识形态的作用,均不能跳出这个“铁律”。这也是葛兰西阵地战理论的现实依据。美国统治阶级,充分利用基督新教在民众中根深蒂固、难以撼动的影响,构筑自己的意识形态,维护意识形态安全。当代中国,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意识形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对五千年来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的传承与发展,是对近代以来在救亡图存中形成的红色文化的发扬光大,集中体现了中国人民通过艰苦奋斗过上美好生活的朴素愿望与奋斗精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必须扎根于中国大地,反映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才能淬炼出顽强的生命力,展现出强大的社会作用。

其次,维护意识形态安全,需要多个方面在多个领域自觉努力。这里的关键是自觉。在美国,政府、政党、教会、学校、媒体、社会组织等,在资本的幕前或幕后支配下,无不积极主动地维护意识形态安全。其中,作为阶级统治的主要工具,国家政权的积极作为发挥着主导和关键作用。在中国,党的各级组织、各级政府,必须牢牢掌握意识形态领导权,以积极有为的进取态度,在经济社会各个领域主动做好意识形态工作,不留空白点和真空地带。与此同时,当代中国人,尤其是各个领域的精英人群,如经济领域的企业家群体、社会领域的各种社会团体和组织的领导者群体、理论研究与教育领域的专家学者,等等,在维护国家意识形态安全问题上,必须形成高度的共识与充分的自觉,探索、实践符合本领域特点的、維护意识形态安全的途径与举措。党政主导,社会各方面积极参与,才能凝聚成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强大合力。

最后,通过多种多样的形式,实现意识形态的日常生活化,是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基础性工作。意识形态的受众,是有着不同背景、经历、生存状态的活生生的个体。意识形态的普遍性,需要借助于并通过受众的特殊性呈现出来。因此,意识形态的构建与灌输,意识形态安全的维护,必须实现与受众的日常生活与个体体验的紧密结合,才能取得最大限度的预期效果。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在各个层面的选举,就是很好的例子。把民主等同于选举,选举搞得轰轰烈烈。在金钱政治之下,选来选去,依然是资本中意的人选,但选民的确过了投票选举的“瘾”。2020年初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的糟糕应对举措及结果,最大的政治社会意义就在于初步撕开了这些国家所谓自由民主的虚假外衣。在自媒体时代,民众的切身感受更加重要。个体的生活体验与意识形态宣教的内容,如果出现强烈反差,只会损害意识形态的凝聚力、感召力与说服力,最后必然导致意识形态的不安全。近年来,我们党不断强调的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以及社会的道德底线、心理底线等,也应该成为各个方面在各个领域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工作重点。

注释

[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0、551页。

[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8、541页。

[4]田时纲:《〈狱中书简〉译序》,[意]葛兰西:《狱中书简》,田时纲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8页。

[5][澳]安德鲁·文森特:《现代政治意识形态》,袁久红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4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535页。

[8]周建明:《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基本逻辑:遏制战略解析》,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24~26页。

[9]萧功秦:《中美关系的新思考》,爱思想网,2020年9月18日,http://www.aisixiang.com/data/122934.html。

[10][11][英]拉里·埃利奥特、丹·阿特金森:《不安全的时代》,曹大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3、327~342页。

[12][13][14][美]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价》,张子源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第XI、134、116页。

[15]鞠峰:《美国政府说漏了嘴:承认对香港暴徒提供支持》,观察者网,2020年9月26日,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0_09_26_566439.shtml。

[16][17][18][19][美]小哈里·卡尔文著、杰米·卡尔文编:《美国的言论自由》,李忠、韩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327、343、454、455页。

[20]易涤非:《通识教育、媒体责任与美国意识形态建设——从两份哈钦斯报告说起》,《红旗文稿》,2014年第14期。

[21][23]赵传海、吴颍:《美国意识形态教育生活化的启示》,《许昌学院学报》,2019年第6期。

[22][美]伯特·查普曼:《国家安全与情报政策研究:美国安全体系的起源、思维和架构》,徐雪峰、叶红婷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7年,第1页。

[24][法]雷吉斯·迪布瓦:《好莱坞:电影与意识形态》,李丹丹、李昕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22页。

[25][德]维尔纳·桑巴特:《为什么美国没有社会主义》,赖海榕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75页。

[26][31][32]杨锐:《美国社会运动的政治过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5、150、182~183页。

[27][29][30]刘康:《西方左翼知识界的危机——从美国学术左翼的现状说开去》,《学术月刊》,2008年第2期。

[28][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7年,第7页。

责 编/陈璐颖(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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