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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网络中的资源获取与利益交换:民国时期大学校友会的运作逻辑

2020-06-13杨伟东胡金平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20年2期
关键词:校友会同学会母校

杨伟东 胡金平

(南京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校友是从同一所学校毕业的人相互之间的称呼。作为毕业生,校友一批批地被学校“制造”出来,形成一种规模不断扩大,影响日渐增强的群体,成为学校重要的社会资源。特别是大学校友,相对于中、小学校友而言,由于其在年龄上已属成年,事业上已有成就,社会地位较高且社会影响较为广泛,成为一种更受瞩目的群体,于是在一般文献中,“校友”一般都是指“大学校友”,本文也是在这一意义上使用校友一词。

校友会是以同一学校历届毕业学生为主体(有的校友会也包括曾任或现任教师及校董)组成的团体。我国大学校友会最早产生于清末,民国时期获得较快发展,几乎每所大学都成立了自己的校友会,并在全国各地乃至海外建立分会,其中部分校友会历经社会变革至今仍然存在并发挥作用。校友会作为学校和校友之间连接的纽带,构建了一个覆盖广泛、影响深远的校友网络,对学校和校友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然而目前我国学界对于近现代大学校友会的研究并不多(1)关于我国近现代大学校友会的研究成果目前能检索到的有:王长生的《民国第一校友会》,载于《文史天地》2004年第8期;石慧霞的《科举时代“同年会”与现代大学校友会之比较》,载于《现代大学教育》2009年第4期;饶玲一的《从“同年”到“同学”——圣约翰大学校友会与近代中国社会新型人际网络的建构》,载于《史林》2010年第6期;苏全有、王世超的《论清末民初的同学会的产生、类别和运作》,载于《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汪巧红的《民国时期高校校友会功能研究》,载于《河南科技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等等。,未能对这一特殊组织的生存与运作逻辑进行合理解释。校友会是如何产生的?又是如何运作的?对学校和校友有什么样的影响?如何评价校友会的作用?本文以民国时期大学校友会为研究对象,试图对上述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一、双向需求与双重起源:校友会产生的基础

校友会的产生有着特殊的现实需要和历史根源,现实需要指学校和校友双方希望获取更多社会资源的心理需求,历史根源指早期校友组织和同学会等相关组织的制度基础。

(一)双向需求:校友会产生的心理依据

校友会的成立一方面出于学校的倡导,一方面得力于校友的支持,双方的倡导和支持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有着深刻的内在动机和心理需求。

对于学校而言,其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是办学资源的获取,而校友是其资源获取的一种有效途径。办学资源泛指一切支撑学校教育活动顺利进行的条件,既包括经费、人员、物质等实物资源,也包括政策、关系、名声等“隐性”资源。办学资源内涵的复杂性决定了办学资源获取方式的多样性,民国时期大学办学资源的获取往往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私立大学在争取资助的过程中,除自身办学水准外,学界派别、权力政治对办学资源的获取有着重要影响。[1]事实上,中国是一个“关系社会”,人们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他们所在的关系网络中的位置及他们所属的网络来定义自我和被人定义的,也是通过这一关系网络进行社会交往的,其所处的关系网络的性质和其所在的位置往往成为获取社会资源的前提条件,关系网络本身也因此而成为重要的社会资源。因此,民国时期各大学都非常重视关系网络的建设,以图更方便地获取资源和获取更优质的资源。

大学校友作为社会精英隐含着丰富的社会资源,成为学校资源获取的优质对象。梁晨等人研究发现民国时期的高等教育基本上属于精英教育,“民国大学生的主体来自通商口岸城市中的商人与专业技术人员家庭,家庭职业背景和地理分布都比较集中”[2]。这样的家庭一般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较为丰富的社会资源,而且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也更容易取得较高的成就。因此,民国时期的大学生自身及其家庭都隐含着丰富的社会资源,对于学校而言是资源获取的优质对象。而校友会作为学校与校友之间连接的纽带,将散居各处的校友组织起来,形成一种独特的关系网络,这一网络对于学校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社会资源,这成为学校倡导组织校友会的动机。

对于校友而言,走出校门步入社会以后,建立并维持同学之间的关系网络对其未来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校友之间的同学情谊为这一关系网络奠定了感情基础;共同的教育背景使得他们很容易在价值取向、职业选择等方面产生强烈认同;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及其背后隐含的利益成为潜在的社会资源,这些构成了校友网络得以建立的心理基础。通过对民国时期12所大学校友会组织章程(2)笔者所查阅的12所大学校友会组织章程包括:北京民国大学校友会章程、大夏大学校友会章程、湖南大学同学会章程、沪江大学同学会章程草案、齐鲁大学校友会章程、私立光华大学同学会章程、震旦大学同学会章程、之江大学同学会章程、东北大学校友会简章、南开大学毕业同学会会章、上海大学同学会章程、上海爱国女学校校友会简章。的梳理发现,各大学校友会对其宗旨表述颇为相近,其中出现最频繁的表述有“联络感情”“砥砺学行”“团结互助”“促进母校发展”等或与之意义相近的语句。由此可见,成立校友会之目的除扶助母校之外,最主要的在于联络校友间的情谊,相互扶助以求发展,体现出校友自身的利益诉求。校友会构建了一个以教育精英和社会精英为主体组成的关系网络,蕴含着丰富的社会资源,对于校友而言,加入这一网络无疑有利于自身的发展,这成为校友会得以建立的社会心理基础。

(二)双重起源:校友会产生的制度基础

校友会的产生除了学校和校友心理上的需求之外,现实中的制度基础也是不可或缺的。关于校友会的制度基础,一般认为源于美国的校友会制度,但笔者梳理史料发现,我国校友会的产生并不仅仅是对美国校友会制度的直接移植,也是本土同学会发展衍生的结果,具有双重的历史渊源。

校友会最早诞生于美国。在正式的校友会产生以前,美国已经有了非正式的校友组织和校友活动。为了巩固学校与学生之间的联系及同学之间的友谊,耶鲁大学在1792年第一次任命了“班级秘书”,进而形成了美国大学早期的校友组织——“班级会”。班级会的活动引发了校友捐赠的热情和校友俱乐部的成立,成为美国大多数校友活动的中心,但班级会的组织并不规范,影响力有限。[3]更为系统的校友组织是校友会,美国第一个正式的校友会于1821年在威廉姆斯学院成立。面对生源减少、经费枯竭等问题,为了谋求生存,威廉姆斯学院于1821年9月成立校友会,发动校友筹集资金,并通过校友宣传来吸引生源,这一举措挽救了濒临解散的学校。威廉姆斯学院的成功引起了美国其他大学的注意,不久也纷纷仿效威廉姆斯学院建立了校友会。校友会成立最初的目的是给母校筹集资金,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校友会的职能渐渐多样化,大体上包括筹集资金、建立校友关系网络、参与学校管理、服务校友等。[4]1900年,时任上海圣约翰书院(圣约翰大学的前身)院长的美国传教士卜舫济借鉴美国校友会制度建立了圣约翰同学会,成为我国第一个校友会。卜舫济建立校友会的初衷一方面是为了“使毕业生们保持对母校的兴趣,在将来,正如西方那样,他们或许能成为母校积极的捐赠者”;另一方面“对于毕业生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同学会使他们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毫无疑问他们将组成一个群体促进学校的发展”。[5]圣约翰大学校友会不仅致力于为母校筹款,还设立针对在校生的助学借款和针对贫困校友的救助基金,成立校友顾问会参与学校管理,组织恳亲大会等校友联谊活动,将校友和母校紧密联系在一起,团结互助,在社会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特别是“为当时私立大学实现多方位、多渠道的资金来源树立典范”[5]。在这一典范的影响下,加之西学东渐的不断深入和当时国人对美国教育的推崇,大学校友会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成立。

民国时期大学校友会一方面借鉴了美国校友会制度,另一方面也是对本土早期校友组织的改进。校友会产生之前,我国已经有了一些校友组织,如“同学会”“同窗会”等。笔者所见最早于1898年即有“同学会”这一名称。1898年9月,《新闻报》刊载了一篇《同学会文课叙例》,内称“戊戌端午,电传改试策论之谕,士气奋躍,天下奔告。呜呼,公理明,动力生,此中国否泰剥复一大键也。蒙等感愤时艰情迫,提倡拟就同学会,起文课以讲求实学”[6]。早期的同学会是一种同学间的社团组织,宗旨一般在于联络感情,交流学问,与学校没有太大关系。随着社会和教育的发展,大学肄业生越来越多,成为一种颇具影响的社会群体,逐渐受到学校的重视,有了联络校友的愿望,在这种情形下,同学会慢慢发生转变,从原来单纯的同学间的社团组织演变成联系学校与校友的纽带,最终成为校友会。

南开校友会即由“同学会”发展而来。南开校友总会常务委员陆善忱在《南开校友会之发展》一文中说“东西洋之各私立大学并多倚出校生为柱石,校中之发达,胥出校生之努力是赖。……盖我南开校友固亦不让外洋之出校生专门于前也”。又说“以前各处之出校同学为联络感情起见,多有‘同学会’之组织。……民国十六年远东运动会举行于沪上,张校长任总裁判,旅沪同学郑通和、查良鉴诸君,及徐叔谟、陈彬和诸先生乃开会欢迎,并进行组织南开旅沪校友会,将以前出校同学之范围扩大,是为南开校友会之嚆矢”。[7]可见南开校友会之成立不仅受到西方校友会的影响,也是本校同学会发展演变的结果。正因如此,民国时期很多大学的校友会依然称为同学会(3)本文所引材料中既有“校友会”又有“同学会”,为统一概念以避免混乱,本文范围内均以“校友会”称之。,如南开大学校友会就定名为“南开大学毕业同学会”[8],湖南大学校友会定名为“湖南大学同学会”[9]等。简而言之,“同学会”是纯粹的同学间的组织,不涉及学校,旨在联络同学感情,交流学问;“校友会”既是校友间的组织,也是学校与校友联系的纽带,其宗旨一方面在联络同学之间及同学与母校的感情,另一方面在倚靠校友扶助母校之发展,两者最大区别在于与学校的关系。

正是基于学校资源获取与校友利益交换的心理需求和美国校友会与我国传统同学会的制度基础,近代大学校友会才得以成立。校友会在产生之后获得了迅速的发展,不仅各个大学纷纷成立校友会,大学内部各学院、各专业以及部分中学也成立了校友会。校友会作为学校与校友之间的连接枢纽,构建了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络,成为影响学校和校友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从“关系网络”的视角出发研究民国时期大学校友会,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民国时期的大学在资源紧缺的环境下艰苦办学的努力及其对外部关系的处理,更好地理解大学、政府和社会的互动关系。

二、 关系网络中的资源获取

民国时期军阀割据、政党林立、派系众多,政客们为了团结力量攻击异己往往会形成各种各样的“小团体”,其实质即各种“关系网络”。民国时期特殊的关系文化从政治领域延伸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人们被其所属的关系网络及其在关系网络中的位置所定义,社会资源的获取也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关系网络。 对于民国大学而言,通过自身所处的关系网络寻求多方支持是各大学基本的生存策略,这也成为资源获取的潜在逻辑。校友会是关系网络的一种具体化形式,也是办学资源获取的一条有效路径。考诸史料,校友会为母校提供的资源多种多样,且各种资源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连带关系,就其荦荦大端而言则主要有两种,即经济资源和政策资源。

(一)经济资源的获取

经济资源是办学的基础性资源,直接决定 着学校的命运。民国时期政局动荡、战乱频仍, 致使本来就不充足的教育经费还常常被挪作他用,尽管教育界频繁高呼“教育经费独立”,但往往无济于事。在这种经费紧张的情形下,仅靠政府拨款和学生缴费很难维持学校的生存和发展,因此各大学不得不积极开拓其他筹资渠道,通过校友会筹集资金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渠道。

校友会对母校的经济援助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校友直接捐款;二是校友发动募捐活动,帮助学校募捐。南开大学作为“中国组织的最好的校友会”[10],其对校友的依赖充分说明了校友在学校资源获取中的重要性。1929年,南开大学校友会举办“环球聚餐”,海内外南开校友约定于4月21日正午同一时间聚餐,讨论为纪念严修而建设范孙楼募款事宜,并从即日起募款两周,许多校友慷慨解囊,当场捐款。是日南开大学各地校友会举办聚餐、演讲、演艺、募捐等活动,如天津分会两周内筹得一万余元,南京分会当场认捐八千余元,海外留美分会、留英分会也积极募捐。由于募款运动“非常热烈”,还举行了二期募款运动,最终共募得捐款约6万元。[7]1935年,为纪念南开学校成立30周年和张伯苓校长60岁寿辰,特举行“三六募捐”运动,原定募集3.6万元,实际募得5万余元,远超预计。[11]1944年,为庆祝南开学校成立40周年和张伯苓校长70岁寿辰以及为奖助优秀清寒学生设立奖助学金,校友会发起“张伯苓四七奖助基金”募集运动,原定募集数额为40万加70万,即110万元,但由于社会募捐踊跃,结束时总计募得600余万元,“创造了国内教育捐款之最高新纪录”。[12]像这样的“运动式募捐”还有多次,校友的捐助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南开大学教育经费紧张的局面,对于学校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张伯苓深知校友对于南开大学的重要性,1929年10月,南开校友总会成立,他在校友宴会上说:“南开二十五年来所以有此发达者,实赖严范孙先生之力。不幸范孙先生已逝世,学校之助力损失。兹幸各地校友会逐次成立,对母校颇能帮忙。今日又成立校友总会,并奠基诸校友所募建之范孙楼,希望日后担负严先生所遗之重责。”[7]第二年在庆祝范孙楼建成的典礼上他又说:“今后之南开,确惟出校生是赖。”[13]这些事实说明了校友对学校的支持和学校对校友的依赖。

(二)政策资源的获取

政策资源的获取指大学通过在政府部门任职的校友的帮助而获得政策上的倾斜。民国时期党派林立,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政府部门在利益分配上并非一视同仁,与当权者属于同一关系网络的学校往往在各种教育政策中占有优势。金国以南开大学与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互动为例,分析了“学界派别”和“权力政治”在资源获取中的重要性,认为“教育部在补助私立大学时存在着较大的随意性,补助与否更多地依赖于由私人关系交织而成的学界派别以及资源分配背后的权力政治”[1]。这从侧面佐证了关系网络在资源获取中的重要作用。

复旦大学是一所拥有革命传统的学校,培养了许多的国民党人士,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不少校友担任了政府要职,他们利用职权为复旦大学提供了很多便利。1936年,复旦校友吴南轩担任复旦大学副校长,实际负责校务。当时复旦大学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经费困难,二是校址狭隘。吴南轩为此请求复旦前教授叶楚伧(4)叶楚伧虽非复旦大学毕业生,但曾担任过复旦大学教授,也算是复旦校友。民国时期大学校友会虽以同校毕业生为主体,但有些校友会出于扩大影响的目的,也会将本校董事、校长、教职员等纳入校友会。复旦大学同学会章程就规定:“非本校同学而有左列资格之一者为名誉会员:一、本校校董及校长;二、凡曾在本校服务之教职员,由会员三人以上之介绍,经执监联席会议一致通过者。”(见《本会简章》,载于《复旦同学会会刊》1929年第1期。)帮忙,当时叶楚伧正担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常务委员会委员、行政院副院长等职。吴南轩记载了叶楚伧对复旦的帮助:“到校后翌年之春力请叶先生履践前诺,首谋解决学校经费,由彼邀请关心教育之中央委员,联名提请当时三中全会,补助本校经费。全会以本校深具革命历史,遂决议交行政院,酌予补助。嗣由行政院核定,每年补助国币十八万元。学校经费从此得一初步解决。次谋校址之扩建,由叶先生邀请邵力子先生,商请江苏教育款产管理处钮惕生吴稚晖两先生,以其新购之无锡太湖边大雷嘴地千余亩拨赠本校,钮吴两先生慨然应允。”[14]由此可见,正是借助于校友叶楚伧在政界的影响力,复旦大学才获得了政府的特别照顾,经费和校址问题才得以顺利解决。

抗日战争爆发后,复旦大学和大夏大学组成联合大学,从上海前往四川和贵州两地,学生流落在外,学校无法收到学费,经费即将枯竭,“唯一出路是谋取教育部的津贴补助”。为此吴南轩特意安排校友章益到教育部当总务司长,试图通过这一关系在教育部分配教育经费时从中获益。章益在其自传中写道:“他(吴南轩)已和余井塘商定(余是新任教育部次长),安排我到教育部当总务司长,这样在教育部分配私立大学补助费时,我可以从中出力,对复旦多加照顾,因为总务司是主管经费的。”[14]当校友在权力部门任职时,往往会在利益分配中倾向自己的母校,这不仅出于校友对母校的感情,也是作为校友的某种“义务”,更是关系社会里心照不宣的潜在规则。

校友为母校提供的资源多种多样,除了经济资源和政策资源外,校友会还会在很多方面服务于母校的发展,如宣传母校,提高母校声誉;为母校管理和发展建言献策;给毕业生提供就业信息和便利,帮助解决毕业生就业问题;组织校友回母校做报告、演讲,提供教育资源;凭借广泛的关系网络沟通各界信息,提供信息资源;等等。总而言之,学校从校友关系网络中获得许多有益的资源,从多方面促进了自身的发展。

三、 关系网络中的利益交换

中国人历来重视各种关系,如血缘上的宗族关系、地缘上的同乡关系、业缘上的帮会关系等,关系网络一方面决定着个人的身份,制约着个人的行动;一方面也维护着个人的利益,支撑着个人的发展。知识分子作为一种特殊的群体,也有着自己的关系网络,这一关系网络被称为“学缘”关系,即因共同的学习经历而形成的关系网络。科举时代最普遍的学缘关系是“同年”,即科举考试同榜及第的考生,因为共同的考试经历、共同的考官等因素组成一个团体,这样的团体成为他们未来行走官场的重要关系网络,因而受到考生及官员们的高度重视。近代以来科举废除学堂(校)兴起,同年关系失去了存在的根据,但学缘关系并未消失,而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并发挥作用,这种形式即近代以来的校友关系。校友关系与同年关系虽有不同,但二者作为知识分子群体间的利益共同体的性质是类似的。(5)关于同年会与校友会二者间的异同,石慧霞曾有探讨,可以参考《科举时代“同年会”与现代大学校友会之比较》,载于《现代大学教育》2009年第4期。

在社会学家眼中,人们之间的所有关系基本上都是利益的等值交换关系。“人们之间的所有接触依赖于给予和回报等值这一模式。无数的礼物和表现的等值是可以被实施的。在所有合法形式的经济交换中,在所有涉及既定服务的已确定的协议中,在所有合法化关系的义务中,法规强制实施并保证服务与回报服务的相互性——如果没有这种相互性,社会的均衡和凝聚将不复存在。”[15]校友会恰如这一论断的最好注脚。对于学校而言,校友会是资源获取的有效途径;对于校友而言,校友会是利益交换的优质平台。校友会的利益交换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指校友与母校之间的利益交换,一是指校友与校友之间的利益交换,分述如下。

(一)校友与母校的利益交换

学校和校友之间是一种双向需求的关系,这种双向需求实质上就是利益交换。学校倡导校友会的最初目的在于通过校友会筹集资金,事实上校友会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功能日渐丰富,校友会为学校建立了广泛的关系网络,进而通过这一关系网络获取经济、政策等资源,促进了学校的发展,前文已有论及,此不赘述。学校在从校友关系网络中获益后也做出了一些努力以维持和加强这种关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校友的需求。

为巩固与校友的关系,学校会定期或不定期的举办一些联谊活动邀请校友参加,如校友日、返校日、恳亲会、年宴会、交游会等,满足了校友归属感、荣誉感以及情感寄托等心理需求。沪江大学校友会就规定“本会定每年秋季在母校举行校友日。本会定每年母校毕业典礼周内举行年宴,欢迎是届毕业同学入会,年宴之筹备事宜由每十年前各级毕业同学共同担任。”[16]校友会的会员大会也是校友聚会的好机会,开会时往往伴随有多种多样的交谊活动,包括汇报、演讲、表演、歌舞等节目,颇为盛大。1921年6月25日,东吴大学校友会在欢迎新一届毕业生入会后随即开展交谊会,会议情形在第二天的《新闻报》上有所记载,从记载中可以一窥东吴大学校友交谊活动的情况,据此也可知当时校友会联谊活动的一般情形。“东吴大学开同学会,到者六十余人,因天雨致未到者甚众,十二时聚餐,连该校本届毕业生及教职员等计百数十人,餐时有灯谜、俗语对等游戏以助兴趣。午后二时开交谊会于礼堂,其秩序如下:(一)主席江长川报告。(二)葛校长演说,大致谓办学救中国,全仗同学会诸君竭力相助云云。(三)马寅初博士演说,大致系激发同学会会员帮助母校,稗可日益发达,造福国家等语。(四)王志稼讲笑话,赵光森戏法。(五)薛学津演说,将其近来在无锡所办实业经历约略报告。(六)幼稚园儿童歌舞。(七)东吴唱诗班唱诗。(八)景倕会奏乐。(九)军乐队奏乐。(十)唱校歌而散。此次聚会最可注意者,闻个中人云,该同学会拟设法在母校建造一所同学会大厦以作纪念云。”[17]这一会议纪要细致地向我们展示了当时校友联谊会的盛况,虽有各种文艺表演以助兴,但其本质在葛校长和马寅初博士的演讲中透露出来,即借助校友会之力帮助母校发展。

为便于校友间的联系,学校会帮助校友会发行一些刊物以沟通校友消息。发行刊物是校友会非常重视的一项活动,几乎所有校友会都有自己的会刊,同时都设有专门的职务——“编辑”来负责会刊的编辑与出版。会刊内容一般包括母校新闻、校友会纪事、会员消息等。复旦大学同学会会刊发刊词上说:“我们这个小小的刊物,最要的宗旨便是为我们校友增加些团结力,最要的内容,是母校新闻、会中纪事和各会员的消息。”[18]此外,会刊也会刊载一些会员的学术和文艺作品,以促进交流。民国时期通讯手段比较落后,信息交流并不容易,校友会要掌握会员的通信地址及职务信息等也比较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校友会一般都要求会员及时向编辑汇报自己住所、通信地址、工作等的变更情况,校友会也会不定期地出版会员通信录等资料,以方便校友之间的联系。

学校举办联谊活动,发行校友刊物,加深了校友与母校及校友与校友之间的感情,方便了校友之间的联系,巩固了校友之间的关系网络,并为校友提供了心理上的归属感、荣誉感以及情感上的安慰,因而获得校友的广泛支持和赞助。

(二)校友与校友的利益交换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人从来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一定关系中的人,一个人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所在的关系网络。萧邦奇通过对中国近代革命史的研究发现,不同的关系网络在革命斗争中有不同的作用,“在相互竞争的网络和派系中,最重要的社会联结是母校、共同革命经历所形成的关系,以及私交、同乡等关系。尽管网络的强度和紧密度随形势和网络结构的性质和纯度而变化,对民国初年军事竞争的研究却表明存在某些既定的模式。信任强度从高到低依次为:私人友谊、学校联结、同乡、共同革命活动经历以及同一革命组织身份。”[19]萧邦奇所说的“母校”“学校联结”即校友关系,虽然他说的是校友关系在革命斗争中的作用,但这一关系网络广泛存在于革命、政治、教育等各个方面,对任何领域来说都是一种强有力的关系网络。

校友会是由知识精英和社会精英构成的关系网络,隐含着丰富的社会资源,为校友的发展提供了一个优质的利益交换的平台。校友会的宗旨一般都有团结互助的含义,如震旦大学校友会就将其宗旨表述为“以联络感情、互相助益为宗旨”[20],私立光华大学校友会将其宗旨表述为“以联络同学感情,砥砺学行,互助合作并促进母校之发展为宗旨”[21]。互助互利是校友会成立的一个初衷,这一点集中体现在校友们在职业谋取上的相互提携,我们以上海圣约翰大学校友会为例说明这一点。

20世纪10到20年代,清华大学许多教职员都来自圣约翰大学,架起清华与圣约翰关系网络的中介是圣约翰校友颜惠庆、顾维钧等人。颜惠庆1893年在圣约翰书院肄业,1900年到1906年间担任圣约翰大学教授,自1909年担任游美学务处(清华大学前身)总办起,就开始延揽“圣约翰人”到清华任职。1912至1913年间,颜任外交部次长,进一步巩固“圣约翰人”在清华的地位。[22]从1920年到1928年,国务总理和外交总长两个重要的位置都落在“圣约翰人”手里,颜惠庆于1923年和1926年两度出任国务总理,外交总长则先后由顾维钧(圣约翰1904级毕业生)和王正廷(圣约翰1920年荣誉博士)相继出任,1927年顾维钧兼任国务总理和外交总长。[22]由于清华大学是由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所建立的,成立初期一直由外务部管理,因此当“圣约翰人”主导外务部时,清华的人事任免权便掌握在“圣约翰人”手中,“圣约翰人”充分利用这一关系为校友谋取清华大学的教职。清华大学与圣约翰大学的微妙关系如表1所示。

表1 清华教职员与圣约翰大学关系表

续表

注:该表根据苏云峰所著《从清华学堂到清华大学(1911—1929):近代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8页内容整理而成。

校友之间在事业上相互提携、互助互益,被提携者得以获得较好的职务,提携者因而获得被提携者的感激,积累下一定的人脉,从而获得被提携者的支持和拥护,不仅巩固了自己的位置,也得到了一批值得信赖的追随者,双方在校友关系网络的基础上进行的利益交换达到了合作共赢的状态,这是校友会受到校友支持的一个主要原因。

四、 余论

校友会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网络,产生于学校资源获取和校友利益交换的双重需要,建立于借鉴美国校友会和改造我国同学会的基础之上。校友会一方面组织校友服务于母校,成为学校资源获取的有效途径,一方面联结校友互助互益,成为校友利益交换的优质平台,促进了学校和校友的发展,建立了一种互利共赢的关系网络。需要注意的是,校友会对关系网络的建构、维持与运作,在帮助母校谋取办学资源和促进校友团结互助的同时,也会助长门户之见和裙带之风,造成资源垄断、派系斗争的不良社会风气,加剧社会不公。有鉴于此,1986年7月24日国家教育委员会颁布了《国家教育委员会关于一般不要倡导组织校友会的通知》,称:“校友会的活动虽可能有积极的一面,但如果普遍建立这种跨单位、跨行业的团体,会助长门户之见,甚至产生一些流弊。……各级各类学校一般不要组织、倡导成立校友会。”[23]这是对校友会所产生的问题的一种防治方式,但失于矫枉过正,在防止“关系文化”泛滥的同时限制了学校与外界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学校的发展。因此,我们应该辩证地对待校友会,发扬校友会在“联络感情”“砥砺学行”“团结互助”“促进母校发展”等方面的优势,同时遏制裙带之风和门户之见,合理利用这一“关系网络”以促进学校和学生的发展。

2018年1月26日,教育部为进一步做好教育领域“放管服”改革,发布了《教育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关于宣布失效一批规范性文件的通知》,宣布《国家教育委员会关于一般不要倡导组织校友会的通知》等一批规范性文件失效,宣告了“一般不要倡导组织校友会”这一禁令的开放。[24]这一决策反映了国家对校友会态度的转变,从侧面说明了校友会自有其存在的价值。随着校友会禁令的开放,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校友会活动会比以前更为频繁。因此,研究民国时期大学校友会的得与失,总结校友会的运行规则,对当代高等教育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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