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宁波港贸易发展研究
——基于对档案史料《海关公报》的分析
2020-06-11石博文上海海关学院人事处
石博文/上海海关学院人事处
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署(Chinese Maritime Customs Service,简称总税务司)不仅是近代中国税务征管机构,同时参与国际事务、国内政治和地方事务。运营期间,总税务司印刷并发行了一批反映中国经济贸易的海关出版物。其中《海关公报》(Customs' Gazette)是在总税务司的指示下,于1869年创刊,1913年停刊,按季度出版,通篇英文。其中数据由设立在各地方的海关分关提供,每份报告记载了海关进口、出口、再出口、款项与关税等贸易数据,是研究近代海关贸易情况的第一手宝贵资料。遗憾的是,公报中缺失1876年至1877年,1880年第一、二季度,1881年至1882年,1884年和1888年至1889年数据。
《海关公报》也记载了宁波港当年的贸易数据。宁波港历史悠久,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即设浙海关于宁波[1],在宁波历史长河中举足轻重。研究近代宁波港贸易数据,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宁波地区乃至浙江经济社会的变迁,甚至有助于我们探索中国近代化进程。本文以《海关公报》档案史料为依据,对1869年到1913年宁波港贸易发展的特点、贸易结构、关税情况等进行分析,希望能使读者对宁波港乃至近代中国经济的变迁和发展有更深入的了解和认识。
一、鸦片进口
近代时期,宁波鸦片泛滥。一方面,1858年鸦片贸易合法化后,鸦片种植几乎遍及整个浙江省,象山地区(宁波府)为主产区之一[2];另一方面,宁波港环境优越,为鸦片输入提供极大便利。宁波是鸦片流毒的重灾区,不仅生产运输鸦片,而且宁波百姓自己消费大量鸦片。宁波烟馆众多,且大做广告,有些烟馆称“专办大小洋药,而其味香透众,比众不同”,有些烟馆称“专门佳制烟膏,气味甚香,力道甚足”[3]。
1869年到1886年期间,产自Benares、Malwa、Patna、Persian和Native五地的鸦片总进口量基本呈上升趋势,从1869年的4762.45担,增长至1886年的8425担,增量翻了一番;其中以1875年为最多,达到8775担(详见表1)。相应地,鸦片进口税从1869年的128089.503海关两,增长到1886年的247166.025海关两(详见图4)。在此期间,鸦片是宁波港进口量最大的货物,在宁波港进口货物中所占比重几乎都在1/2以上。鸦片进口量激增的原因有两点:一是1887年以前,鸦片只允许通过宁波和温州进入浙江;二是“本省之鸦片进口税是比较低的,为此宁波这个口岸有比较大量之洋药进口,并以此低价洋药供应省内的内地及本省之邻近地区”[4]。
1887年,鸦片进口总量陡降至4596担,较1886年减少了一半,自此鸦片进口业开始走下坡路。究其原因,此前有规定只有宁波可从上海进口鸦片,但此后《芝罘协定附则》修订后就允许浙江北部杭、嘉、湖直接从上海进口,过半之鸦片供应就直接转向上海[5],因此鸦片进口税乃至关税总量都受到致命打击而锐减。据《近代浙江通商口岸经济社会概况》,1888年鸦片进口业有所复苏,鸦片进口量回升至6111担,但较19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的年度总量却差之甚远。1890年到1913年,鸦片进口量基本呈逐年减少之势,至1913年进口量减少至0。1906年,清政府借国际禁烟热潮的良机,自上而下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禁烟运动。中英双方缔结了《中英十年禁烟条约》和《中英禁烟条例》,规定英国政府以每年递减十分之一的比例,十年后完全停止向中国输入印度鸦片,从表1中可看出禁烟运动成效显著。1912年3月,孙中山颁布法令,凡不戒烟者,“不可为共和之民,剥夺其选举、被选举一切公权”。到1917年,英印鸦片全部停止入境。
表1:1869—1913年鸦片、金属、棉织品、羊毛制品年度进口总量
注:本文所研究的鸦片包括来自于Benares、Malwa、Patna、Persian和Native五地的鸦片;棉织品包括棉布匹、灰色衬衣布料、素白衬衣布料、染色衬衣布料等共计38种;金属包括铅、锡、钢、铁等共计10种;羊毛制品包括羽纱、羊毛布、西班牙条纹等共计7类。
向中国出口鸦片是帝国主义的经济掠夺政策。帝国主义通过宁波港倾销鸦片,使宁波港成为其掠夺中国财富的重要门户。鸦片在宁波泛滥的一个世纪,给宁波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严重危害了宁波百姓的身心健康,阻碍了宁波生产力的发展,极大破坏了宁波经济。万幸,中华民族对鸦片之害逐渐有清晰正确的认识,多次尝试禁烟。及至中华民国成立,于1914年发布《禁种罂粟条例》,规定:“自《条例》发布后不得栽种,另明确禁种工作由行政长官负责。”全国禁种罂粟,英印鸦片全部停止入境,宁波港不再进口鸦片。1933年,国民政府设立汉口禁烟督察处,名为禁烟,实则贩烟,鸦片又重新肆虐。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仅用3年时间就肃清了全国的鸦片流毒。鸦片泛滥一百多年,中华民族终于摆脱了鸦片的荼毒。鸦片的肃清,是中华民族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重大胜利。
二、土货出口
1869年至1913年间,宁波港出口的土货主要有绿茶、药材、丝、原棉、海产品等。
(一)绿茶
1869年至1913年间,茶叶是宁波港土货出口的最大宗商品,出口茶叶包括绿茶、红茶等,其中以绿茶量最为巨大,其他茶种出口微乎其微,因此本文主要对绿茶出口进行研究。1869年至1896年,宁波港绿茶出口量较大;1895年出口量最高,达到188770担;1878年最少,也有103012担。1897年至1913年绿茶出口量突降,且未再有大幅度回升,1897年出口量只占1896年的43.7%(见图1),茶叶出口走向衰落,这是受到杭州开埠的影响。1896年杭州开埠,杭州开始出口茶叶。宁波港出口茶源主要由浙东平水茶及皖南徽州茶组成,杭州开埠后,徽州茶出口改道杭州[6],因此宁波港绿茶出口量急剧下滑。除1904年外,1869年至1913年绿茶季度出口量均为第三季度最大,甚至部分超过第一、第二、第四季度总和,本文认为这主要和茶叶生长周期和采摘时间有关。
(二)药品
该时期,药品出口变化较大。1869年至1887年间,年度药品出口量稳定保持在较低数值,最多不过1887年的42059担。然而1890年后,药品出口量剧增,1913年达到682077担(详见图1)。
图1:1869—1913年年度药品和绿茶出口(单位:担)
(三)丝
1869年至1890年期间,生丝出口量不断减少,从1870年的1303担,降至1890年的8担,甚至1885年、1887年及其后年月已无生丝出口。相反,丝绸出口量却开始增长,填补了生丝出口的空白(详见图2)。伴随生丝出口的消失,丝绸贸易开始复兴,这是由于大部分的生丝原材料被当地消费,作为生产精良丝绸及其他产品的原料。
图2:1869—1913年年度丝出口(单位:担)
图3:1869—1913年年度原棉出口(单位:担)
图4:1869—1913年年度进口税(除鸦片)和鸦片进口税 (单位:海关两)
(四)原棉
1869年至1875年,由于国际市场上棉花价格上涨,原棉出口量稳中有增,年出口量在4万担左右。1878年开始,原棉出口量呈下滑趋势,1883年仅为932担,为整个时期的低谷(详见图3)。其后原棉出口量开始迅速回升,低迷状态有所改变。一方面,这一时期浙江省棉花种植量扩展;另一方面,上海和日本大量建立棉纺厂,促进了该时期棉花贸易。
19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初期,宁波港贸易在曲折中有所发展。由于受其他地区开埠的影响,宁波港腹地不断萎缩,自19世纪70年代起长期处于入超状态,直到1910年才恢复到出超。此外,宁波港贸易结构变化巨大。进口商品中正当洋货比重增大,棉纺织品取代鸦片成为进口量最大的洋货。出口商品中以原材料和农副产品居多,工业品和手工制品较少。
三、关税收入
近代时期,关税包括进口税(除鸦片)、鸦片进口税、出口税、复进口税、船钞等类型,本文将重点分析这几种税种在1869年至1913年期间的特征及其原因。
(一)进口税
该时期,宁波港进口货物主要为鸦片、棉制品、金属、羊毛制品及一些杂货。浙海关于1863年对鸦片进口税单独立项征收,称为鸦片进口税,它是独立于正当洋货进口税之外的独立税种。1869年至1875年,进口税(除鸦片)首先略降,其后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1878年到1887年,进口税(除鸦片)降至极低水平,1883年仅有9145.338海关两,这是由于根据中英《烟台条约》,1877年温州开埠,而后芜湖开埠,贸易受到影响,进口税下降。1890年以后,进口税(除鸦片)稳中有升。由于进口了大量西贡米,1907年的进口税(除鸦片)达到154127.853海关两。此后进口税(除鸦片)不断下降,降至1912年的68506.04海关两。
鸦片进口税是《天津条约》所规定的税收,是帝国主义列强为取得鸦片贸易合法化而增设的税收。鸦片进口税是针对鸦片征收的,因此其年度增减情况和鸦片进口年度总量变化一致。由图4可看出,进口税(除鸦片)与鸦片进口税呈负相关,即某一阶段进口税(除鸦片)随年度增高,则鸦片进口税随年度而下降;进口税(除鸦片)随年度下降,则鸦片进口税随年度而增高,这是由洋货进口结构发生变化而引起的。19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鸦片在宁波港洋货进口总量中占大部分;80年代中期后鸦片进口量减少,洋货进口总量中所占比重下降,而正当洋货所占比重却在上升,棉织品甚至最后取代鸦片成为宁波港最大宗进口货物。因此,进口税(除鸦片)和鸦片进口税的总量呈“此消彼长”的关系。
图5:1869—1913年年度出口税(单位:海关两)
图6:1869—1913年年度复进口税和船钞(单位:海关两)
(二)出口税
1869年到1913年,宁波港出口货物包括药品、生丝及丝织品、茶叶、棉花、草帽、竹制品、海产品等,出口种类繁杂。宁波港出口税在税收总收入中始终举足轻重,最高占比69.30%,最少也占35.52%。根据出口税的变化,该时期可分为两个阶段:一是1869年至1896年,该阶段出口税较高。与进口税(除鸦片)相似,出口税也受到1877年温州开埠的影响,1878年降至该阶段的最低点,仅为314456.714海关两。二是1897年至1913年,该阶段出口税较前一阶段低(见图5)。这是由于1896年10月杭州开埠,宁波港失去了西北部腹地,贸易和关税逐渐萎缩。
(三)复进口税和船钞
复进口税是外商在中国通商口岸间贩运土货时所缴纳税种。复进口税最早见于1861年《通商各口通共章程》规定“洋商由上海运土货进长江,其该货应在上海交本地出口之正税,并先完长江复进口之半税”[7]。浙海关在1862年才开始对洋商征收复进口税。1869年至1913年期间,复进口税起伏较大,但总体呈上升趋势(见图6)。复进口税在税收总量中所占比重较少,最少为1893年的2.52%,最多为1911年的8.3%。
船钞即各口岸对来往船舶按照船舶吨数所征的税。1858年《天津条约》规定:“大合众国船只进通商各港口时,必将船牌等件呈交领事官,转报海关,即按牌上所载吨数输纳船钞,每吨以方停四十官尺为准:凡在一百五十吨以上者,每吨纳银四钱,不及一百五十吨者,每吨纳银一钱。”1869年至1913年期间,宁波港船钞稳中有升,到1912年达到高峰12703.4海关两(见图6),但在总税收收入中也仅占2.82%的比例。
帝国主义列强通过不平等条约控制了中国的关税,中国每月的关税收入必须先扣除用以支付各种赔款和外债的部分,剩下的被称为“关余”,再由总税务司交给中国政府。鸦片进口税是帝国主义列强为取得鸦片贸易合法化而增设的税收,而鸦片税收收入也多数为帝国主义列强所攫取;正当土货进口税、出口税、复进口税和船钞等也多数外流,进入帝国主义国家腰包。
《海关公报》虽是总税务司主动向社会出版、反映中国经济贸易情况的刊物,但它却也是近代帝国主义控制中国经贸的最好实证。近代时期,帝国主义列强通过总税务司控制了宁波口岸,剥夺了宁波关税自主权,对宁波倾销商品和进行资本输出,逐渐操控了宁波经济,进而将宁波作为其控制中国政治和经济的重要门户。其结果是,宁波在政治上不再拥有完整主权,黄金和白银大量外流至西方,鸦片不断毒害当地百姓的身心健康。但不得不承认,帝国主义侵略也打破了宁波地区相对封闭的格局,随着列强向宁波出口倾销商品和宁波农副产品的出口,宁波逐渐被卷入资本主义市场,社会经济结构不断变化,社会思想观念发生转变,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宁波的近代化进程。
[1]《宁波海关志》编纂委员会:《宁波海关志》。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 年,序。
[2]李慧英:《近代浙江鸦片问题研究》。宁波:宁波大学,2009 年,10 月。
[3]乐承耀:《宁波近代史纲》。宁波:宁波出版社,1999 年,第215 页。
[4][5]中华人民共和国杭州海关译编:《近代浙江通商口岸经济社会概况》。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 年,第227 页、第261 页。
[6]陶德臣:《论近代宁波茶埠的兴衰》。《农业考古》,2014 年,第2 期,第201—207 页。
[7]丁英顺:《赫德与晚晴复进口税》。《税收经济研究》,2011 年,第5 期,第73—8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