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树下(组篇)
2020-06-09金晓梅董建成陈建军
金晓梅 董建成 陈建军
杏花盛开的地方
金晓梅
新疆的南部,浓郁的民族特色人文景观与特有的地方特色小吃永结联姻,特有气候与本土风情紧密相连,神秘至极、美到独处。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北部人,也曾看过世界几处,长了见识几分,但却始终没有完整地、真正地、深入地感受南疆的神秘之美。
对于很多外地游客来说,没来过新疆,很难想象新疆之大,从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齊出发,坐飞机大约一个多小时,只能到达新疆的中部。
离开了机场,车窗外的风景,很快由城市变成了乡村,再又很快由乡村变成了戈壁。平整的柏油路也渐渐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我的心情也很快由初来的兴奋,变成了孤苦的调子。
大约在戈壁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在瑰丽色的幻想完全丢到了爪哇岛之后,突然间在戈壁尽头跃出一抹绿色。随着车渐渐开近,在那绿色之间又闪现出一片霞云。在荒凉的戈壁中,显得煞是好看。
同行的司机介绍说:“那是戈壁中的杏花林,一丛丛,一簇簇,粉色的、白色的,挺好看的。”
没想到在这荒凉的戈壁中,居然有这么美的“世外桃源”,我不禁央求司机,在那霞云处小歇一会儿。
车子刚一停稳,我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相机,想要将这美景记录下来,想要将这份喜悦放飞,还想要将这份美留在人间。
放眼望去,这片杏花林简直就是花的海洋,粉色和白色相间,白中透红、红中透白,眼前的迷人景象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我正无比陶醉在这盛开的杏花林中,一句略带生涩的“姐姐,你这是在拍照吗?”猛地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穿着校服的十一二岁的维吾尔族小姑娘,正站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拍照。
像常年生活在戈壁的人似的,这位小姑娘的皮肤略显粗糙、黝黑,或许是被太阳晒的,被风沙吹的这副模样,但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那么深邃,那么美,那么赋有异域风情。
“这估计就是他们家的杏树林吧。”我心里这么猜想。
面对如此可爱的小朋友,我忍不住和她多说了几句。
“是呀!姐姐要把这美丽的景色拍下来,传到网上,让很多人知道,这里很美,美得如诗如画,美得无与伦比。”
“那姐姐能给我和杏树林拍一张照片吗?”小女孩儿略带忧伤地说道。
虽然有点好奇,但我还是给小女孩和杏树林拍了几张照片,由她挑选出最满意的一张合影。
随后的攀谈中我才知道,原来小女孩得了先天性心脏病,很快就要去乌鲁木齐做手术,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能不能再看见家乡的杏花。
听到这儿,各种复杂的心情瞬间涌上心头,无数个杂乱的场景在脑海里盘旋。我在想: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却不能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正常学习、快乐游玩,而要去承受不该这个年龄所要承受的痛苦,这会给她的童年留下阴影吗?她的家庭条件能够保证她以后的医疗费用及生活吗?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吗?我突然感到好心酸。
我假装找借口说要把刚拍的照片给她父母看看。我迅速回到车上,悄悄地将自己的糖果、巧克力、方便食品,还有随身携带的一些现金装在包里,立刻与小女孩一起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一进门看到小女孩的母亲一个人在家,眼里充满了疲惫,但却没有绝望的灰色,反而充满了希望。看到有客人来了,她赶紧从屋子里搬出两个破旧的小马扎,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又转身端出来了杏干、核桃和维吾尔族同胞特有的甜茶。我有点出乎意料,这么偏僻的小地方,本来就物质匮乏,她竟然这么热情、大方地来招待我这个陌生人。
交谈中,显然感觉到她的国语说得有点儿磕磕巴巴,但我也能听懂。原来小女孩从小就有先天性心室闭锁问题,虽然也能手术治疗,但十几万的医疗费用,对于这个以种地、放羊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贫苦家庭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一直以来小女孩只能靠药物这么勉强维持着生命。
小女孩也就这么一直还活着。她虽然有这么重大的疾病,但她却始终带着乐观、带着坚强、带着希望一直活着。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我很喜欢学习。不过,我一直不能上体育课,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小女孩耷拉下头,略带沮丧地说道。
也许是常年的微薄收入限制了父母的视野,面对孩子的大病,他们似乎看不到希望,也不敢想以后,怕……
这种窘迫的局面、苦涩的情绪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干部来了,似乎一切都变了,希望来了。村干部到她家说,政府要给她找一个汉族“亲戚”。汉族“亲戚”?小女孩的父母虽然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也对即将到来的远方客人表示期盼。
不久,一名汉族“亲戚”就来他们家住下了。这位汉族亲戚不仅帮他们做饭、干活,还从戈壁那边带来了希望。汉族亲戚在知道了小女孩的情况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几家慈善机构,经过多方沟通,有一家慈善机构承诺愿意承担小女孩的全部医药费用,汉族亲戚愿意把往返乌鲁木齐的车费和住宿费用全都包了。
“啊?啊?啊?感谢,谢谢,太谢谢了,你们是大好人,你们救了我们全家!”一家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听到这里,我长吁了一口气。这是一个离首都北京三千六百多公里的小村庄,同时也是一个离省会一千多公里的小村庄。距离的遥远挡不住爱心的温暖。同一个国度、同一片蓝天下,阳光也能播撒到小姑娘的身上,给她温暖、给她希望、给她活下去的力量。
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带着一点点愧疚、一点点欣喜离开了这里。
旅途依然颠簸,依然尘土飞扬,但我的心情却不再平静。或许在前方、在隔壁的尽头,还会有一个小小的村庄,还会有一个小小的姑娘,还会有阵阵幽香的杏花林。
[作者简介]
[金晓梅,新疆乌鲁木齐人,中学语文教师,现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
克热木的杏子
董建成
驻村三月有余,村里的人和事常常感动着我。
有这么一个人,没事老喜欢在村委会大院晃悠,我们开会时他还喜欢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一问才知道这人叫克热木,用村委会保安吐鲁洪江的话说,脑子“塔稀朗”(坏掉了的意思)了,吐鲁洪江边说还边朝着自己的脑袋戳了几下。
看克热木的衣着,还算整洁呢。上身时常衬衣上罩着一件灰色的西装,脚上穿着皮鞋,但就是裤子的拉链没有拉上过。他头发胡子已经花白,满口只能看到一颗黄牙坚守着。如果有人问他的年龄,他会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喷出一百多了的倔强干脆回答,惹得大家捂嘴眨眼。没人敢露出牙齿笑出声的,惹怒了克热木,弄不好会挨石头!这样的事情有呢。
克热木当然没有一百多岁,从他拿给我的一个红本本上看,好像是1986年发的,以此推断也就五六十岁,这个红本本他形影不离,随时可以从西装兜里掏出来给他想看的人看,这个红本本上还有一张发黄的穿着军装的照片,他以此来证明自己年轻时的辉煌荣耀。克热木的国语还算流利,一看见我,大老远嘴里就会蹦出几句诸如“兰州军区司令员……炮兵连……手枪”之类的话语。是的,克热木的确曾经是兰州军区驻乌鲁木齐某部队炮兵连的一名干部呢,我想这正是他倔强的资本和骄傲的原因吧。当然克热木现在也享受着国家“四老人员”抚恤金,有儿有女,有吃有喝,生活没有什么困难。
克热木的脑子其实没有“塔稀朗”,只是有着强烈自尊心和荣誉感的他老了。村民不愿听克热木的诉说,一是他逢人便讲,大家都聽烦了听腻了,二来老头满口无牙,说话唾沫横飞……
后来,他每次见到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因村里事多,大多时间,我都会竖起大拇指,或者随手给他递上一瓶水,一个苹果,点头赞赏地一笑而过。
这几天,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热了,盛夏已然来临。麦子熟了、杏子黄了,布谷鸟叫个不停,联合收割机开到了村里,田地里马达声轰鸣,与驻村工作队、志愿服务队的红旗交相辉映,处处是丰收和繁忙的景象。
没有留意克热木这几天有没有到村委会来,夏收回来,发现我的宿舍门口放了一箱黄澄澄的杏子,保安说杏子是克热木送来的……
[作者简介]
[董建成,80后军旅作家,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学作品集《爱在边陲》等。]
老庄子之树
陈建军
我十三岁之前,一直住在村里一个叫老庄子的地方。
这个老庄子,是新疆和平解放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骑七师二十团设在我们村上的一个连部。后来,这个连队随同团部撤离到了乌鲁木齐。这个由泥土夯筑而成的,有几间土屋和宽大马圈的连部就留给了刚上新疆不久的我爷爷一家。
记得这个老庄子的房前屋后有许多高大茂盛的老榆树,一些柳树和沙枣树。据说都是爷爷闲暇时栽种的。这些树木将整个老庄子掩映在一片绿海里。特别是房前水渠边有两棵我们两个小孩都合抱不过来树干的大柳树。听奶奶讲,那两棵柳树是少年时的四叔和姑姑随手折了棵柳枝插在渠边而长成的。这真是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俗语。
夏天,我们在这些树下玩抓石子儿、捉迷藏的游戏。中午和晚上在树下吃饭,睡觉,感觉是那么地惬意。放学后和暑假里,提上用树枝条编成的筐子,上到榆树上给家里养的羊和猪捋树叶,是我们不可缺少的主要劳动。
有一次,我在一棵大榆树上捋树叶,由于爬得太高,不小心给倒挂在了一个树杈上,怎么都下不来,不知所措的我吓得哇哇大哭。在树下乘凉的奶奶听到我的哭声后,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奶奶我挂到树上下不来了。奶奶一听就急了,无奈,她当时也没办法。就对我说,你坚持会儿,我去叫人。小脚的奶奶紧跑到庄子后边的麦场上,叫来一群正在麦场上干活的大人。他们一群人在树下大声喊:你松开手,我们在下面接你!我望了一眼地面,可能足有七八米高。当时我可不敢松手,心想,这么高,我松了手,万一你们接不住,我不就死定了。也许是树下有一群人护佑的缘由,我鼓足勇气,用力一翻身,终于翻了上去。天啊!真是老天保佑,要不我的生命也许就定格在了十二岁那年。
至此,吓得我好几天都不敢再上树,奶奶也不让我再上树捋树叶。但家中养的小羊和一头猪没饲草吃,不能断顿啊!母亲又忙于生产队的劳动,无暇顾及,没办法,放学后的我还得上树捋树叶,只是以后倍加小心罢了。
记忆特别深刻的还有门口围墙边那棵高大的沙枣树,那更是我的最爱。每到5月沙枣花开的时节,那淡黄色的小花开满了枝头,星星点点,煞是好看。引得一群群的蜜蜂和蝴蝶纷纷飞来采撷花蜜。每天从太阳一出来,勤劳的蜜蜂们就繁忙地飞来舞去,嗡嗡嗡的叫声不觉于耳,沙枣树周围好似一个热闹非凡的养蜂场。一阵清风吹来,沙枣花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庄子,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有时姐姐会折几束沙枣花插入盛有水的瓶子里,放在家里,那沙枣花的香味能在屋中贮留好几天。
到了秋天,泛着金黄色光泽带黑屁股的沙枣挂满枝头,压弯了枝条。这棵树上的沙枣果粒虽然不是很大,但每一颗沙枣上颜色分为两部分。上面大半部分是金黄色的,下面一小部分是黑色的。那黑色的部分明显比黄色的部分显得汁多,并且格外甜一些,我们称这种沙枣为“黑沟子”。
每到沙枣成熟的季节,我和姐姐就提上筐子,也不怕很扎人的沙枣树刺,爬到树上去捋沙枣。每捋满一筐沙枣,我和姐姐的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沙枣树刺扎的血道子,但一想到以后能有沙枣吃,扎得再痛也无所谓了。我们把捋下来的沙枣倒在屋顶上晾晒,晾干水份后,以备贮存到冬天再吃。其实,哪能存放到冬天,在那个饥饿的年月里,不等落雪,晒好的沙枣就早已吃完了。
我家在这个老庄子里一直住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才搬到了集中规划的居民点里。如今,这个老庄子已经成了欧亚物流园的一部分,已经很难寻觅到它的踪迹了……
这个带给我儿时几多欢乐,也曾经留给我一些伤痛和无限感念的老庄子,沉淀了我诸多挥之不去的记忆,叫人久久不能忘怀。
[作者简介]
[陈建军,新疆昌吉市人。农民。有散文随笔刊发于《昌吉日报》《今日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