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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铭视野下北朝时期陇东地区的少数民族考述

2020-06-05李贺文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陇东鲜卑姓氏

李贺文

(天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北朝时期陇东地区活动的少数民族主要有氐、羌、鲜卑、吐谷浑、匈奴、月支(氏)、粟特、党项、卢水胡、屠各、突厥、吐蕃及西域各族等,其活动除了在传世普通文献中有专门记载外,在陇东出土的碑铭文献中也有程度不等的反映。陇东地区碑铭文献较多,较为集中收录的有:张维《陇右金石录》《陇右金石录补录》及其他散见于相关碑铭类书籍、刊物及学者的论文,不再赘述。本文试图通过这一论文,对陇东地区反映北朝时期少数民族的碑铭材料予以收集汇总,并逐一分析其所包含的少数民族信息。

本选题中的“陇东”指六盘山以东的甘肃地区。处陕甘宁三省交界,居光秃高原西端,包括天水、平凉、庆阳三个地级市,习称陇东。本选题中的“碑铭”,是指能够反映陇右地区少数民族活动的碑铭文献,包括墓表、墓志、造像碑、人物行传碑刻、碑石、塔铭、地券等,为论述方便起见,统称为少数民族碑铭。它们都是用汉文写就。

一、北朝时期陇东地区少数民族碑铭

南北朝时期,碑刻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南朝承袭东晋遗风,严禁立碑,立碑者极少,墓志数量也不多。但北朝碑碣与墓志的发展都上了一个新台阶,造像记与摩崖呈现鼎盛局面,名碑辈出。除传世的北朝石刻外,北朝时期造像碑的收集和发现,是20世纪古代碑刻研究收获颇丰的一个领域。其中尤以道教造像与佛道教混合造像碑为可贵,数量也相当可观。这些造像碑中的供养人题名内容丰富,反映了当时这些地区的民族迁移、分布、融合及其宗教生活的情况;还有大量氐、羌、匈奴、鲜卑、杂胡等少数民族人口的记载,是研究当时社会与民族状况的极好材料。这一时期,能够反映陇东地区少数民族杂居状况的碑铭材料也比较多,本论文共汇集了二十通,为方便起见,现将这些碑铭以表格的形式予以呈现,具体参见表1。

表1 北朝时期陇东地区少数民族碑铭统计表

二、碑铭材料中所反映的少数民族族属简况

上述发现于陇东地区的二十通碑铭,根据其上所载人名及其他因素,不仅可以了解这些碑铭所涉及的不同少数民族,也可以想见各民族在该地区共同生活的状况,下面仅将上述碑铭所涉及的非汉民族情况予以罗列。具体参见表2。

表2 北朝时期陇东地区少数民族碑铭所涉非汉民族

三、碑铭所反映的少数民族情况简析

(一)《梁阿广墓表》

梁阿广是一个民酋,所授军职是大功门将,仅仅是一名低级军官,但爵位是“袭兴晋王”,根据《十六国春秋·前秦录》可知,他可能是苻生所诛杀的车骑将军梁楞的儿子,后苻坚为笼络梁氏家族,恢复了梁楞的荣誉,从而让梁阿广继承了“兴晋王”的爵位。据《十六国春秋·前秦录》记载,梁平老、梁谠、梁畅、梁熙祖籍地均为略阳(今甘肃秦安县境),均为氐人,即与前秦皇族同属氐人。所以,梁阿光是氐人。

(二)《苟头赤鲁地券》

除买地人苟头赤鲁外,本券见证人(时人)中另见有苟头昨和、苟头阿小,则知“苟头”当为此部落之姓。“苟头”之姓虽于此券外不曾另见,但“昨和”却是羌姓,本券见有“苟头昨和”之名,颇疑“苟头”亦为羌姓。另,张传玺主编《中国历代契约会编考释》注云:“此人与以下数人当是长居代郡的鲜卑人。”此券所见之卖地人有二,即车阿姚和车高兴。车氏当是西域胡人。本券见证人(时人)中,除苟头昨和、苟头阿小外,另有王阿经、王吴生、彭兴生、杨鲜等。凡此四人,在未得其他证据之前,从姓氏分析,其中可能有汉人,但彭姓很可能为少数民族。

所以此地券可佐证泾川地区羌、胡、汉杂居之状况。

(三)《北魏追远寺造像碑》

该碑铭中的人名有:权彦、景晖、权徽、王妃、王妙、王俗、权睹、权□、男营、道妙、阳善、男容、显□、景逸、帛棠、善恭,等等,上述姓氏究竟属于哪个民族,现在无法判断,但综合造像历史背景、地理位置,可能有氐、羌人员参与。另外,人名都是由两字组成,比较奇特。是本来如此,还是造像时因其他因素所制约,而不得不省俭为两字,导致有些人名没有姓,只有名,也未可知。

但根据其他碑刻资料,权氏应为氐族大姓。

(四)《成丑儿等造像碑》

成氏供养人四人。成氏是匈奴屠各大姓。成丑儿可能为匈奴族。

(五)《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

碑中共保留人名180个,有姓者177人。其中可推断为汉族的有83人,约占47%。可推断为少数民族的有94人,约占53%。无姓而不详族属的3人,□小李、□屈奴、□兴。

据考证,该碑中羌族姓氏有:雷氏(16人)、弥姐氏(10人)、荔非氏(7人)、瓽氏(4人)、昨和氏(4人)、屈男氏(2人)、彭氏(2人)、姚氏(1人)、姜氏(1人)、地连氏(1人),共10姓48人。属鲜卑族姓氏有:山氏(1人)、长孙氏(1人)、拔拔氏(1人)、厍氏(1人)、奚氏(1人)、陆氏(1人)、杜氏(1人)、寇氏(1人)、伏氏(1人)、受洛(干)氏(2人),共10姓11人。碑主山累应是鲜卑人。属匈奴屠各姓氏有成氏(5人)、董氏(4人)、卜氏(1人)、曹氏(1人),共4姓11人。属氐族的姓氏有杨氏(3人)、樊氏(2人)、梁氏(1人)、苟氏(1人),共4姓7人。属高车姓氏的有路氏(4人)、解氏(1人),共2姓5人。属尉迟部2人,尉姓。[14]

族属不详的有大非氏(2人,大非定成、大非午龙)、供乌氏(2人,供乌仵明、供乌山寿)、未代氏(1人,未代天保)、盖同氏(1人,盖同仵明)、仵封氏(1人,仵封毕堕)、杂定氏(1人,杂定光生)、丁尾氏(1人,丁尾普贤)、者非氏(1人,者非安都),共8姓10人。

(六)《嵩显(禅)寺碑》

北魏世宗宣武帝(泾州籍胡太后丈夫)元恪敕建泾川嵩显禅寺,北魏奚康生监造(《石窟寺盂兰会计》亦为奚康生作)。

碑阴题名44行,有姓氏的有:张(5人)、吐谷浑(1人)、皇甫(2人)、梁(5人)、元(4人)、郭(1人)、王(2人)、魏(1人)、宋(1人)、路(1人)、彭(2人)、程(1人)、阴(1人)、叱吕(1人)、茹(1人)、段(1人)、杨(1人)、庞(1人)、裴(1人)、尹(1人),冯(1人)、贠(1人)、姚(1人)、黄(1人),共计38人。

通过对上面姓氏与族属关系的分析判断,应该有羌(庞、彭)、氐(梁、杨、张、彭、王、魏)、卢水胡(彭)、屠各(路、姚)、匈奴(郭)等少数民族。叱吕,源于柔然族,出自魏、晋时期鲜卑族拓跋部叱吕氏族,属于以氏族名称汉化为氏。当然这只是根据当时的历史情况,根据学者们的研究成果进行的推测。“茹”,该人应该出自古代柔然部族。北魏时郁久闾氏建立柔然国,称受罗部真可汗。柔然国也称作蠕蠕、茹茹,其部族后人多以族名茹茹为姓。后融入鲜卑,一部分入中原后,以茹为氏,称茹氏。南北朝时,后魏时代北有三字姓普六茹氏(一作普陆茹氏或普陋茹氏),入中原后改为茹姓。所以该人应该属于鲜卑。

(七)《南石窟寺碑》

碑阴题名三列,可见者共五十九人,姓氏有:段、冯、尹、张、赵、胡、贠、梁、陈、马、王、董、皇甫、郭、席、田、胡、阴、扬、彭、雷等姓。

据马长寿等学者考证:张、董、赵、王、扬、梁、雷等姓应该为氐、羌民族姓氏,董姓也可能为屠各,彭氏为卢水胡大姓,其他姓氏有可能为汉族姓氏,也不排除有少数民族单姓。

(八)《北魏熙平元年造像塔》

题记中有“张何迴张双□……张永奴……”,族属分析详见《张丑奴造像碑》。

(九)《北魏熙平二年郭熙造像》

题记中有“平凉郡郭熙张妃为七世父母……”,族属分析详见《张丑奴造像碑》。

(十)《王真保墓志》

志云:“君讳真保,秦州略阳人。实轩辕之裔,后稷之胄。”实为伪托。据周伟洲考证,王真保应为匈奴休屠人,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应是氐人。

(十一)《禄文造像碑》

造像题名共44人。有姓氏的共计35人。其中:程(6人),曹(1人),宇文(1人),屯(3人),李(3人),康(1人),晋(1人),梁(2人),文(1人),苟(3人),郑(1人),胡(3人),侯(1人),马(1人),安(1人),王(2人),郭(3人),匡(1人)。

宇文氏应为鲜卑人,康氏、安氏、曹氏很可能为粟特人,郭氏有可能为匈奴后裔。苟氏、侯氏应该是鲜卑人。《洛川县志》:“《魏书·官氏志》载,孝文帝太和年间(477~499年)令改鲜卑姓为汉姓,讹干氏改为薛氏,胡谷口引氏改为侯氏,若干氏改为苟氏,费连氏改为费氏,贺拔氏改为何氏,今县境内薛、侯、苟、费、何诸姓分布地集中,疑为鲜卑姓氏所改。”苟氏、李氏也有氐人的可能。

(十二)《权氏石造像塔》

权姓为略阳(今甘肃秦安陇城)的氐族大姓,“根据敦煌文书S.2052《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一卷并序》记载唐十道诸郡所出姓望氏族,其中秦州天水郡出二十姓,其中就有权姓。”[15]

(十三)《獦生墓志》

墓志只载步肱、獦生名讳,未及姓氏。以名讳用字情况观之,步肱、獦生应族属秦州羌、氐。西魏建国之初,于秦州给予特别关注。宇文泰平原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后,即命心腹赵贵,“以本将军、持节,行秦州事、当州大都督”。[16]赵贵,字元贵,天水南安人。

(十四)《邑子共造释迦像》

该造像题名,据暨远志,宋文玉考证发现,151名邑子题名中,部族人士占100%。其中,羌族占17.2%,氐族占18%,屠各占18.5%,卢水胡占8.6%,月支胡占0.7%,龟兹胡占0.7%,粟特胡占2%,吐谷浑占1.3%,而迁徙安置的六镇鲜卑也占18.5%。因此,即使到了西魏、北周,豳宁地区仍然是氐族、羌族、屠各、卢水胡、粟特胡聚居的地区之一,他们才是本地区佛教石窟艺术的真正创造者。

(十五)《豆卢子等结社造释迦像(北周立佛像)》

典型的结社造像。

四面题名共有158人,其中南面30人,西面49人,北面52人,东面27人。周伟洲认为,属于鲜卑姓氏的有,豆卢氏(5人)、纥奚氏(4人)、吐难氏(4人)、宇文氏(3人)、侯莫成(陈)氏(2人)、阿六丸(1人)、丘穆陵氏(题名中有“也丘目归”)(1人)、库氏(1人),共21人。属于羌族姓氏有,雷(11人)、地连氏(3人)、弥姐氏(1人)、罕开氏(1人)、荔非氏(1人),共17人。属于匈奴屠各族姓氏有,成氏(5人)、曹氏(2人)、卫氏(2人)、呼延氏(1人)、董氏(1人)、金氏(1人)、步大汗氏(1人),共13人。属于氐族姓氏有,梁氏(2人)、付氏(1人)、杨氏(1人),共4人。属于西域胡人姓氏有,安氏(1人)、支氏(1人)、白氏(1人)、粟(1人),共4人。属于吐谷浑族姓氏有2人。属于北方敕勒(高车)族姓氏有1人,即房氏,《魏书·官氏志》:“屋引氏后改为房氏。”属于朔方尉迟部姓氏有1人。

(十六)《王文超造像碑(还鴮寺碑)》

通过非常难以辨认的碑文,秦安史志专家县志办李雁彬老师找到了许多略阳吕氏(西凉王吕光一族)、权氏(北周千金郡公权景宣一族)的名字,略阳吕氏、权氏在魏晋以来是陇右的旺族。

(十七)《张丑奴造像碑》

张氏与郭氏在屠各中多见。如贰县屠各张龙世,元成屠各张进,斗城屠各张文兴,以及屠各张延、郭超等。秦陇地区屠各中关于张氏和郭氏在文献中没有明确记载。《晋书·苻坚载记上》载:“屠各张罔聚众数千,自称大单于,寇掠郡县。坚以其尚书邓羌为建节将军,率众七千讨平之。”唐长孺先生认为屠各张罔活动的区域不在关中,就在秦陇。

路氏在十六国北魏时期是活动于秦陇的屠各大族。前赵刘曜时,“黄石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聚众数千……松多下草壁,秦陇氐羌多归之……曜进攻草壁,又陷之,松多奔陇城,进陷安定。”[17]北魏太平真君五年(446年),“高凉王那破盖吴党白广平,生擒屠各路罗那于安定”,路罗那与路松多同族。华亭南部安口、神峪出土的佛教造像供养人路氏应属屠各族无疑,如下面提到的《北周天和元年佛造像碑座》中的路氏。

(十八)《北周天和元年佛造像碑座》

碑座中有“□路□族造石像一区”,族属分析详见《张丑奴造像碑》。

(十九)《王令猥造像碑》

北周是鲜卑族建立的北朝最后一个王朝,当时佛教兴盛。武帝建德三年(574年)禁止佛道二教,造成历史上有名的“周武灭佛”,但是为时短暂。《王令猥造像碑》是武帝灭佛前一年所造,它得以流传后世,也说明当时佛教有深厚的社会基础。碑上供养人服饰说明他们是鲜卑族人。发辫是鲜卑族“索头”习俗的表现。

(二十)《建崇寺造像碑》

碑阳载记“惟建德三年岁次甲午二月壬辰朔二十八己未佛弟子本姓吕蒙太祖赐姓宇文……”《(宣统)甘肃新通志》:“建崇寺碑在秦安城南十里之郑家川,高三尺余,宽二尺余,上截皆凿佛像,下截镌文,额题建崇寺。碑阴载家世存亡及官爵名字……其为北周物无疑,碑载秦州都酋长吕帛冰,氐酋也,汉文帝初吕文和(后凉君主吕光的直系先祖)自沛徙秦,为略阳酋豪”。

题名中有“弟妇权常妙”,“佛弟子权仕宾”“佛弟子权法超”,权氏为当地氐族。

上述二十通碑铭材料,仅仅是陇东地区北朝时期碑铭材料的一部分,通过对这些碑铭中姓氏的分析,我们可以真切感受到北朝时期陇东地区的民族分布状况,深刻理解北朝时期的民族融合对即将到来的大唐盛世的重要意义。另外,除却姓氏,我们也可以通过少数民族成员给自己起的“名”、甚至“字”,体会到人名与阶级差异、人名与地域特色、人名与汉文化传统、人名与政治经济、人名与宗教信仰等的关系。正如王国安先生所说“一般人名的研究者所注重的对象往往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人物,其实这些社会精英的名字还只是代表了一种类型。在漫长中国历史上,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他们的价值取向往往比较实际。”[18]与传世文献相比,陇东地区的上述碑刻最难能可贵的是它记载、保存了大量传世文献中罕见的社会下层普通人物的人名资料,这对于专家、学者探寻北朝的文化背景、时代风貌及民族发展的历史进程具有其他材料不可取代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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