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大好河山的年轻人

叶倾城

暑假期间，朋友忽然问起我在天安门看升旗的事情。当时我正忙，随口说：“太麻烦，就别去了吧。”她毅然说：“不行。这是我一年前给孩子的承诺。”

去年，电影《无问西东》大热的时候，她和上初中的儿子去看了这部电影，孩子对清华大学一见钟情，立刻树立了高考目标，发誓要进入“牛人”的行列。朋友心中暗爽，嘴上却说：“这志向太小了，你为什么不想上哈佛？”并准备给儿子推荐《风雨哈佛路》。不料，儿子板起脸来说：“清华已经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如果它不是，只是因为它的历史太短。做科研出成绩都是需要时间的，百年树人，大师也不是一天就能炼成的。”她第一次发现，儿子嘴角隐隐发青，那是即将长出来的胡须。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此刻正以成年人的姿态，庄重地与她对话。之前一整年，孩子都为了中考在拼。想考清华，就像勇士志在屠龙，苦练剑法与箭法。到了今年暑假，孩子是揣着好成绩出发的。

能陪孩子共看祖国大好河山的日子也不多，我另一个朋友向我苦笑：“我被抛弃了。”这个夏天，她上大二的女儿要去新疆支教。女儿的学长学姐们和新疆的一些支教机构一直有联系，每个暑假都会去开短期集训班，让当地的孩子有机会听一下相对纯正的英语，看一下物理、化学实验是怎么个玩法。每一个去过的人，回来后都会感叹，原来连一杯奶茶、一块鸡排、一张可以无限量借书的图书证，都是一种福利，并不是人人生而有之。支教对体能、成绩、性格、口才都有要求。朋友的女儿知道自己被批准后乐得一跳三尺高。但无数问题涌到朋友的嘴边，她问女儿：“你们去多少人？你懂什么？你能做什么？有水吗？有电吗？有Wi-Fi吗？”女儿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停，她挺直腰板，像我朋友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一样，有板有眼地说道：“一切都完备。当地的学生，从来没机会看到现场版的英文戏剧。他们不会嫌我差，我也不用面对挑剔的观众，我们彼此给对方机会。”

这位朋友被说服了。万里疆土，女儿会看到什么、领悟什么，又会播种什么、留下什么，都不是她能干预的了。當地图上的名词变成现实，当图片上的落日近在眼前，她相信，女儿对“中国”的理解一定会不一样了。

今年以来，我听到许多这样在路上探索、学习的故事。有人带着孩子进行古都之旅，将第一站定在了洛阳。两千多年前东周就建都在那里。他们一路迤逦，终点在北京，在陈子昂说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处。另一队我认识的年轻人在延河旁驻足。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在读研，年纪最小的只不过是初中生。

这些事情让我想到，爱是什么呢？是想了解、想触及、想拥你入怀。爱人如此，爱国亦然。你在这片土地上生长，怎能不知道每一寸土壤之名？若你不曾用自己的双足经过它的每一条河流，你怎么能发自内心，轻轻地说：“我爱这个美丽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