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语学习者范畴边界新词语语义识解的影响因素
2020-06-01张舒
张 舒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1)
一、引 言
现代汉语中存在一种将两个语义范畴的核心成分组合来为范畴边界事物命名的方式,如“狼狗、饮料酒、房车”。张舒(1)张舒.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与生成机制[J].汉语学习,2019,(5).指出,“由这种命名方式造出的词语兼具两个范畴的语义属性,且表达的又多是新涌现的事物,对人们来说,相对新颖,可称为‘范畴边界新词语’。不过,虽同为两个语义范畴的核心成分组合而成的定中式词语,但范畴边界新词语语义结构并不一致。”例如:
“狼狗”,N1表示N2的形状,指“外形像狼的狗”,只可被理解为是一种狗。
“饮料酒”,N1表N2表性质,像“饮料一样,酒精浓度较低的酒,如‘葡萄酒、菠萝啤’”,通常会被理解为是一种酒。
“房车”,N1表N2表用途,指“具有居住和运输功能的车”,常被理解为是一种车。
由上观之,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丰富,语义理解也比较多样。作为表达范畴边界新事物的词语,不仅母语者在日常生活中会遇到,而且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以下径称“二语学习者”)也有可能会遇到,那么二语学习者在遇到这些词语时是否能识解出它们的语义?尽管以往的研究多发现定中式复合词相对来说容易猜测(郭胜春(2)郭胜春.汉语语素义在留学生词义获得中的作用[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6,(6).,干红梅(3)干红梅.词语结构及其识别对汉语阅读中词汇学习的影响[J].语言文字应用,2009,(3).,江新、房艳霞(4)江新,房艳霞.语境和构词法线索对外国留学生汉语词义猜测的作用[J].心理学报,2012,(1).等),但范畴边界新词语表达的是两个范畴之间的边界成员,对二语学习者来说不仅新颖而且陌生,这是否会加大这类词语的识解难度?
由于范畴边界新词语是将两个范畴的核心成分组成的定中式词语,所以它也是名名组合的一个次类,而名名组合的理解机制长期以来也是学界关注的热点之一。以往研究多发现,语言熟练的人在遇到陌生的名名组合时,一般会做出两类解释:一类是关系解释(relational interpretations),另一类是属性解释(property interpretations)。例如,‘兔包’可以是有兔子图案的包、兔子背的包或者装兔子的包,也可以是形状像兔子的包。前者为关系解释,即修饰成分与中心成分具有某种主题关系或功能关系(参见Murphy(5)Murphy,G.L.Comprehending complex concepts[J].Cognitive Science,1988,(12);Murphy,G.L.The big book of concepts.Cambridge[M].MA:MIT Press,2002:529~562.);后者为属性解释,即将修饰成分的某些特征映射到中心成分上(参见Wisniewski & Genter(6)Wisniewski,Edward J.& Dedre Gentner.On the combinatorial semantics of noun pairs:Minor and major adjustment to meaning[A].In G.Simpson (ed.),Understanding word and sentence[C].Amsterdam:North-Holland,1991.)。(转引自江新等(7)江新,房艳霞,杨舒怡.汉语母语者和第二语言学习者名名组合的理解制[J].世界汉语教学,2016,(5).)然而,二语学习者在面对具体的范畴边界新词语时,即便采用了较为适切的解释方式,也未必能准确识解其语义,关键还是要能把握词语的语义结构方能准确识解。所以,本文拟以语义结构类型为切入点,考察语义结构类型对汉语二语学习者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的影响,以期为二语者自行识解或汉语教师有针对性地讲解范畴边界新词语提供一定的参考。
二、研究背景: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
张舒(8)张舒.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与生成机制[J].汉语学习,2019,(5).确立了范畴边界新词语的两条收录原则,并基于两条原则对《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9)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等进行了检索,共得到52个词语,并且该文还对这52个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进行了全面而详尽的分析(详见表1)。
表1 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
表1所示,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多达7类,其中“N1表N2的形状”“N1和N2表材料”“N1和N2表用途”这三类能产性较强,所产生的词语数量较多。
三、研究设计
本研究在张舒(10)张舒.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结构类型与生成机制[J].汉语学习,2019,(5).所划分的语义结构类型上,采用单因素被试内设计,自变量为范畴边界新词语的三种语义结构类型(N1表N2的形状、N1和N2表材料、N1和N2表用途)(11)在研究设计中,“N1表N2的形状”这类不对整体相似、部分相似做区分,将“N1表N2的形状”归为一大类;“N1和N2表材料”类,不对N1、N2的功用做区分,将“N1和N2表材料”归为一大类。。因变量为被试识解的成绩,控制变量为汉语水平、母语文字背景、词频、词语音节数、词义的具体与抽象程度等。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仅选择数量最多的三类作为考察对象,是出于对提高汉语二语学习者学习效率来考虑的。因为二语学习者在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时若能掌握这些能产性较强的语义结构,一定程度上可提高其识解效率,进而可提升其自行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能力。
(一)研究问题与假设
本研究具体的研究问题为:不同语义结构(N1表N2的形状、N1和N2表材料、N1和N2表用途)的范畴边界新词语,汉语二语学习者的识解结果是否存在显著差异?
本研究的假设为,语义结构对汉语二语学习者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有影响,三类词语语义识解的难易顺序为(>表易于):N1和N2表材料>N1和N2表用途>N1表N2的形状。提出这样的假设,是从以下几点考虑的。首先,“N1和N2表材料类”类词语所表达的事物多是由两种东西混合而成,而且混合的双方多为食物,而食物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本就可以互相混合,这已成为人们的共识,二语学习者在面对相应的词语时可能对其语义结构较为熟悉,识解成绩要好。其次,由于“N1和N2表用途”类词语的语义识解大多具有多样性,如“叉勺”无论是识解为“像叉子的勺子”,还是“具有叉子和勺子两种功能的勺子”,都比较合理,这种多种理解均可的情形或能提高准确识解的可能性。最后,“N1表N2的形状”类词语中的N1都是喻指义,二语学习者在识解时不仅要意识到N1是喻指义,而且在头脑中激活的必须是N1的形状属性方可,相对来说识解不易。
(二)被试
被试为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本科三年级留学生34人,汉语水平为高级(HSK五级及以上),且均为汉字文化圈的学习者,来自韩国和日本。
本研究选择高级水平二语学习者的原因在于,范畴边界新词语大多不是常用词,需要二语学习者具备一定的词汇量和汉语构词法知识,方能进行词语语义识解,而“高级水平学习者的词汇量、构词法知识都强于中低水平学习者”(孟凯(12)孟凯.“X+N役事”致使复合词与留学生的词义理解——兼论词义与词法的对应关系与对外汉语词汇教学[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2,(2);孟凯.复合词的形义关系对二语者词义识解的影响及教学——以致使性动宾复合词为例[A].汉语应用语言学研究(第5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选择汉字文化圈的二语学习者,是因为学习者的母语文字背景可能会影响词义识解的结果(江新、房艳霞(13)江新,房艳霞.语境和构词法线索对外国留学生汉语词义猜测的作用[J].心理学报,2012,(1).,房艳霞、江新(14)房艳霞,江新.外国学生利用语境和构词法猜测汉语词义的个体差异研究[J].世界汉语教学,2012,(3).),而以往研究多证实有汉字背景的日韩学生的习得成绩好于无汉字背景的学生(干红梅(15)干红梅.语义透明度对中级汉语阅读中词汇学习的影响[J].语言文字应用,2008,(1);干红梅.词性及其识别对汉语伴随性词汇学习的影响[J].汉语学习,2010,(3).)。这样,控制汉语水平和母语文字背景,或能提高研究效度,避免因研究任务较难而出现地板效应(16)地板效应,由于作业任务较难,不同实验条件下被试的成绩均非常差,自变量的效应没有体现出来。。
(三)测试材料
测试所选词语,对被试来说,需为“熟字生词”。“熟字生词”的判定标准为:词语的构成成分为被试所熟知,但整个词语却是陌生的。构词成分为被试所熟知的判定标准为:构词成分分布于《汉语国际用音节汉字等级划分》(17)国家汉办、教育部社科司、《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课题组.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国家标准·应用解读本)[Z].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0.中“汉字与音节等级划分”中初级、中级汉字这两个字表。生词的判定标准为:测试词语不能出现于“词汇等级划分”中普及化等级、中级、高级这三个范围内,而且不能出现在被试的教材中。
基于以上原则,我们对三种类型的42个词语进行筛选,筛选后剩余31个备选词语。然后,将备选词语与语义结构类型相匹配,匹配过程中控制了音节、词频等干扰因素。最后每种语义结构的词语选取6个,共计18个。测试词语如表2所示:
表2 测试词语
(四)研究程序
1.测试形式
本研究采用产出性解释任务进行纸笔测试。由于两个邻近范畴的名词性成分组合,构成的多是并列式,而非定中式复合词,这可能会使二语学习者将范畴边界新词语识解为并列式。为尽力避免二语学习者将这些词语识解为并列式,在指导语中我们会告诉学生每个新词语代表一种新事物(参看刘烨等(18)刘烨,傅小兰,孙宇浩.中文新异组合概念的解释及影响因素[J].心理学报,2004,(3).)。测试形式如下:
指导语:如果下列每个词语代表着一种新事物,请您根据对该词语的理解,在不查词典、手机、不询问他人的情况下,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它所指代的新事物。您可以用汉语、拼音或英语作答。谢谢!
If each of the following words represent something new,would you please describe the new things as detailed according to y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d.Please don’t consult dictionary,mobile phone or ask others.You can use Chinese,Pinyin or English.Thanks for your participation!
沙发床:。
本研究之所以采用产出性解释任务,而未使用选择性解释任务的原因在于:提供解释、让被试对解释进行选择的任务,一方面选择性解释任务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限制或影响被试对陌生复合词的解释(19)江新,房艳霞,杨舒怡.汉语母语者和第二语言学习者名名组合的理解制[J].世界汉语教学,2016,(5).,另一方面有些词语存在多种理解均合理的情形,如“房车”无论是解释为 “像房子一样,可居住的车”,抑或是解释为“具有居住和运输功能的车”都可,而且二者意义相差不大,这样被试就可能出现乱选的情况,不易判断被试是否已准确识解这个词语。鉴于此,本研究采用产出性解释任务,让被试用自己的话来解释,这样就可较为充分地观察二语学习者是否能准确识解。
2.施测过程
本研究对二语学习者进行个别施测。将18个范畴边界新词语按随机顺序打印在A4纸上,呈现给被试。在任务正式开始前,我们将告诉被试本次测试需要完成任务,并向其保证对其个人信息及测试结果进行保密,以免被试出现紧张情绪。测试过程中,对被试完成测试的时间不做限制。测试完成后,我们会有一份精美的小礼物送给被试以表感谢。
3.成绩计算方法
本测试共有34名被试参与,其中25名被试完成了所有词语的识解,5名被试完成了大部分词语的识解,4名被试仅对个别词语进行了识解(记为无效测试)。有效测试卷总计30份,有效率约为88%。在对被试所写答案进行评分前,我们邀请40名理工背景的汉语母语者对测试问卷进行网络在线作答。我们结合词典释义及母语者释义,参照赵玮(20)赵玮.汉语作为第二语言词汇教学“语素法”适用性研究[J].世界汉语教学,2016,(2).采用的计分方法,采用一词满分4分进行评定,根据被试对某词语识解情况分为0~4分五个级别,每类语义结构总分24分。具体评定标准如下:
(1)0分:未作答或回答完全错误。具体包括四种情况:①未作答或回答不知道;②抄写原词语或单纯标示拼音,如“馄饨面”识解为“huntun mian”③未意识到词语的语法结构,将词语识解为并列式或动宾式,将“狗牛”识解为并列结构“狗和牛”,将“抱枕被”识解为“抱枕头、抱被子”;④语义完全无关,如将“空调扇”识解为“空气、凉快”。
(2)1分:不太准确。具体包括两种情况:①被试给出N1、N2两个范畴的上位范畴词,如将“奶酒”识解为“一种饮料”;②被试准确意识到目标词的语法结构,但中心词识解明显有误,如将“空调扇”识解为“空调上面的一个扇”或“空调的一个部件”。
(3)2分:部分准确。被试准确意识到目标词的语法结构,中心词解释正确,但或未写出语义结构,如被试将“裤裙”解释为“一种裙子”;或语义结构明显错误,如将“空调扇”解释为“可以控制的电扇”。
(4)3分:基本正确。被试准确意识到目标词的语法结构,且语义解释基本正确,但语义解释欠完整,如将“叉勺”解释为“叉子+勺子”或“叉加勺”。
(5)4分:完全正确。被试按正确结构、正确语义对词语进行完整地解释。如被试将“果汁酒”识解为“含果汁的酒,有水果味的酒”。
成绩计算由两名汉语为母语的语言学硕士共同完成,在以上计算方法的基础上给出分数。两名评分员所评分数之间的肯德尔系数为0.92,说明两名评分员之间的评分一致性较高,评测结果可信。最后取两个评分员的平均分作为每个测试词语的最终得分。
四、结果与讨论
(一)结果
为了考察范畴边界新词语识解情况,我们首先对每个词语的平均分、标准差以及满分率进行了计算,然后计算了每类语义结构词语的平均分和标准差(见表3)。
表3 范畴边界新词语语义识解成绩分布情况
从表3各个词语的平均分来看,“药茶、奶酒、果汁酒、咖啡酒、电话手表”等词语的识解成绩较好,平均成绩在3分以上;而其他词语识解的成绩普遍较低。
从满分率来看,每个词语都有被试按正确结构、正确意思对进行完整地解释。其中,“裤裙、果汁酒、咖啡酒、电话手表、沙发床”等6个词语满分率在50%以上,满分率较高;而其他词语满分率较低,“狗牛、抱枕被、空调扇”尤低,满分率在20%以下。
从各类语义结构词语识解的平均分来看,不同语义结构的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识解存在差异,词语语义识解成绩从高到低为:N1表N2表材料>N1表N2表用途>N1表N2的形状。
由上观之,二语学习者在面对范畴边界新词语时,有一定的识解能力,但总体来说这类词语对二语学习者有一定的识解难度,识解成绩并不理想。为了进一步考察语义结构对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识解的影响,我们利用SPSS 21.0对3种语义结构的范畴边界新词语进行重复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语义结构类型的主效应显著,F(2,29)=11.706,p<0.01,偏η2=0.288,即语义结构类型对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识解成绩有显著影响。
在此基础上,为考察语义结构两两之间是否有显著差异,我们对不同结构之间的差异进行成对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N1表N2的形状”和“N1表N2表材料”两类语义结构类型差异显著,t(29)=-3.387,p<0.01;“N1表N2材料”和“N1、N2表用途”两类语义结构类型的差异显著,t(29)= 4.248,p<0.001;“对N1表N2的形状”和“N1表N2表用途”两类语义结构类型的差异不显著,t(29)=-7.271,p>0.05。这三项结果表明,“N1表N2表材料”较易识解,而“N1表N2表用途”类虽从平均分来看高于“N1表N2的形状”类,但二者之间并未达到统计学上的显著标准。
(二)讨论
本研究采用产出性解释任务来测查二语学习者对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识解,发现语义结构类型确实会影响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识解。其中,与“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语义结构相比,“N1表N2表材料”类更易于识解;而“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语义结构较难识解。
1.“N1表N2表材料类”最易识解
在三种语义结构类型的范畴边界新词语中,“N1表N2表材料”类的词语识解效果最好。可见,对于汉字圈高级二语学习者而言,这类词语最易识解。一方面,这可能和我们的测试材料有关。我们的测试词语多集中于食物范畴,而食物又在人类文明中不可或缺,是日常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留学生生活较为密切,因而二语学习者更为熟悉这类词语,这使得词语的识解效果最好。另一方面,和“N1表N2表材料”这类词语的特点有关,大多词语除可理解“N1表N2表材料”外,还可理解为“N1表N2的味道”,这种多种理解均合理的情况使得这类词语识解较易。表4为N1表N2表材料类词语主要识解结果分布情况。
表4 “N1表N2表材料”类词语的主要识解结果分布情况(21)表4数字表示识解为各类情况的人数。表中并未列出所有的识解结果,只是列了较凸显的几种情况。
表4显示,除“药茶”外,其他词语多被识解为“N1加N2的N2/含N1的N2”,由此可看出,二语学习者能较为准确地把握这类词语的语义结构。之所以出现这么理想的识解结果,可能与选择的测试词语有关,测试词语中构词成分“酒”出现次数多达3次,同一个构词成分出现多次,就有可能会使得相关词语在识解起来较易。而且,由于日常生活中“酒”常能和其他饮品相互调制,这或是二语学习者能够容易识解出两种材料相混合的原因;而“馄饨面”是一种较有特色的食品,可能学生在接触时感到稀奇,很快就能记住,所以自然就使得学生能较易识解出两种材料相混合的语义。当然,当N1、N2为食品范畴的成员,且二者功用一致时,使用者就可能将N1识解为N2的味道属性;当二者功用不一致时,使用者可能将N1识解为N2的功用属性。这可能是“果汁酒、奶酒、奶啤、咖啡酒”被识解为“N1味道的N2”,以及“药茶”多被识解为“对身体好的茶/有药效作用茶”的原因。
综上所述,由于食物范畴与人们的生活较为密切,且“N1表N2表材料”类词语具有多种理解的可能性,因而致使这类词语较易识解。尽管“N1表N2表材料”类词语识解效果较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干扰其识解的因素。那干扰“N1表N2表材料”类词语语义识解的主要因素又是什么呢?
其实,语义结构知识制约着“N1表N2表材料”类词语的语义识解。一些被试在识解时直接认为“N1是N2的材料”,而意识不到“N1表N2表材料”。如将“咖啡酒”识解为“用咖啡做酒”,虽然语义大体可讲通,但识解并不到位,因此影响了识解成绩。二语学习者出现这样的识解结果恐怕是因为,名名定中式复合词中“N1表N2的材料”是较为凸显的语义结构,所以在识解“N1表N2表材料”的词语时,受到凸显性强的语义结构的影响,根本就没意识到两种材料相混合的语义,因此直接识解为“用N1制作成的N2”。
2.“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类较难识解
在3种语义结构类型的范畴边界新词语中,“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整体识解效果不佳。概括来看,“N1表N2的形状”类词语误解表现在,学生的识解结果或是未体现N1是喻指成分,或是体现了N1是喻指成分,但并非形状属性。“N1表N2表用途”类词语误解的原因在于,二语学习者意识不到N1表N2都表用途。具体来说,“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整体识解效果不佳是受构词法知识、语义结构知识、百科知识等因素的制约。
(1)构词法知识制约两类词语语义识解。高级二语学习者经过一段时间的汉语学习之后已具备一定的构词法知识。在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时,大多高级二语学习者能较为熟练地运用构词法知识,其语义识解的结果基本符合定中语义。如有些被试在测试卷中写道,“我觉得不管前边是什么词,后边的词都是最重要的”,甚至有些被试直接忽略N1的语义,将测试词语识解为“一种N2”。这样的识解结果基本与以往对偏正式复合词的研究结果一致,即中心语素在偏正式复合词加工中的作用比修饰语素强(冯丽萍(22)冯丽萍.中级汉语水平留学生的词汇结构意识与阅读能力培养[J].世界汉语教学,2003,(2).,肖艳丽、杨文(23)肖艳丽,杨文.词素对偏正复合词识别影响的眼动研究[J].心理学探新,2014,(4).,徐晶晶等(24)徐晶晶,马腾,江新.汉语二语者名名复合词学习中语义关系信息的作用[J].世界汉语教学,2017,(3).)。然而,在识解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这两类词语时,有些被试出现了误判构词成分间语法结构关系,如将偏正式误判为并列式(见表5)。
表5 范畴边界新词语误解为并列式分布表(25)表5中的数字为各个词语识解为并列式的人数。
表5显示,在识解“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范畴边界新词语时,二语学习者会误判构词成分间的语法结构关系,其中将偏正式误判为并列式最为常见,如高达33%的二语学习者将“狗牛”识解为“狗和牛”;而N1表N2表材料类误判情况相对罕见。这或是导致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识解不佳的原因之一。二语学习者之所以会将范畴边界新词语识解为并列式,的确可能是因为两个邻近范畴的名词性成分组合,构成的多是并列式,并列式的高频出现影响了定中关系的激活。例如,与接触“裤子、裙子”的机会相比,学生接触“裤裙”的机会要少得多,因为“裤子、裙子”是服装范畴中更加常见的服装,所以学生在面对“裤裙”一词时,可能很自然地就把它识解为“裤子和裙子”,根本就未激活两构成成分之间的修饰关系,更谈不上意识到裤子是喻指成分。当然,二语学习者将范畴边界新词语识解为并列式的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学生在识解两类词语时,意识到了新词语表达的是兼具两种语义范畴属性的事物,但是由于表达能力有限,不能很好地来表达自己的理解。如学生在识解“叉勺”一词时,学生可能意识到了“叉勺”既有叉子的功能,也有勺子的功能,但是不知怎么来解释,因此就用并列式“叉子和勺子”来处理。“N1表N2表材料”类较少出现识解为并列式的情况,可能与这类词语日常生活常见,识解难度不大有关。
除将偏正式误解为并列式外,若第一个语素为动词性语素,二语学习者还会出现将偏正式识解为动宾式的情况,如3名被试将“抱枕被”识解为“抱枕头、抱被子”或“抱着枕头、被子睡觉”。出现这样的识解结果,与“抱枕被”这一词语的自身特点有关:“抱”为动词性成分,“枕、被”为名词性成分。当学生看到“抱”为动词性成分时,可能将“抱枕被”识解成了[1+2]式的词语,而[1+2]式以动宾式为主,所以在识解时将“抱枕被”识解为“抱枕头、抱被子”。
综上所述,因构词法知识的影响,二语学习者可能误判语法结构关系,从而导致“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词语整体识解效果不佳。
(2)语义结构知识影响两类词语语义识解。张博(26)张博.提高汉语第二语言词汇教学效率的两个前提[J].世界汉语教学,2018,(2).指出,“即便对第二语言学习者进行复合词语法结构知识的专门教学,使其掌握基本复合词语法结构类型,也还是难以保证他们能准确理解复合词的构词理据或语素间的语义关系”。二语学习者在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时,也会出现能准确意识到目标词的语法结构关系,但语义结构意识不清晰或误解语义结构的情况。
董秀芳(27)董秀芳.汉语的词库与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33.认为,定中式复合词的中心语表达的是事物类,即对所指对象所属类别的定位。二语学习者在识解范畴边界新词语时,意识到了中心语是对所指对象所属类别的定位,但或许对两构成成分间的关系不清晰。如二语学习者将“衬衫裙”识解为“衬衫的裙子”,将“袜子鞋”识解为“袜子的鞋”,我们推测被试未必是将测试词语理解为表领属的语义结构,其可能只是意识到了测试词语的语法结构关系,但不清楚两成分间的语义关系,从而识解为“N1的N2”。
名名定中式语义关系多样,被试通过构成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识解词语时,误解词语的语义结构。在学生识解“N1表N2的形状”的词语时,有时确实意识到N1的喻指义,知道N1表N2之间具有相似性,但不清楚具体的相似点到底是什么,从而使得激活的映射关系有误,如将“狗牛”识解为“牛不听话,像狗一样”或“出力像狗一样的牛”;有时被试认为N1N2整体发生喻指,如将“虎猫”识解为“不同的处事风格”;还有些被试的识解结果根本就未体现N1是喻指成分,而是通过关系解释将“N1表N2的形状”识解为其他语义结构关系,如将“衬衫裙”识解为“与衬衫搭配的裙子”或“用衬衫做的裙子”,将“蜡烛灯”识解为“融化蜡烛的灯”。在识解“N1表N2表用途”的词语时,被试有时只能意识到N2用途,意识不到N1的用途,因而就会误解词语的语义结构。如被试将“空调扇”识解为“可以控制的电扇”,将“手表电话”识解为“在电话里面有手表”。
(3)百科知识影响两类词语的语义识解。换言之,被试有时误解新词语的语义结构关系,有时跟他们的百科知识有关。
在识解和动物有关的词语时,可能受“苹果梨、桔柚”等词语的影响,激活生物学杂交方面的信息,从而会将“狗牛”识解为“利用基因技术,把小狗和牛混起来”;词语具有的文化色彩义影响词义的识解(28)许艳华.复合词结构类型对词义猜测的影响[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4,(4).,如“狗、牛”等词在中国文化中,常具文化色彩,这导致被试受文化色彩义的影响,从而引申不当,将“狗牛”识解为“骂人的话”或“不好的人”,将“虎猫”识解为“猫爸虎妈”或“不同的处事风格”。无论是母语者,还是二语学习者“空调扇”一词的识解效果均不理想,其多将“空调扇”识解为“空调的扇叶”。可见使用者在识解时,并未激活“风扇/电扇”的任何属性,而是将“扇”识解为“空调”的一个部件。一方面,这和“空调扇”的造词理据不凸显相关,因词语生成时,省略“风/电”这一语素,为“扇”存在多种理解留下了隐患;另一方面,与空调这一客观事物的属性有关,空调本身就有扇叶,这就使得人们在识解时若未意识到“空调、风扇”的关系,而是直接理解为“空调的扇叶”。
综上所述,构词法知识、语义结构知识、百科知识可能是制约两类词语识解的主要因素。当然,被试对新事物的熟悉度也可能是制约被试识解的重要因素。如“狗牛、空调扇、抱枕被”三个词语识解成绩极不理想,也可能与这些词语指称的事物新颖度更高,被试更加陌生有关。
五、教学启示
大多范畴边界新词语表达的是日常生活中较为新颖的事物,因而不大可能在课堂或教材中予以大量补充,但是部分范畴边界新词语所表达的事物,与留学生的日常生活较为密切,可在课堂或教材中予以补充,如“奶茶、房车”。无论是对外汉语词汇教学,还是日常语言生活在遇到此类新词语时可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由于范畴边界新词语表达的多是实实在在的事物,所以若是遇到范畴边界新词语,可直接以实物图片展示,“以让学生有一个直观性的感受,以便在声音与概念直接联系”。(29)刘珣.对外汉语教育学引论[J].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0.如词汇教学中,教授“房车”一词时直接展示图片,其学习效果可能远大于教师的描述与解释。
第二,需对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法结构和语义结构进行提示。以往的研究多发现定中复合词易猜测(30)郭胜春.汉语语素义在留学生词义获得中的作用[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6,(6); 干红梅.词语结构及其识别对汉语阅读中词汇学习的影响[J].语言文字应用,2009,(3).,一般语言使用者会运用自己的词法知识和想象力将名名之间的关系解释为定中关系,而一般不会将其解释为并列关系(31)董秀芳.汉语的词库与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35.,但本研究发现,对于两个范畴的名词性成分组成的定中式词语,二语学习者可能会将其识解为并列式。所以,如遇两个范畴的名词性成分组合的定中式词语,汉语教师或母语者应适当提示,以防学生将其理解为并列式。更重要的是,汉语复合词教学中不能停留在语法结构层面,而应当注重复合词的语义结构(32)张博.提高汉语第二语言词汇教学效率的两个前提[J].世界汉语教学,2018,(2).,范畴边界新词语的教学亦应关注词语的语义结构,原因在于,尽管有些二语学习者的识解结果符合名名定中式的语义,但是构成成分间具体的语义关系识解依然有误,因而若遇范畴边界新词语,还应适当地对其语义结构进行点拨。
第三,与范畴边界新词语相关的问题也有必要在教学中提及,如量词选择问题。(33)张舒,孟凯.新词语的语义范畴归属及二语者语义识解——以服装范畴AB/BA型新词语为例[A].汉语应用语言学研究(第6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范畴边界新词语有时尽管语义归属上更接近于是一种N2,但搭配的量词却和N1范畴一致,如“裤袜”搭配的量词为“条”,对于这种非惯常的名量搭配恐怕不易为二语学习者察觉,需要母语者或教师的点拨或告知。
六、结 语
本研究以30名高级水平日韩学生为被试,通过纸笔测试考察语义结构类型对范畴边界新词语语义识解的影响。结果显示:汉语二语学习者一定程度上能识解出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语义,但是识解成绩相对来说并不理想;语义结构类型对汉语二语学习者范畴边界新词语语义识解有显著影响,其中“N1表N2表材料类”识解效果显著优于“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类”,“N1表N2的形状”“N1表N2表用途”两类整体识解效果不好,且二者之间无显著差异。这表明,范畴边界新词语语义识解一定程度上受语义结构类型的影响。
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还存在以下的局限:首先,在选择测试词语时,只是控制了整个词语的频率,并未控制构成成分的频率,构词成分的频率可能影响二语学习者对整个词语的识解;其次,由于备选词语数量较少,所选择的测试词语构成成分出现重复,如“药酒、果汁酒、咖啡酒”都出现了“酒”,这在某种程度上就会干扰测试结果。此外,在被试的选择上,本研究只是选择了二语学习者,其实汉语母语者的识解情况也值得考察。总体来看,在将来的研究中,要优化研究设计,控制测试材料,增加被试类型,以期能更加深入考察汉语使用者对范畴边界新词语的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