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学视野下汉语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的对比研究

李 鹏

（喀什大学中国语言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0）

一、引言

反义复合词是指由两个意义相反或相对的单音节语素构成的并列式复合词，反义复合词常表现出表层语法结构和深层语义结构不对应。语义相反的两个构词成分构成了反义复合词，反义复合词的内部语义并不是两个构词成分的简单加和。目前国内专家学者对反义复合词都有过深入研究，对反义复合词的形成及发展做了阐述，对反义复合词的使用起到了重要的指导意义。

张金竹（2015）从词类定位的角度指出反义复合词是处在动/名连续统的过渡地带，且偏向于名词一端的非典型的词汇形式，在整个词类范畴中具有特殊地位。从语义表达角度强调指出反义复合词语义结构与语法结构存在不一致性，并非两个构词的简单加和，而是具有“典型遍指”的语义功能。

在众多关于反义复合词的研究中，存在许多对现代汉语反义复合词个案研究。例如：

方一新、曾丹（2007）曾对反义复合词“好歹”的语法化和主观化进行探究，并尝试从认知角度进行了研究，阐述了“好歹”的语法化过程和主观化过程，找出了该词演变的内在动因和认知方面的规律。

马叔骏（1999）将“多少”在表示数量的多少方面分为四大类：表示“多”的意思、表示“少”的意思、表示或多或少选择的意思、表示不定量的意思。

此外世界其他语言也存在反义复合词，例如，英语：“good or bad”“up and down”“right and wrong”“young and old”。日语中“明け暮れ”“明滅”“真偽”。

通过前人研究发现，学界主要通过语义、词类定位对反义复合词进行过研究。据相关文献梳理发现，汉语中反义复合词的研究较为广泛，但维吾尔语中相关研究有待进一步挖掘，因此本人在语言类型学视野下对汉语和维吾尔语中的反义复合词进行形式、语义和用法上的对比研究。

二、类型学视角下汉维反义复合词的对比

（一）表现形式与语义特征

汉语反义复合词多以两个字组成的形式为主，对仗工整，构词语素对立意义明显，汉语中有着非常丰富的反义复合词，大致有七种组合形式，主要组成五种类型的词汇，分别是；名词、动词、形容词、代词、副词形式，如表2所示。

表2 汉语反义复合词语法属性常见类型

维吾尔语在形式上主要有连字符“-”连接形式和部分“wɛ”字连接形式。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构词成分形式多样，如表3。

表3

通过表中信息可知，汉语与维吾尔语都存在多个反义复合词可表示一个整体的语义，都对仗工整。

（二）汉语反义复合词的语用

汉语反义复合词产生原因大致为词汇系统自身发展的必然趋势；传统文化、民族心理的影响；古人行文修辞的需要。宋元话本、元明杂剧、就出现过对反义复合词“早晚”进行探究的文章。例如以下内容：

鬼力， 是多早晚时候也? （鬼力报科， 云） 报的尊神得知，夜至三更也。 （《全元杂剧·刘唐卿·降桑椹蔡顺奉母【第三折】》）

反义复合词在汉语中用途广泛，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都有广泛的使用，并且可以对文章和句子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它的主要作用有：

由于反义复合词分界明显，语义对立，在使用的过程中常常可以起到感叹、加重语气、引申语义的作用，并可以体现说话人的意志以及个人的情感和评价，例如以下内容：

（1）这个人真是黑白不分，

（2）我和他朝夕相处了五年。

（3）反正他又不回来。

例（1）中“黑白”并不是简单地指颜色，主要突出说话者强烈的情感语气。例（2）中“朝夕”突出了说话者的感叹。例（3）中“反正”加重语气，表示十分肯定的意义。

反义复合词在使用时常常可以加深主观化程度，在句法位置上体现为它不仅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后修饰述题，还常常出现在主语之前修饰整个命题，例如以下内容：

（4）今天我一定要和他分出个胜负。

（5）你要分清这件事的利害。

（6）做事要分清主次。

例（4）（5）（6）中反义复合词均起到加深主观化程度的的作用，起到修饰述题的作用。

汉语反义复合词的交叉混合使用现象很普遍。例如，“古今中外”“古今中外”“古今中外”。汉语反义复合词的交叉使用使得汉语反义复合词在汉语词汇中的优越性更加突出。例如：

（7）古今中外多少仁人志士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

（8）他前后左右都空无一人。

（9）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例（7）（8）（9）中均是两组反义复合词在句中的混用。

（二）维吾尔语

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中具有特殊性，是由两个词义相反的词的自由组合，受到语言表达规则的制约，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可根据具体语境在反义复合词词根上添加一定的附加成分。例如：

（10）白嘉轩始终僵硬在挺着腰，瞪着眼，一声不吭。（陈忠实《白鹿原》）

.bɛj ʤjaʃyɛn baʃtin-a χ ir yndimɛj， kɵzlirini ʧɛkʧɛjtkiniʧɛ tikkidɛ olturdi.

（11）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红楼梦》第120回）

ʤea ʤeŋ a χ ʃam hɛdiniŋ baʃ-a χ irini bilidi.

例（11）中该句反义复合词“baʃ-aχir”汉维语表达中均作为句子的宾语，故维吾尔语对应汉语翻译时需根据洞悉“bilmɛk”一词在“baʃ-a χ ir”后添加对应格位“宾格”，即“baʃ-a χ irini”.

通过上述两句对比可知，句中均使用 “baʃ”“aχ ir”这组词，但两者的区别在于格位不同，在不同语境中反义复合词的意义会发生变化，反义复合词中亦是如此。

在维吾尔语中反义复合词使用方式比较灵活，这是由其多样的表现形式导致的。在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的使用中应注重格位的使用，以及词汇形式的变换，例如以下内容：

（12）他靠着翻云覆雨的手段，把公司上下耍得团团转。

u jamɣur jaɣduruʃ wasitisigɛ tajnip，ʃirkɛtni beʃidin ajɣiʧɛ qiliwɛtti

例（12）中 beʃdin ajɣiʧɛ"， "esidin ʧiqip 该两个反义复合词都有从格的使用，在维吾尔语中反义复合词有时会加从格词缀担任状语句子成分，并且后者还有界限格的使用。

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引申义可根据语境的不同，表达不同的语义。

（13）他一边踱着步，一边就吟诵出长短句来。（陈忠实《白鹿原》）

u sɛjlɛ qilip maŋɣaʧ uzun-qisqa misralarni deklamatsijɛ qildi.

“ uzun “汉意为“长”的意思，” qisqa “为为“短”的意思，该词可指时间、空间、意外变故，本文指“语句长度” 。

（14）战死的平民士兵摞成垛子，怎么还能坚守得住？噢噢噢，账还有另一个算法，城里市民男女老少不下五十万，全都跟二虎的将士扭成一股坚守死守。（陈忠实《白鹿原》）

ʤɛŋ qilip ɵlgɛnlɛr dɵwilinip kɛtti， ʃɛhɛrni jɛnɛ qandaqsigɛ dawahhliq qoɣdijalisun ? hɛj， hɛj， hɛj...bu jɛrdɛ qilidiɣan jɛnɛ bir hesabat bar， ʃɛhɛrdɛ qeri-jaʃ， ɛr - ajal bolup bɛʃ jyzmiŋdin artuq adɛm bar， hɛms- si ikki jolwasniŋ ɛskɛrliri bilɛn birgɛ ʃɛhɛrni mudapiɛ qiliwatidu.

例（14）中老指年龄大的人，少指年龄小、年轻人，而该句中老少指所有的人。这表现出了反义复合词的语义泛指。

反义复合词在“构词—语义—句法”的关系中，构词起了先天性的作用。词汇语义始终处于基础位置，词元组合以及在句法结构中充当何种角色都受制于词汇语义。

三、共性及差异

1.汉语反义复合词与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表达意义上相同，在词汇的使用方法大致相同，都能起到加重语气的作用，在表达形式上都有明确的词义界限，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和汉语反义复合词都是各自语言中具有特殊地位的词汇。

2.部分反义复合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换使用且意义语气相同，例如：“始终”“始末”“黑白”“是非”、“始终”与“始末”意义相同。

（15）大家的是非大家自己解决，延津倒显得一派太平。（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kɵpʧilikniŋ hɛmmisi （aq-qara） hɛq-nahɛqni ɵzlirila keliʃip bir tɛrɛp qiliʃip ʧiqiʃiwalidiɣan bolɣaʧqa， jɛnʤin tiptinʧ idi.

例（15）中“hɛq-nahɛq”与 “aq-qara”分别代表“是非与黑白”，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与汉语反义复合词的同义词可以互换，并且表示的语义、情感色彩也相同。

3.维吾尔与反义复合词与汉语反义复合词在与句中的使用方法相同。例如：

（16）牛爱国他姐叫牛爱香，在镇上供销社卖酱油。（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nju ɛjgoniŋ aʧisiniŋ ismi nju ɛjʃjaŋ bolup， nahijɛ baziridiki tɛminat - soda kopiratipida ʤjaŋju satatti.

例（16）中“ tɛminat”有供给的意思，“ soda”有“买卖，贸易”的意思，但两词组合为反义复合词时，意为“供销”，该句中反义复合词均是定语成分，且在句子中所处的位置相同。

4.维吾尔语和汉语反义复合词都有除组词成分之外的引申意义，都不是简单的语义加和现象，是典型语义泛指。例如：

（17）初入此道，不知水的深浅，二十块大洋买了这个孩子，走村串镇，大半个月也没出手。（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bu kɛsipkɛ jeŋila kiriʃkɛn bolɣaʧqa， suniŋ ʧoŋqur-tejizini bilɛlmɛstin jigirmɛ kymyʃ tɛŋgigɛ bu qizni setiwalɣanliqini，kɛntmukɛnt， ʃɛhɛr —— bazarlarni arilap， jerim ajdin kɵprɛk waqittimu bu balini satalmiɣanliqini ejtti.

例（17）中汉语中反义复合词“深浅”除指水的深浅，还指分寸，维吾尔语与汉语使用方法相同，维吾尔语中“ʧoŋq ur-tejiz”除指水的“深浅”也指“分寸”。

5.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与汉语反义复合词在引申意义上存在共同点，引申意义与汉语相似度较高。例如：

（18）一位伯伯朗然说：“人说‘瞻前顾后’，前后总是不能兼顾，就只能是先瞻前而后顾后”。（陈忠实《白鹿原》）

bɛzilɛr “aldi-kɛjniŋgɛ qarap iʃ qil” dɛjdu， aldi-kɛjnigɛ hɛmiʃɛ tɛŋ qarap bolɣili bolmajdu， ʃuŋa， awwal aldiɣa qarap， andin kɛjnigɛ qarajdiɣan gɛp.

（19）文在金汉生离开大约有一刻钟的时分，魏强他们四人前前后后也来到南关马路上。（冯志：《敌后武工队》）

ʤin χ ɛnʃeŋ ʧiqip ketip tɛχ minɛn on bɛʃ minutlardin kejin， wej ʧjaŋ tɵtɛjlɛnmu ilgirikejin meŋip nɛnguɛndiki ʧoŋ koʧiɣa keliʃti.

例（19）中指“空间上的先后顺序”，例（36）中指“文章内容的首尾”。汉语和维吾尔语的反义复合词“前后aldikɛjni”在前句指“事物的前后” "ilgiri-kejin"，指“时间的先后”两句中的反义复合词意义相同，均符合语境。

通过对比汉维语反义复合词可以发现，汉语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用法、表达形式和表达意义以及构词成分上都存在较高的相似度。

汉语与维吾尔语的反义复合词不仅表现在某些词的构成语素上，在词语的意义方面也有所体现，两者共同构成了复杂有趣而又独特的词汇现象。

综上可知，汉语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都是由构词成分组成的整体语义，在句中的使用方法、语义指向和表达作用方面存在共同点。

据《现代汉语词典》及《维汉词典》的统计表明，汉语反义复合词与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并非一一对应，汉语反义复合词在翻译为维吾尔语的过程中有时需要维吾尔语词汇中间加连词，直译词汇时有时会出现增词的情况。例如；

汉语反义复合词构词成分中间不需要添加连词，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翻译为汉语形式时维吾尔语部分反义复合词中间用“wɛ”连接词汇，例如；

（20）我常常记起他那些含着强烈爱憎的文章。（巴金《忆鲁迅先生》）

uniŋ kyʧlyk muhɛbbɛt wɛ nɛpriti urɣup maqalilirini tola ojlattim.

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使用的过程中两个词的组合需要用连字符连接，而汉语反义复合词在使用的过程中则不需要加入格位等附加成分，可直接在合适的语境中使用。例如：

（21）一传十、十传百，在生死关头上，群众不声不响地抱孩子、搀老人由地上迅速地转入了地道里。（冯志《敌后武工队》）。

biri onɣa， oni jyzgɛ uqturup， hajat-mamatniŋ halqiliq bu pɛjtidɛ， amma heʧqandaq tiwiʃ ʧiqarmaj， balilarni kɵtyryʃyp， qerilarni jetiliʃip nahajiti tezliktɛ lɛχ milɛrgɛ ʧyʃyʃti.

汉语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形式上并非一一对应，部分汉语反义复合词在维吾尔语中并没有与之形式一致且对仗工整的反义复合词。汉语反义复合词在翻译为维吾尔语时，部分词语会翻译为短语的形式，例如；

（22）那先生好歹，哥哥说与我听。（马致远《黄粱梦》）

ɛpɛndi， qandaqla bolmisun，akam maŋa dɛp bɛrdi.

例（22）中维吾尔语中"jaχʃi-jaman”有“好歹”的意思，但不符合该句的语境，该句中的“好歹”在维吾尔语中与“qanda qla bolmisun”与之语意相同，可以互相翻译，并符合该句的语境。

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使用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词性的变化，组成反义复合词的词汇常常需要添加后缀，而汉语反义复合词在使用过程中只需注意语境即可，直接放入语句中使用。例如：

（23）只有模样的宽窄胖瘦黑白的差异。（陈忠实《白鹿原》）

ularniŋ ʤinisi，egizliki，boji，oruq-semizliki birdɛk boluʃni tɛlɛp qiliʃqa amalsiz，baʃqa nurɣun ʤɛhɛtlɛrdɛ ular tɛŋ orunda turidu.

例（23）中“oruq-semiz”为“肥瘦”的意思，但使用过程中“semiz”需要加“lik”成为名词形式。

一些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组词过程中通过添加否定词缀组成反义复合词。例如 hɛq-nahɛq、 jŋiʃ-jŋliʃ 中的“na”“l”。

综上可知：汉语和维吾尔语在表达方式、词缀附加、词性及句中成分方面存在差异。

四、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汉语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均是指一个整体的语义，在使用过程中有丰富的引申意义。反义复合词在汉语和维吾尔语都能起到渲染感情色彩、加重语气的作用。 汉语与维吾尔语的反义复合词都存在语义泛指现象。同时两者也存在一定差异，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前后成分组合需添加相应的词缀，故与汉语反义复合词的表达形式存在差异，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特有的增词情况，体现出维吾尔语和汉语反义复合词表层的差异，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与汉语反义复合词在表达形式、表达方法各有特点。汉语和维吾尔语反义复合词在句中的成分和词性上存在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