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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葡萄月令》看汪曾祺散文的风格

2020-05-30张培培

学语文 2020年6期

摘要:在现当代作家中,汪曾祺的散文以其风格的与众不同、独树一帜备受读者的关注。而名篇《葡萄月令》则被公认是最能代表汪曾祺风格的散文佳作,其明白如话、以俗为雅的语言,疏密相间、张弛有度的结构,同中寻异、收放自如的内容以及深沉的人生况味和旷达的胸襟气度,都充分体现了汪曾祺散文的风格。

关键词:汪曾祺散文;《葡萄月令》;以俗为雅;张弛有度;洒脱

简洁素淡而别有情致,历来被认为是汪曾祺散文的一大风格。他自己也说:“我希望把散文写的平淡一些,自然一些,家常一些。”因此,他的散文多体现出一种“苦心经营的随便”。《葡萄月令》作为被公认的最能代表这种风格的散文名篇,汪曾祺本人对这篇文章也是偏爱有加。那么,《葡萄月令》缘何能獲得这么高的赞誉和作者自己的青睐呢?下面,笔者将从语言、结构、内容等方面加以探寻。

一、明白如话、以俗为雅的语言

(一)短语短句的使用

短句短语的使用是汪曾祺语言的一个显著特点,这是使其语言给人以拉家常感觉的一个最直接的原因。以三月份写葡萄上架的句子为例:

先得备料。把立柱、横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杨木的、桦木的,按照树棵大小,分别堆放在旁边。立柱有汤碗口粗的、饭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竖柱。然后搭横梁。用粗铁丝摽紧。然后搭小棍,用细铁丝缚住。

在这段文字中,结构完整的句子极少,满目皆是的字短语和动宾短语,语句简短急促而又不失条理,把葡萄上架前和上架时农人干活的细致干脆和有条不紊不露声色地传达了出来,现场感极强。抓住现实生活给我们的直观感受,极大的发挥汉字表情达意的作用。句式简单到抛开一切修饰成分,只保留句子的中心语,达到了言简意赅、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表达效果。

(二)口语方言的穿插

把白话“白”到家,同时又不失文章的雅气,汪曾祺深谙其中之道。在《葡萄月令》中,作者似乎不是在写文章,而是在和老朋友聊天儿、拉家常。随意,自在,意兴所至,言语随之。“哎,它起来了。”“它真是在喝哎!”“它简直是瞎长!”“这样长法还行呀,还结不结果呀?”“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这些直接对葡萄生长表示感叹的句子简直就是在向朋友说道自己的孩子,有对孩子成长的惊喜,也有对孩子成长的担忧。更重要的是,文中一些极为生动传神的方言词语的使用,恰到好处,又取得了以一当十的效果。“摽”“嘬”“铰”“磁棒”“挺括”等方言词语点缀在文中,“土”而不粗,“白”而不俗,细细品味,回味无穷。

(三)修辞手法的运用

在《葡萄月令》中,葡萄仿佛是汪曾祺亲手伺弄、拉扯大的孩子。葡萄的生长过程仿佛是作者在见证着一个孩子的成长,因此,拟人手法的使用随处可见。“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请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来……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它(老鼠)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作者仿佛正跟人夸说自己的孩子一样,语气里满是疼爱、亲昵,充满了对生命的怜爱、呵护,对成长的欣喜、激动。而从第三人称“它”到第二人称“你”,直至到“咱们的”这种称呼的变化,更是表明作者和葡萄的关系在一步步拉近,把葡萄看成了自己人。没有对于生命的热爱和尊重,是流淌不出这种真挚的情感的。

与此同时,汪曾祺又特别善于用比喻,让人读着就觉得生动有趣。“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它们蒙上一层蓝分分、白糊糊地的东西,成了磨砂玻璃。”“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葡萄又成了一个大秃子。”“纽子”“磨砂玻璃”“生过孩子的少妇”“大秃子”这些喻体本身就为生活中的“大俗”之物,作者信手拈来,用在文中,自然增加了文章的生活气息。

无论是短语短句的使用,还是方言口语的穿插,抑或是修辞手法的运用,作者似乎并不追求语言的工整,而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看上去不求章法,实则属于一种“苦心经营的随便”。因此有人评说,汪曾祺的文字拆开来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就很有味道,词与词、句与句之间有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

二、疏密相间、张弛有度的结构

如果说语言是文章的血肉,那么结构就是文章的骨架。汪曾祺散文的语言无疑是最能够体现其散文特色的,但是如果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结构形式,恐怕还不能将散文自然朴实的特点完全展现出来。

以《葡萄月令》为例,这篇文章极为大胆的采用了“月令”这种结构方式来结构全文,完全按照葡萄的自然生长顺序来写,先以段与段之间的空行来给读者以最直接的视觉冲击,使文章层次清晰而有致。而后,恰当的详略和大胆的取舍使文章呈现出疏密相间、张弛有度的行文面貌——三、四、五、八月详写,二、六、七、十一、十二月略写,一、九、十月甚至根本不涉及到葡萄的生长和管理内容。既做到了层次清晰,又显得张弛有度,完全避免了流水账似的事无巨细,原搬照录。看上去没有结构,实则体现了更高意义上的严谨。

能够将平时看似散漫的生活条理化,完整地表现原生态生活的过程,这种结构让人既觉得随意到不可思议,又不得不心中暗暗叫绝。因为天人合一,自然文道合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遵循天地万物的自然结构其实就是最好的结构。

三、同中寻异、收放自如的内容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在作者所记述的葡萄每个月的生长和管理内容中,有好几个月的内容是相似的。比如五月、六月、七月,讲的都是浇水、喷药、打梢、掐须。而汪曾祺却能将看似相同的内容写得笔笔不同,把本来相似的生长和管理内容写得生动有趣、摇曳多姿。五月侧重写打梢、掐须,六月侧重写喷药,七月侧重在追肥。同样写打条、掐须,五月重点写,六月、七月只提不写。同中寻异,段段精彩,读者自然能饶有兴趣地读下去。再比如同样写喷药,五月突出的是喷药次数的多和葡萄叶子颜色的变化;六月则宕开一笔,由喷药写到疏虫果;八月则是为了反衬葡萄果实颜色的好看。这种同中寻异、有侧重点的记述让文章摇曳多姿,仪态万方。能在看似相同的生活和工作中找寻到不同,也体现了作者目光的敏锐和写作技术的高超。

除了侧重点的不同,我们还发现,汪曾祺写葡萄,但又不拘泥于葡萄。文章在五月份讲到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写着写着就写到苹果花、梨花上去了。用大家看得见的、熟悉的、有视觉冲击力的苹果花、梨花衬托不易看见且花期又短的小葡萄花,便于读者理解和接受。再如,五月的描写中,作者这样写道:“葡萄的卷须有一点淡淡的甜味。这东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难吃。”若不是对葡萄的喜爱,对生活的热爱,作者何以会在苦难的日子品尝出岁月的甜来?

1958年,因为单位右派指标没有达到要求,汪曾祺被单位补划为右派,下放到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最后被分配在果园劳动。面对这天大的荒谬,汪曾祺不怨天,不尤人,不叫苦,不叫累,甚至还成了“喷波尔多液的能手”。若不是骨子里大彻大悟,对生活有大爱的大境界之人,是断然不可能如此洒脱的。所以,看似稀松平常的行文,背后实则站着一个内心强大的作者。文中四月对文献的引用,六月由打药谈到疏虫果,八月提到汉朝没有硫铵等等,随心所欲,收放自如,甚至诙谐幽默。宛如他的为人,随遇而安,处变不惊。至此,我们感受到的不仅是作者行文的自然随意、灵动跳跃,还有那淡泊、平和的心灵境界和飘逸洒脱的人生气度。

明白如话、以俗为雅的语言,疏密相间、张弛有度的结构,同中寻异、收放自如的内容,加之作者那深潜于文章中的旷达的人生气度和胸襟,让我们醉心于汪曾祺笔下的种植葡萄的农事乐趣,醉心于汪曾祺强大的人格魅力和面对人生遭际时淡泊从容的态度。以心驭文,文随情起落,自然水到渠成。如果此时让我们用一句话来总结汪曾祺的散文风格的话,那便是“道法自然俗即雅,情至真时文自工”。

参考文献:

[1]顾乐远:《从〈葡萄月令〉看汪曾祺的语体风格》,《语文月刊》2011年第6期。

[2]王守明:《先给“品尝葡萄”找个支点——汪曾祺〈葡萄月令〉教学难点突破》,《语文学习》2011第1期。

(作者:张培培,安徽省合肥市第一中学高级教师)

[责编张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