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文化大革命”十年的经济工作
2020-05-28
五、“文化大革命”期间的钢铁工业
钢铁工业是发展国民经济的重点,党中央、国务院领导都非常重视。我国钢铁工业经过“文化大革命”前五年的调整,1966年钢产量达到1532万吨,但“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第一年,即1967年就急剧下滑,产量滑到1029万吨,比1966年下降32.8%,1968年继续下滑到904万吨,比1967年又下降12.1%,直到1969年才开始回升。
“文化大革命”期间,钢铁企业和生产设备再次遭到破坏,其严重程度不亚于“大跃进”时期。几乎所有大型钢铁企业内部都是两派对立,管理混乱,生产秩序大乱。面对这种局面,为了保钢铁,我们主动找冶金部商量抓钢铁企业的内部治理。对钢铁生产所需的外部条件,如煤炭、矿石、电力的供应和外部运输问题,只要冶金部提出,生产组都要列为重点,帮助解决。在冶金部实行军管前后,我主持讨论钢铁和有色金属的会议就有60多次,有工交各部参加的生产办公会、生产调度例会、各部的生产汇报会等,对钢铁工业的生产、经营、管理以及品种、质量和建设等问题都及时提醒,及时帮助解决。我还经常用写信的方式与冶金部领导进行沟通,提醒他们应注意什么问题。记得有一次我写信批评冶金部不注意废钢收集与利用。陈绍昆看了非常紧张,拿着这封信立即去找有关司局,要他们马上行动起来。
李先念副总理特别关心钢铁生产。他每天看生产组编写的生产日报,经常有关于钢铁生产的批示。1973年4月1日,先念副总理在计委生产组的生产日报上批示:“铁矿石、钢和铁几乎天天没有完成任务,不知完不成的道理在哪里?煤炭这几天上来了是好的情况,冶金部是否着急?看来要开炮,凡是不能完成任务,除了不说明困难之外,应予注意。”次日,他又在日报上批示:“每天看这份日报,铁矿石上不去,道理在哪里?计委、冶金部应大力抓,否则2500万吨计划完不成。如果2500万吨还完不成,不好向主席、中央交待。”
按照先念副总理的批示,我要求大家必须认真抓钢铁生产,“抓而不紧,等于不抓”。要时时抓,日日抓,月月抓,季季抓,一年抓到头,不放松。每天一上班,我总是先看生产调度室的全国生产日报和生产技术室的钢铁、有色金属生产日报。
钢铁企业的老大难当时就是包钢、武钢、太钢三大钢铁厂,生产就是上不来,年年完不成计划。先念副总理找我研究,要求狠抓这三个企业。我们先抓包钢,由计委组织召开包钢座谈会。会议从1973年3月1日一直开到4月24日,先后召开大小会议50多次。由我和冶金部军代表陈绍昆主持,参加人员有内蒙古军区司令员,自治区副主席,包头市市长,包钢经理、部长、科长、工程师、技术员、工人,共40多人。其中有几次会议是在国务院会议室或先念副总理办公室召开的,先念副总理亲自主持。记得4月4日在先念副总理办公室开会,一直开到4月5日凌晨1点40分才结束。通过座谈,逐步弄清了原因。包钢的问题除了设备欠账、规章遭毁、无政府思潮泛滥外,管理体制变动和领导班子不稳定是企业混乱的根源之一。三年间八次改换军管,每次新去的军代表都要管上一届的军代表,最后形成“军管军”。
“四人帮”对钢铁工业干扰破坏的要害是搞乱了人的思想。他们批判专家权威,打倒“走资派”,接着废除企业的规章制度。他们宣扬“无规章制度企业”,企业领导班子像翻烧饼似的翻来翻去、换来换去,造成指挥失灵。一些大型企业,一旦指挥失靈,系统瘫痪,谁说了也不算数,企业焉能不乱?鞍钢二炼钢厂有一位指导员,因为批评工人不按操作规程操作,被工人打了两个巴掌,说他对工人阶级“管卡压”,造成干部怨气很大,不能管也不敢管。当时有个顺口溜形容企业干部的处境:“四清运动,下楼洗澡;文化革命,靠边打倒;成立革委,烟熏火燎;路线分析,爬坡检讨;上纲上线,没完没了。”鞍钢厂内运输的火车司机向来是当班带饭盒,这时把车一停,到食堂去吃饭!一位矿山革委会成员,提出要大干多少天,完成某项任务,结果受到革委会批评,说这个人不突出政治。那时候企业普遍是一、二把手管运动,三、四把手管人保(卫),五、六把手管生产。上面有那么多“手”,管生产的“手”说了也不算。上上下下就是这种心态,钢铁生产又怎么能搞上去?
生产上不去,品种、质量更令人心焦。那时钢材质量和品种问题非常严重。上海第八钢厂以前有八大免检名牌,包括不锈钢板、搪瓷薄板、船板、汽车大梁钢板等,“文化大革命”期间都遭到用户退货。为解决品种、质量问题,1971年初,我邀请冶金部有关领导座谈,重点转达了先念副总理的有关讲话内容,当时先念很担心钢铁、钢材计划完不成。专门批示:“计划会议开完了,年度计划也说出去了,说出去就要完成,不能上面说大话,下边说假话。”我提出要保证按质按量地完成计划,并就钢材品种,与冶金部进行了重点研究。由冶金部一个一个地汇报了24个钢材稀缺品种的情况。当时这24个钢材稀缺品种是:镀锡薄板、造船中板、硅钢片、变压器硅钢片、石油钢管、优质型材、不锈中板、不锈薄板、高速工具钢、轴承钢、中空钢、易切钢、不锈钢管、地质管、冷拔管、焊接管、薄板、冷轧炭结薄板、冷轧钢材、中厚钢板、4.5—7毫米的钢板、带钢、无缝钢管、金属制品和所需的各种铁合金。我同他们一个一个地研究,制定方案。会后,我又让生产组每日通过调度把钢、铁产量及24个钢材稀缺品种的生产日报送到国务院领导的办公桌上。一开始,冶金部对24个钢材稀缺品种统计不上来,在生产组的督促下,冶金部才开始重视钢材品种和质量问题。
品种问题解决了,又暴露出另一个薄弱环节,即生产品种钢材用的铁合金严重短缺。冶金部提出要进口,我认为能够自力更生解决,随即决定支持冶金部建设100台专门生产铁合金用的小型电炉,项目和资金戴帽下达。后来一些省市又建了一些小型电炉,一共是200台专供生产铁合金。有了这批小电炉,也就扭转了我国铁合金供应不足的被动局面。当时生产铁合金的镍是战略物资,美国控制并封锁我们,一些对我们比较友好的外商用镍做成筒,里边装些别的矿石,其实卖给我们的是外包装的筒。后来把金川发展起来了,我们的镍已能自给有余了。
“文化大革命”期间,钢铁工业建设是国家投资的重点。那几年,我先后组织和参与了15个钢铁厂的建设与改造方案的研究讨论,到过许多钢铁企业进行现场调研,包括首都钢铁厂、邯郸钢铁厂、上海钢铁厂、唐山钢铁厂、鞍山钢铁厂、包头钢铁厂、武汉钢铁厂、酒泉钢铁厂、天津钢铁厂、杭州钢铁厂、太原钢厂、舞阳钢厂、本溪钢铁厂、马鞍山钢铁厂、南京钢铁厂等。其中酒泉钢铁厂,我是第一次实地踏勘。
1972年12月7日,我和宋平一起从兰州去的,宋平那时担任甘肃省革委会副主任。那时去酒泉交通很不方便,当时担任兰州军区司令员、甘肃省革委会主任的冼恒汉还专门派了一架飞机,送我们先到张掖,从张掖再乘车到酒泉钢铁厂和镜铁山矿区。我们考察了正在建设中的酒钢和镜铁山矿。从酒泉到肃北蒙古自治县党河口,这里有个大道尔基铬矿,车行在半道上因前面道路不通未能进去。我们经敦煌、玉门到金川镍矿,最后到了定西。那时河西走廊人烟稀少,有时汽车跑一天也见不到一个人。
定西是甘肃省东部最贫困的地方。红军长征时,一、四方面军在定西县县城会宁会师,这里有座“会师楼”,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地方。这里长年雨水少,农民生活很苦。会宁有条河被上游芒硝矿污染,河水不能饮用,人们只能在夏天用水窖接雨水度日。当时宋平指导在这个地方扶贫,我问他怎么个扶法,他说用汽车运水。久而久之,汽车喇叭一响,牛也跑来要喝水,可见水的金贵。据说周总理50年代到这里,看到农民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掉了眼泪。定西多年来都是国家确定的重点扶贫县。
“文化大革命”期间,企业管理体制混乱对钢铁工业也有严重影响。在发挥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的口号下,在所谓打倒“条条专政”口号下,鞍山市的军代表张峰,领着一些人来到北京上书国务院,要求把鞍钢下放给鞍山市。周总理指出鞍山市要把鞍钢办好,恐力所不及,没有全国的支持难以维持生产,并指定由余秋里来协调这件事。会议在中南海余秋里的办公室召开,张峰带着他的一些成员,还有造反派头头参加“讨论”。虽然我和余秋里都不赞成,冶金部的军代表也明确表示不同意下放,但余秋里在会上不好明确表态,说要向总理汇报。鉴于当时大庆油田、长春一汽等已下放给地方,总理只好同意。鞍钢下放到地方这件事引起很大震动,可笑话也不少。鞍钢下放后,鞍山市居然将鞍钢更名为“鞍山市第一工交公司”,把市属其他工业企业命名为“第二工交公司”。鞍钢公司办公大楼上面的“鞍钢”两个字也拆掉了。后来因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向我们提出要去参观鞍钢,鞍山市不得不把“鞍钢”两字重新竖了起来。特大型企业下放,本来是要发挥两个积极性,可是在那个年代,这种管理体制的改革不仅不能调动什么积極性,反而因为瞎指挥,对企业的破坏更严重。全国后来陆续下放了2000多个企业,大部分中央企业除了军工企业外都下放了。
“文化大革命”中钢铁行业和其他行业一样,生产和建设都遭到严重破坏,但我们在工作中依靠周总理、先念副总理的支持,把他们的批示当作“尚方宝剑”,督促有关部门大力协同,采取措施贯彻落实。钢产量从1969年开始逐年增长,1973年一举达到2522万吨,超额完成计划。但是,1974年“四人帮”又借“批林批孔”干扰破坏生产,钢产量再次下滑,当年只有2112万吨。1975年,邓小平复出主持国务院工作后,为加快发展钢铁工业,专门成立了国务院钢铁领导小组,谷牧任组长,我和吕东任副组长,狠抓钢铁工业整顿,钢产量又回升到2390万吨。1976年,由于受“反击右倾翻案风”干扰,又把钢产量“反击”至2046万吨。可见,指导思想正确与否、局势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钢铁产量的升降,关系到全国工交生产乃至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