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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近乎道
——漆画精神维度探究

2020-05-27

福建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大漆装饰性漆画

董 航

(福州理工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漆画是中国当代艺术中的重要画种,其历史虽短,却拥有着悠久的历史背景,脱胎于传统漆艺。漆画有着较强的工艺属性,若没有系统掌握罩漆、磨光、镶嵌、变涂等技巧,漆画很难称之为画,也失去了自身特色。在以往的漆画研究中,多着墨于漆画技艺本身,从某种程度来看,这仍未跳脱漆画“技”的层面,虽有文章论及漆画之精神维度,但仍较为片面,缺乏系统性与全面性。本文从大漆材质的精神内涵、漆画形式语言的审美内涵、漆画艺术的时代精神与个性表达三个层面,从外至内、从表及里,由技进道,试图综合探究漆画艺术的精神维度。

一、漆作为材质的精神内涵

无论是当代的漆画,还是古代的漆艺,大漆是最重要的材质,大漆本身彰显着传统文化中的“贵族”品性,如高雅、坚毅等,此为其精神内涵中的重要一维。

经过炼制之后,大漆即有着琥珀般的晶莹感,高雅清妙、气调隽秀。《髹饰录》有云:“罩漆如水之清,故属阴。其透彻底色明于外者。”[1]剔透泽亮之余,大漆同时又可云雾迷蒙,造就之形象拥有幽雅与高贵的审美特质。漆本身的光泽内敛而不张扬、丰润而不寡淡,加与之金、银等材料融汇,变化无限,其他画种材质较难望其项背。由此可言,大漆蕴含着中国传统艺术中“象外之意”“贵在不了”[2]的隽永之美,使其具备诗、画中的意境特质——意在言辞之外。髹涂在画面上有韵味无穷的色彩效果,“其特点艳而不浮、深而不闷,其形象若隐若现”。[3]罩漆之后,需等其干,再从主观表达意图出发,进入下一步程序——研磨。研磨是漆画、传统漆艺重要工序,或言工艺。研磨之过程即是创作的程序,漆的明暗会有不同展现,一般而言,磨多明、磨少暗。在研磨的过程中,位于漆下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如同禅宗所说,人之般若智慧,蒙昧祛除,自然显现。西方文艺复兴时,米开朗基罗信奉“新柏拉图主义”艺术观,[4]认为人物雕像内藏于大理石中,艺术家的工身只是剔除多余石块,此与中国漆画、漆艺形象的显现有异曲同工之妙。研磨之后,漆画形象略为迷离恍惚,不同于写实油画的精确,如吴冠中所赞言:“看漆画就如水中观鱼。”不同的漆色研磨之后会产生不同特质之美,以漆中经典二色“黑”“红”为例:黑漆涂膜退光有古木之沉稳静穆,研磨则具墨玉之光泽;红漆涂膜退光后崇雅黜浮、品性闲逸,推光之后光色近于蜀锦吴绫、气质高贵。此外,漆画典雅品性亦可见于干漆片及颗粒砂之中,体现漆画材质独特之美。

大漆的色彩经久不退,体现其坚毅之精神品格。如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的新石器时代朱漆木胎碗,已有七千多年,上有黑、朱两种漆色。时至今日,漆碗虽木胎有残裂,但色彩依旧明艳如初,淳朴厚淳,温润含蓄。古代漆工传唱,漆“红如血,黑如铁”,这真实体现了漆色的神奇,使漆器具备了经久不衰的历史生命。从使用角度来看,大漆之材质亦蕴含了传统文化中的高贵品性。古代的漆画为装饰性图案,涂绘于漆器表面,而漆器一般仅为贵族所用,平民难得一见。就古代漆画内容而言,多再现贵族生活场景,如战国时期的漆瑟,上绘有狩猎、宴舞的场景;南北朝时期的漆屏上绘有道德说教性质的烈女传记,这些内容折射出上封建上层社会的意识形态,与漆色长期不退的坚毅精神内涵相得益彰、辅车相依。正是漆的这种品性,使得今人得以窥视先秦中国绘画些许风貌。可以说,建构中国绘画史,大漆功不可没。

如同中国书画材质中的墨一样,大漆本身就突破了材质的局限,被代代先民赋予其精神品格。大漆质感温润细腻,代表东方传统的一种高贵文化形态,是承载着东方思维、文明的重要文化记忆与精神象征。单纯从此方面而论,与现当代绘画相结合的漆画就是一种艺术精神的表达,是“道”的有力呈现方式。

二、漆画形式语言的审美内涵

任何一种绘画都对应有相应的“范式”,即观看方式,一种公认的模式或模型,包含有观念与表现。漆画虽仅数十年,尚未形成明确的“范式”与“图式”,但从现有大量作品及古代髹漆工艺来看,漆画形式语言的审美内涵无外乎单纯与强烈两种,总体仍不离装饰性手法。宗白华《美学散步》中总结中国传统审美有“芙蓉出水的美和错彩镂金的美”两维。[5]单纯、强烈正与之相应。

在漆画中,单纯、芙蓉出水表现出较为明确的朴淳静穆之美。在漆画的创作过程中,有画家爱漆天然之性,不做过多的纹饰,应古语云“丹漆不文”之意。黑、红两色在古代漆艺中最为常用,当前漆画创作仍延此“范式”。黑、红二色在大漆中最为易得,位居中国五行正色。黑色从商周到汉代,向来是漆器中主宰之色,黑漆如同绘画之墨一样,成为中国绘画艺术中最为根本的颜色,朴实无华,漆画的静穆之美多靠黑色传神。在具体绘画的过程中,因漆性黏,必须多蘸,否则画线断断续续,而且需多次上漆,保证厚度。《髹饰录》“利用第一”中有云:“漆之为体,其色黑,故以喻水。复积不厚则无力,如水之积不厚则负大舟无力也。工者造作,勿吝漆矣。”[6]漆画同样如此,不厚则无力,“厚”正是朴素淳厚审美特质的外在表现。“计白当黑”是中国传统水墨画“范式”的一种表达,在漆画的创作中多与之相反——“计黑当白”,正是黑色为尊的体现。“天玄地黑”“乌山黑水”的图像在当前漆画中比比皆是,随处可见。红色是黑之外另一重要漆色,漆画家以大尺度的红色增强画面冲击力与感染力,如汤志义《惠风和畅》(90cm×60cm,2013年),黑色为背景,红为前景,相得益彰。人体主体服饰的红色,与人面部、嘴唇的红色形成大小对比、聚散呼应。整体而言,红色成为该作品最重要美色,体现青春与生命之美。黑与红在漆画的主色地位体现“取色尚古”,是对于漆艺传统的继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漆画的“范式”与“图式”离不开黑、红二色,朴淳静穆是其极为重要的审美品格。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漆画形式语言芙蓉初发成为其重要一极,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含蓄与隽永。

与单纯相对应,强烈之错金镂彩是漆画形式语言的另一审美内涵。漆画的这一特征传承了传统漆艺,漆器在古代社会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因此追求繁复的装饰美,贴金银箔和螺钿等技艺的运用即表明此点。金箔、银箔有时以本来面目呈现,画面有金碧辉煌之感,类似中国传统绘画中的金碧山水;有时金属箔粉被罩于透明漆之下,金银之光色相对平和,如镜中花水底月。贝壳、蛋壳类材料被推磨之后,白色的表面可映射七彩光芒。如,获第六届美展银奖的乔十光《青藏高原》(90×180cm),其中人物发饰、牦牛头尾的白色均运用了蛋壳镶嵌的螺钿工艺。与背景之白云不同,蛋壳镶嵌光色斑驳,似中国绘画之积墨,厚而不板,密而透气,体现一种生命的吸引韵律,装饰意味极强。

乔十光《青藏高原》(90×180cm)

在具体的漆画创作中,芙蓉出水的朴淳静穆与强烈开彰之错金镂彩并无高低上下之分,视艺术家品性而定。从事漆画创作的孙勇曾有言:“我在漆画创作时有意识地舍弃那些华丽的螺钿和金银箔之类的材料,尽可能地使用绘画的手法并结合漆画的工艺特点,注重在形式建构与意境内涵上下功夫,以使作品表现出较高的品位——朴素、大气、单纯。”[7]但这种单纯的“黑光平”可能恰恰是漆画局限一隅的樊篱,有碍漆画进一步的发展。

三、漆画艺术的时代精神与个性表达

艺术绝不止于技术,而是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方式,艺术史就是精神史,漆画艺术同样如此。当代漆画艺术不同于传统社会的漆艺,后者基本可归为装饰性工艺,而漆画是获得自由独立性的一门绘画艺术,承载着时代的精神风貌与艺术家个性表达。

漆画呈现出新的时代特征。在过去较长一段时间里,就题材而言,一直以静物画为主要表现对象,多为一种精致地装饰风格。若过于囿于平面装饰情调,极容易使得漆画艺术固守材料肌理效果,以单纯的形式语言取胜,模糊了个人的主观表达。这就形成了工艺“在场”,而艺术家创作意图“缺场”的灵魂游离状态。此种形式表达实质是一种“失语”式的固步自封,并没有开创适合时代风貌的新式漆画形式语言,使漆画仍处于传统工艺的装饰小品画层面。不过,当前漆画创作已有较大改观,表现为:静物画的缩减、自然风景和城市景观的扩张、人物画成为表现的主流、抽象内容图像的兴起。[8]如,李娟的《都市状态》(195×160cm)表现都市大学生生活,体现青春活力之美;另有苏国伟的《流彩溢香》、张世彦的《众里寻她》等,皆是人物画创作。在抽象内容方面,如陶涛的《双鱼图》,作品形象介于图像与与图形之间,具象与抽象之间,鱼拥有具像的鳞片图像,有时也用方形、三角形等抽象图形来表现。鱼成为符号化表达,抽象意味极浓。由此,漆画的小品、装饰风格也逐渐退出主流,取而代之的是表现信息时代、都城生活的精神世界。艺术家也在突破传统漆艺的装饰“图式”,探讨与建构新的漆画“图式”。在理论探讨方面,漆画被称为“打开了”的漆艺,拥有了较大的自由度,但装饰性仍不能丢弃,平面性能建立图像与图形之间的互读关系、建立具象与抽象的互换关系。[9]漆画家要在平面装饰性中寻求适合漆画的图像,而不是简单的从中国画、油画、版画等处“仿制”“借图式”。整体而言,当前的漆画艺术呈现“多元共存、复杂的发展态势”,[10]与当代艺术基本保持了一致,但仍有较大的差距,漆画家须锐意进取、迎头赶上。

抽象的图形符号的应用。传统漆艺的装饰性形式语言尤为突出,在此基础上,漆画的共性大于艺术家的个性。传统漆艺的蛋壳镶嵌、变涂等技艺共性极强,当漆画家运用这些技法时,个性很难传达。可以说,相较其它画种,漆画的技巧性、工艺性更强,于是很多漆画家不能突破传统漆艺的技法束缚,形成不了有个人特色的漆画成像语言体系。就漆艺与较大一部分漆画而言,他们的图像多来自于其他绘画品类,或国画或油画。漆画成为其他图像的“租用户”,而很少有自己的图式。那么,寻求适合漆画的图像形式是实现漆画艺术个性表达的一个有效途径。漆画应积极从现当代绘画艺术、乃至其他门类艺术中汲取营养,而非固守过去的漆艺。《髹饰录》中的多种技艺与审美情趣,仍是漆画的一个维度,但要更加注重漆画的艺术性,拓展漆画家个人的主观情感表达,使之成为“表现人类情感的外观形式”。[11]学者郑工在谈到这一问题时说:

回到平面上的“具象”很容易陷入装饰性的图像模式……对于纯装饰性的漆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对于漆画,因为涉及到主题的表达,就会有许多不满足的地方,主要是意义的不足。这时,最方便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图像符号化,特别是在装饰性的基础上使用抽象的图形符号,传载意义。[12]

“抽象的图形符号”可以成为漆画艺术表达个性的一个突破口,且与现代当绘画语言枘凿相合。如漆画家唐明修的《这里有你的影子》、汪天亮的《2002大漆系列》、程向君的《蚀·二》、陈锦钦的《大砖》《大象》等,[13]均运用了此种手法,以符号性的抽象形式为甚,拓展了漆画形式语言,同时传达了艺术家个人对于时代生活的所思与所想。从艺术的一般均规律来看,创作者的情感越强,固有的技艺与图式对其干预就越小,“抽象的图形符号”的应用可以打破漆画过去“黑光平”的装饰性审美局限,成为“人类情感符号形式的创造”。[14]

相比其他画种,漆画“打开来”独立成画历史较短,且深受传统漆艺影响,天生带有不可回避的工艺属性。不过,无论是大漆材质自身、漆画形式语言的审美内涵还是漆画的时代精神与个性表达,均表明漆画艺术有着丰富的精神内涵。不过,若片面过份地强调漆画的绘画品性,而无视其漆艺精神内涵,实为矫枉过正。毋庸置疑的是,中国漆画的未来发展仍须立足漆艺,保持漆性,同时追求“绘画性”,完美整合工艺性与绘画性,方可智巧兼优、“技进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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