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挥科技哲学在高校创新教育中的作用
2020-05-25刘永谋滕菲
刘永谋 滕菲
摘 要:科技哲学对于高校创新教育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包括培育创新精神、学习创新方法、补充反思向度、训练跨学科思维方式。中国科技哲学专业在研究和教育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也阻碍了它更好地发挥在高校学生创新教育中的作用。针对存在的问题,应该重新进行学科定位,强调面向创新的中国科技哲学教育,以更好地履行创新教育的功能。
关键词:科技哲学;创新教育;创新能力;大学生
创新之于当代社会运行的重要性,如何强调都不为过。哲学家哈贝马斯指出,运转正常的当代社会必然是以创新为基础的创新社会,因为现代社会将经济增长视为必然目标,而科技进步促动生产力进步,创新因而成为国家合理化之目标,并被制度化——“一句话,革新本身就制度化了”[1]。因此,各国都非常重视培育国民创新素养,但是,中国高校学生创新能力和中国大学教育提升创新能力的水平一直受到各方质疑,自著名的“钱学森之问”提出来后,中国高校创新教育更是持续成为社会热议的话题。如何提升高校学生的创新能力,是非常复杂的系统性问题。本文讨论科学技术哲学(以下简称“科技哲学”)在高校学生创新教育中的作用问题:(1)科技哲学对于创新教育有什么作用?(2)如何更好地发挥它的作用?我们认为,科技哲学对于培养创新能力有不可忽视的独特作用,但是目前中国科技哲学教育没有很好地发挥该作用,因而要强调面向创新的中国科技哲学教育。这里的科技哲学指的是现行学科架构中哲学之下的二级学科科学技术哲学,主要包括科学哲学、技术哲学、自然哲学、科技思想史、科学社会学(STS,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等分支。一家之言,抛砖引玉,求教于方家。
一、科技哲学在创新教育中的独特作用
毋庸讳言,近年来哲学乃至整个人文学科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在明显的萎缩,比如日本文部省宣布削减人文学科的预算,引发媒体的广泛关注[2]。究其原因,至少有两点:一是科学时代自然科学技术强势发展,理科、工科一定程度上挤压文科发展的空间;二是在20世纪70—80年代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潮之后,哲学界在重大理论创新方面乏善可陈,对人类思想“宝库”的贡献江河日下,远比不上过去半个世纪中蓬勃发展的经济学、社会学和文化研究等学科。但是,在有些衰微的形势下,与科学技术发展相关的哲学反思在欧美哲学系占据了半数以上的议题,比如知识论、认识论、科技伦理、科技政策、认知科学哲学、心灵哲学、信息哲学、环境哲学、气候政策、医学伦理、食物哲学,以及新近热门的人工智能哲学等,这些问题在中国都属于科技哲学研究的范围。除此之外,欧美哲学系热门研究领域还有政治哲学,这与近年来西方学者反思自身的政治体制有关,而这部分内容也有相当一部分和科学技术与政治之间的关系相关。当然,由于学科建制不同,上述研究在欧美不完全局限于哲学系,而是分散在专门的科学史系、科学社会学系或科学、技术与公共政策系,以及社会学系、公共管理学院甚至傳播学院的一些学科点中。总之,与中国所称的科技哲学相对应的研究在欧美高校中是相当兴旺的,这与科技哲学在欧美高校较好地发挥了沟通文理的桥梁作用是紧密相连的,更是科技时代哲学反思不可忽视科学技术的必然结果。
举美国为例。20世纪40年代,科学的历史和哲学(HPS,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教育在美国兴起,主张将科学史、科学哲学和科学社会学引入到科学教育之中。HPS教育在80—90年代蓬勃发展,逐渐体系化和多元化,对美国乃至世界的科学教育都产生了重大影响。2010年以来,美国教育领导者鼓励在传统的科学、技术、工程教育的框架中增加艺术和设计课程的努力,称之为“从STEM到STEAM”,其中A指的是艺术(art),S是科学(science),T是技术(technology),E是工程(engineering),M是数学(mathematics)[3]。
在实践中,A并不是单纯的传统艺术教育,而是与不同理工科相融合的有针对性艺术和设计教育课程,相当一部分属于科技哲学中科技美学、设计哲学和技术哲学讨论的内容。
仅就高校学生创新能力提高而言,尤其是人数众多的理工科学生,科技哲学教育至少可以起到如下独特的重要作用。
(1)培育创新精神。创新精神的培育主要通过示范、激励和启发来逐渐培养。科技哲学教育主要是通过如下途径培育创新精神:让学生了解科学技术的本质及其发展的一般规律,激发学生的科学精神,树立正确的科学观;引导学生关注科学技术的最新发展,培养研究自然界的兴趣和热情;讲授历史上科学家、技术专家和工程师的创新案例,引导学生了解创新历史,投身于创新活动当中。
(2)学习创新方法。科学方法论和技术创新方法是科技哲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学生通过学习科技哲学能够加深对创新方法的了解。当然,创新方法并非固定的程式,不能照抄照搬。但可以通过以下两个方面进行:一是通过普遍性的创新方法和规律的介绍;二是通过有针对性的创新方法开展案例教学,能够增加学生创新方法的“储备库”,对其创新能力的提高起到极强的“助发现”作用。目前,一些高校开设有专门的创造学或创新学课程,就属于科技哲学教育的分支。
(3)补充反思向度。媒介环境学家波兹曼主张在大学生中广泛开展科技哲学和科技史方面的教育,他称之为“技术教育”,其目标不是学习技术,而是反思高新科技如何改变人们的思想、行为和文化,让学生做到使用技术而非被技术使用,成为与媒介、技术相抗衡的“充满爱心的斗士”[4]。波兹曼的观点与他认为技术压倒文化以及媒介信息失控的当代状况是一致的,这种想法有失偏颇,但科技伦理教育、工程伦理教育能提醒创新者不仅要考虑创新中科学技术的方面,也要综合考虑创新活动的社会影响和伦理道德方面。并且,反思和批判是创新活动的重要途径,不仅是要反思伦理向度,对创新目标、创新方法等核心内容也要有反思意识。科技哲学教育能引导学生突破自身专业视角的局限,提高反思和批判能力。
(4)训练跨学科思维方式。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推进,学科分科越来越细,局限于狭窄分支的知识状况对创新的阻碍越来越明显,因而不断有人呼唤学科融合和跨学科的研究路径。实践表明,跨学科是创新出成效的极好方法。科技哲学就是典型的横跨文理的交叉学科,并且有极强的理论与实践结合的倾向,体现出很强的问题学而非体系学的研究意识,这与哲学的其他二级学科明显不同。知识生产经过数百年的分化之后,正在进入以问题为中心的新综合阶段。知识综合将不仅是自然科学内部的融合,也是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社会科学的融合,甚至是科学与人文的融合,科技哲学在知识综合过程中将大有可为[5]。
二、中国科技哲学教育现状和问题
与欧美哲学界的状况有所不同,中国科技哲学正处在转折下滑的关头。在世纪之交,中国科技哲学专业大发展,扩展得很快,硕士点和博士点迅速增加。最近几年,由于“自然辩证法概论”课程从以前的理工农医类硕士生的思想政治必修课改为1个学分的限制选修课,许多“自然辩证法概论”课程教员被并入新近成立的马克思主义学院。加之按照一级学科设置学科点而导致没有哲学系的一些理工科高校单独设立的科技哲学二级学科硕士点、博士点被裁撤,于是中国的科技哲学专业正进入精简和调整的阶段,从业人员不断减少,学术共同体的积极性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中国科技哲学“滑坡”不完全是建制方面的原因所导致,更重要的原因是自身的研究和教学出现了一些问题,未能凸显出自身的价值[6]。
从创新教育的角度看,这些问题阻碍中国科技哲学教育很好地发挥其创新教育功能。
(1)日益缺乏现实观照,无法很好地激发学生对创新的热情和兴趣。显然,创新活动必须要和现实结合起来,缺乏现实观照的教学内容,学生感觉太抽象、太遥远。中国的科技哲学滥觞于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结合现实观照与哲学反思的优良传统,一直是中国科技哲学最鲜明的特征。在20世纪80年代,自然辩证法(科技哲学)曾经站在时代潮头,大学者辈出,引领学界诸多话题,扮演了孵化诸多新学科的“大口袋”角色。许多重大的国家战略如“科教兴国”“科学发展观”和“建设创新型国家”等,都与科技哲学相关,得到了科技哲学学者的大力响应。但是,目前中国科技哲学新晋从业者大多是学哲学或人文社科出身的,缺乏理工科背景,很难紧跟当代科技的最新进展。并且,迷恋抽象理论的风气越演越烈,有些脱离火热的中国创新实践活动。高校创新教育的对象是各个专业的学生,抽象哲学理论对他们作用不大。
(2)比较缺乏原创精神,无法很好地示范创新活动的魅力和乐趣。目前,科技哲学渐渐开始流行哲学史式的研究方法,从文本到文本,译介、归纳西方科技哲学界文献成果的研究越来越多,直面问题进行原始创新的讨论越来越少。比如,最近中国科技哲学界热门的心灵哲学研究,相当一些工作是翻译、归纳和分析国外心灵哲学家的概念、方法和思想,无法直接面对认知科学、心理学等最新的进展而提出哲学问题。一些科技哲学从业者紧盯着西方学界的最新成果,不是参与直接的问题讨论,而是为了率先将别人的成果“進口”到国内来。如此研究的创造性能有几何?科技哲学不能局限于当代西方科技哲学史,而是对现代科学技术大发展的哲学呼应,是科学时代的精神结晶。如果科技哲学研究者自己都没有原创精神,怎么能教出创新能力强的学生呢?国家提倡学术国际化,目的是培养具有国际眼光和国际视野的时代新人,进而在国际平台上参与国际竞争和原创性知识生产,而不是全面拜倒在西方话语的脚下。创新教育工作者给学生讲创新,首先要从自己做起。
(3)哲学反思科学技术的基本立场定位偏差,可能影响学生对科技创新的根本认识。在20世纪80年代,自然辩证法与中国科学界有着紧密合作和良好关系,很多科学家如何祚庥参与到科技哲学的工作当中。20世纪末,反科学思潮在西方发达国家盛行,引发了科学支持者与反对者之间的“科学大战”(science wars),波及中国科技哲学界,反科学思潮在中国也慢慢有了一些呼应者。显然,如果创新教育工作者走向反科学的一面,还讲什么创新呢?我们所说的创新,是理性的、科学的创新,而不是非理性的、随意的“伪创新”,比如80年代出现的“水变油”闹剧。实际上,当代欧美社会主流并没有走到反科学的一面,民众对科学的支持仍然很强大,“科学大战”也是局限于文化圈中的小事件。有人指出,当代好莱坞科幻电影多是反科学的[7],但是实际上,科学敌托邦流行主要是票房等商业原因导致的,并不能证明美国现在反科学主义占据了主流。当然,不是说科技哲学不能反思科学,而是说中国科技哲学界不能走到反科学主义的极端一极,以攻击科学技术为主旨和主业,而闭口不谈科学的巨大贡献。
(4)对包括创新教育方面教学研发重视不够,履行创新教育功能时有心无力。在研究生思政课改革之前,每个理工农医类硕士生、博士生都要必修“自然辩证法概论”课程,这是中国科技哲学最主要的教学任务。而科技哲学在中国的哲学本科教育中处于边缘地位,硕士生、博士生的教学任务也不重。应该说,科技哲学从业者对研究生思政课非常重视,倾注了大量的精力,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普遍受到所在高校研究生的好评。现在科技哲学专业研究生课程的思政教育功能被逐渐剥离,部分师资被划归于思政类专业,加之对研究生思政课之外的专业课程、素质教育课程投入不够,在相关教材、教学法和新课程开发方面取得的成效不大,着眼于直接提升创新能力方面的创新学和创造学课程建设比较薄弱,其他创新教育相关课程也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如此状况,必然会影响科技哲学发挥创新教育的功能。
三、面向创新的中国科技哲学教育
要更好地发挥科技哲学教育在提升中国高校学生创新能力方面的作用,必须要针对存在的问题加以改进,结合国情形成面向创新的中国科技哲学教育。
(1)重新校准科技哲学的学科定位。可以预计,科技哲学专业在中国将更加强调其纯粹的学术功能。科技哲学为什么会产生和发展?根本原因是研究上作为科学时代沟通文理的专业桥梁,而教学上作为理工科学生素质教育的组成部分而存在。作为素质教育的一部分,科技哲学培养不是纯粹的人文素质,而是科学与人文相融合的科学人文素质,创新能力的提高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说,素质教育将成为未来中国科技哲学与专业教育并行的重要阵地。
(2)实现科技哲学研究的经验转向。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范围内哲学研究都越来越关心科学技术问题,一系列针对前沿科学技术的哲学反思快速增长,最近尤其令人瞩目的是信息哲学、人工智能哲学、纳米技术伦理以及能源哲学等,而且一些高科技公司如谷歌、苹果公司开始招募哲学家进入其研发团队中[8]。可以说,哲学正在发生经验转向,这意味着:① 应
用性哲学兴起。② 哲学论证更多借助经验事实,概念分析的力量减弱。③ 哲学从宏大叙事走向小叙事,着眼于能更直接地帮助个体应对具体的生活环境[9]。而科技哲学的经验转向核心观念在于强调科学技术与社会文化是一种嵌入式关系,这种关系被传统科技哲学所忽视。在嵌入式关系中,科学技术发展和社会转型是同步的,科学技术发展受到社会和文化因素的影響。在经验转向之后,科技哲学在嵌入式关系基础上研究科学技术及其发展变化,更加关注科学技术的研究和使用的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哲学问题,为传统研究即分析科学技术社会后果的研究补充新材料和新视角[10]。显然,经验转向后的科技哲学将切入更为具体的和专门的创新过程,对于学生创新能力的培养将更有针对性和实用性。但是,经验转向对科技哲学从业人员要求很高,要对某一具体科技领域有足够深的了解,目前经验转向在中国才刚刚起步,需要结合各高校不同的学科设置大力加强研究。
(3)切实促进科技哲学教研的中国化。创新教育是有语境的,只有中国化的科技哲学教育才能为提升中国学生的创新能力发挥更大的作用。在研究方面,包括科技哲学在内的人文社会科学本质上是有历史性、语境性和地方性的,要凸显它们必须要勇于原创,结合中国国情研究中国问题,形成自己的话语体系。比如,最近欧洲科技哲学领域兴起的负责任创新与创新(RRI,Responsible Research and Innovation)研究传入中国,国内研究者不能光做翻译和介绍,而是要以本土的“万众创新大众创业”理论为框架,重新整合欧洲思想,同时贡献中国的经验和故事,才能反映中国国情,增加对中国学生的吸引力。在教学方面,要结合本土案例和经验来编写教材,注重本土资源参与式的教学创新,引导学生关注中国现实中的创新需求和创新规律。实际上,目前中国创新活动在许多领域处于国际领先地位,可资利用的本土资源很丰富。
(4)“做科学的朋友”。中美国情有很大的差异,在美国是科学文化过于发达,压制了其他文化力量导致反弹,需要反科学思潮与唯科学主义相平衡。而中国国民的科学素养远不及美国,科学精神传入时间不长,并非根深蒂固,对后现代主义反科学思潮应该谨慎对待,不能一味跟风。反对盲目跟风走向反科学的极端立场,并不表示只能对科学和科学家唯唯诺诺,不能对科学的负面效应进行批评,而是注重哲学对科学技术的反思要摆脱绝对的辩护和反对的极端立场,走向对科学技术进行审度的辩证立场,即用“多元、理性、宽容”的观点看待科学技术,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对科学技术问题进行审慎而全面的分析。总之,科技哲学要做科学的朋友,科技哲学家要做科学家、技术专家和工程师的朋友,朋友之间可以有批评和诤言,但根本上还是友善和乐见其成的。这种关系可以有利于科技哲学更好地发挥创新教育的作用,吸纳一线创新专家参与到高校的创新教育中来,更广泛地利用创新活动的相关资源,把创新课程教好教活。
(5)切实创新课程的质量。在欧美一些大学的理工科院系,常常提供专门的科技哲学职位,给学生进行具体专业的科技哲学相关知识,以提升学生的创新能力。比如,美国一些计算机系聘请认知科学哲学家,给学生提供批判性思维和心灵哲学方面的训练。显然,这要求科技哲学从业人员结合不同的专业,开发相应的课程内容和专门教材,而不是简单地传授一般性的枯燥理论。这就给科技哲学的课程设置和课程内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也提出了加强创新学和创造学的理论研究的要求,能够给不同学科的学生提供针对性的“课程群”,以供不同专业学生选择。因此,就必须要提高科技哲学从业人员的素养,尤其是要具备很高的科学技术素养,最好要有本科或硕士程度的自然科学教育背景,在人员减少的情况下实现教学水平的提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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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永博.在技术统治的世界,人文学科正面临衰亡吗?[N].新京报,2019-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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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江晓源.为何好莱坞影片中的科学技术绝大部分是负面的[J].科学与社会,2018(7).
[8] CICAK J. Silicon Valleys Secret Philosophers Should Share Their Work[J]. WIRED,https://www.wired.com/story/silicon-valleys-secret-philosophers-should-share-their-work/ 2019-08-27,访问时间:2019-09-10.
[9] 刘永谋.论知识的权利研究的四大传统[J].天津社会科学,2013(5).
[10] FRANSSEN M, VERMAAS P E, KROES P, etc.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after the Empirical Turn[M]. Basel: Springer, 2016.
[责任编辑:周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