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X的原因，Y”句式中“的原因”出现的条件和动因

刘叶晟

(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中国 上海 200234)

一、引 言

“由于X的原因，Y”是汉语中表达因果关系的句式之一，“X”作定语修饰“原因”。实际上，该类句式可以分为A式与B式。如下：

A式：

(1)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历史上的原因，牛满江迟迟不能回到日夜思念的故土。[1]

(2)由于经费等方面的原因，今年年初，内蒙古自治区体委决定撤销曲棍球队的编制。

(3)由于后勤方面的原因，旨在把敌人驱出北非的这次进军，将不得不分为若干阶段。

B式：

(4)由于怀孕的原因，托雷斯体重增加了不少，现在首先需要减轻体重。

(5)据工作人员介绍,由于“个人游”刚刚启动的原因，前来咨询的人并不多。

(6)由于国际经济动荡的原因，继续消除贸易障碍特别重要。

在A式中，“的原因”必须出现，否则句子不成立；在B式中，“的原因”隐去却不影响句子表达。从因果关系看，“由于”和“的原因”都与句中事件原因相关。“由于”可单独表示原因，无需“的原因”出现，如：

(7)由于肌肉和软骨的活动，声门可以打开或闭拢。

(8)*由于肌肉和软骨的活动(的原因)，声门可以打开或闭拢。

此时，“由于”后面一般为“的”字不能省略组合式定中短语。若在句中添加“的原因”，句子反而难以成立。“的原因”也可单独表示原因，但须在“X的原因导致Y”“出于X的原因，Y”“Y，为X的原因所致”等特殊格式下使用，如：

(9)收入不高的原因导致人们看好经济、耐用，而运动服正好适应了这些条件，于是应运而生。

(10)英国外交部18日宣布，出于安全方面的原因，英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已暂停对外开放。

(11)重痛：痛而兼沉重，是湿邪困遏气血为病的特征，为湿性重浊的原因所致。

“由于”与“的原因”都可单独表示原因，具有一定的羡余性(redundancy element)。

对比A式和B式，“的原因”在A式中强制出现，在B式中则可有可无。那么“的原因”必须出现和可有可无的条件分别是什么？这背后的动因又是什么？

羡余性是人类语言三大本质特征之一。“由于”和“的原因”似乎相互羡余，但前者是虚词，后者是跨层结构，两者在语义(排除语用义)和句法功能上不同，不能简单地认为两者羡余。邵洪亮(2015：20)认为当Y意义既由标记X标明，同时又由另外的语言成分或手段X’标明，那么标记词X在标明Y意义这点上是羡余了。这给研究带来些启发，我们将在前贤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的原因”出现的条件和动因。下文首先考察句式“由于X的原因，Y”的结构特点。

二、“由于X的原因，Y”句式的结构特点

(一)“由于”的词性

对于“由于”的词性，大部分辞书认为“由于”具有介词和连词的性质，如张斌《现代汉语虚词词典》(2001：652-654)，但也有小部分辞书认为“由于”仅是连词，如《现代汉语虚词例释》(1982：503-505)。综合而言，学界基本认同“由于”在句中作介词或连词的观点。如何判断句中“由于”的词性？陈昌来(2002:49)提出“介引体词性成分或非小句的谓词性成分时,一律看作介词”。 在“由于X的原因，Y”句式中，“X”作定语修饰“原因”组成定中短语“X的原因”。 “由于”用在体词性短语“X的原因”前，所以“由于”是介词，两者组成介宾短语，如：

(12)由于安全方面的原因，国际足联作出了取消原定在尼日利亚举行的这届世青赛的决定。

(13)由于中国历史上积弱积贫的原因，我们从建国后第一个五年计划起，就曾聘请了前苏联的专家担任经济技术顾问。

介词具有介引原因的功能，不能随意删去。若以上两例都去掉“由于”，则后边的体词性短语不能构成分句，同时整个句子也难以成立。如：

(14)*安全方面的原因，国际足联作出了取消原定在尼日利亚举行的这届世青赛的决定。

(15)*中国历史上积弱积贫的原因，我们从建国后第一个五年计划起，就曾聘请了前苏联的专家担任经济技术顾问。

(二)“X”的句法分布

在“由于X的原因，Y”句式中，句中“X”可以是词、短语或者小句，其中短语最多，其次是词，最少的是小句。

从短语的类别看，体词性短语和谓词性短语都可进入“X”，如“由于伪劣产品的原因”(定中短语)，“由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谓词性联合短语)。谓词性短语在类别上多于体词性短语，但谓词性短语在数量上少于体词性短语。从词的类别看，进入“X”的成分主要有名词、形容词、代词和动词，如：“由于历史的原因”(名词)，“由于神秘的原因”(形容词)。其中，名词最多，形容词次之，代词和动词最少。从小句的音节长度看，以简短的小句为主，内容相对简单，如：“由于上面已经提到的原因”。

总的来说，充当“X”的成分种类多样，但是并非任何成分都可进入到句式“由于X的原因，Y”，还需要满足语义上的条件。

(三)“X”的语义限制

“由于X的原因”表示事件原因，常用于解释事件结果。方清明(2019d)认为无论是原因或结果都不太可能由简单的人或事物表示，事件往往通过事件解释。但“原因”是抽象名词，内涵宽泛。因此，在语义上“X”体现事件的语义特征。“事件主要是时间性的存在”(Zeno,1967:143-145)，“事件”(event)和“物体”(object)在语言哲学中是不同的两个范畴，前者偏向时间性，后者偏向空间性(韩蕾，2010a)。事件一般包含行为、过程和时间上的变化，对所指加以说明。在语义上，事件性表现为动作性、时间性以及陈述性等语义特征。实际上，动词、动词性短语以及小句等成分都具有一定的事件性。除此以外，一部分名词或名词性短语也具有事件性，如“伤病”“东亚运动会”。

根据是否具有事件性，“X”可分为事件性成分和非事件性成分。事件性成分充当“X”时，一般较为自由灵活，如：

(16)但是由于用药的原因，他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17)由于“非典”的原因，本届世锦赛能否如期举办成了近期国内外媒体关注的焦点。

例(16)“用药”作为动词短语，具有动作性和时间性，同时对昏迷原因加以说明，具有陈述性，所以它为事件性成分。例(17)“非典”为事件名词，是非典型的事件性成分。事件名词兼有空间性和时间性，一般可用“在+N+以前/以后”“N正在进行中”等框架进行判别(韩蕾，2016)，如“在非典以后”“非典正在进行中”。

非事件性成分充当“X”则有一定的限制。指物名词一般不会直接同“原因”搭配出现，人们也不会单独就某一物体问原因，很少说“水的原因”“椅子的原因”，这正如“人们很少说‘桌子的原因’‘电脑的原因’”(方清明，2019d)。它们往往在特定的条件格式下或者添加相应成分转变为事件性成分后才可说，前者如“由于X的原因，Y”句式，后者如“水脏了的原因”“椅子破了的原因”。

在“由于X的原因，Y”句式中，非事件性成分虽然不具有事件性，但在一定条件下也能进入到“X”中。主要有以下两类：

一类是“X”为构成因果关系的要素，如“水”，一般不单说“水的原因”，但进入句式后“水的原因”则可成立，如：

(18)村里原来的井有四五米深，但已经不能饮用，人的饮用水是从一口50米深的机井里打上来的。而在尼雅河终止处的卡巴阿斯汗村，由于水的原因，建国后曾几次迁移。

例(18)中因果事件为水不能饮用导致村子迁移。“水”是指称物体的名词，不具有事件性。但它是构成因果关系的原因主体，临时具有原因属性，认知上关联同“水”相关的原因事件。若充当“X”的成分不是构成因果关系的要素，则不能进入。如：

(19)a.由于乌云的原因，今天看不到月亮。(自拟)

b.*由于泥土的原因，今天看不到月亮。

c.*由于猫头鹰的原因，今天看不到月亮。

以上例子中a句乌云构成因果事件的原因主体，乌云会遮住月亮，所以可以进入，但b句和c句中泥土和猫头鹰都不是构成因果事件的要素，因此不能进入。

语义上，因果事件构成要素除原因主体外，还有结果主体，如：

(20)南通大饭店是以港方70%、中方30%的股份共同投资兴建的，由于港方自身的原因，1992年提出了退股。

上例中港方既是原因主体又是结果主体，港方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提出退股。

一类是 “X”不是构成因果关系的要素，但这类成分在语义上表现“原因”的属性特征，如：

(21)29日，印度外交部宣布：由于鼠疫的原因，多哥总统缩短了他对印度的访问，提前离印回国。10月1日，加拿大旅游部长也宣布由于同样的原因，取消原定的访印计划。

(22)由于技术上的原因，当动物被麻醉而处于无意识状态时做这样的实验是很困难的。

例(21)“同样”不是构成因果事件的要素，它限定“原因”的外延。例(22)“技术上”也不能构成因果事件，表现“原因”的属性特征。

综上所述，一般充当“X”的成分在语义上往往具有事件性，而在非事件性成分中，若为构成因果关系的要素或具有表现“原因”属性特征的成分也可充当“X”。除却上述成分，其他的成分一般较难充当“X”。

(四)“X”与“原因”的修饰关系

在“由于X的原因，Y”句式中，“X”通过“的”联结“原因”，构成组合式定中短语，“的”字不能省略。“X”与“原因”之间最直观的关系是修饰关系，根据定语和中心语在语义上的联系，修饰关系分为区别性和同一性。

1.区别性关系

在区别性关系中，定语具有区别中心语所指内容的作用，将具有某一特征的人或事物从同类事物中区别出来。“X的原因”表示事件原因，“X”是事件原因的某一特征，若将“的原因”隐去，则句子不成立，如：

(23)a.由于工作上的原因，近年来我曾经接触过不少定居在香港、澳门和东南亚的爱国人士。

b.*由于工作上，近年来我曾经接触过不少定居在香港、澳门和东南亚的爱国人士。

(24)a.但这位发言人说，由于技术性的原因，伊拉克还需要2至3天的时间才能恢复石油出口。

b.*但这位发言人说，由于技术性，伊拉克还需要2至3天的时间才能恢复石油出口。

例(23)a句“工作上”是事件原因的特征之一，它区别于其他接触到爱国人士的原因，例(24)a句也是如此，“技术性的原因”导致石油出口恢复缓慢，“技术性”表现事件原因的特征，具有区别其他原因的作用。以上两例b句隐去“的原因”后，句子不成立。

另外，在区别性关系中，意念上往往还暗含着对比，如：

(25)这就是说，由于经济的原因，一家几代人都要生活在一起。

(26)这就是说，由于经济原因，一家几代人都要生活在一起。

例(25)为原式，“经济的原因”实际是相对于非经济的原因而言。例(26)“经济原因”隐去“的”字。“的”字在体词性偏正短语中具有凸显修饰语的作用(徐阳春、钱书新，2005c)，“的”字隐去后，虽然句子仍可成立，但修饰语不再凸显，同时对比意味消失。

除上述凸显程度与对比意味不同外，指称上前者泛指和经济相关的所有原因，后者则还可能是特指相对于其他原因而言经济上的原因，类似于“大象”与“大的象”的区别。在句法组合上，前者为粘合式偏正结构，内部无“的”字，结合较紧密，其功能相当于一个单个的名词(朱德熙，1982：148)，理解时倾向于整体认知；而后者为组合式偏正结构，内部结构松散，“的”字联结前后，是典型的定中短语。两者结构相似，仅相差一个“的”字，但存在以上诸多差异。“经济原因”与“经济的原因”之间的差异实际上也是“由于X的原因”与“由于X原因”的区别。另外，本文主要考察组合式偏正结构，所以暂不将“由于X原因，Y”这类句子纳入到句式“由于X的原因，Y”。

2.同一性关系

在同一性关系中，“X”实际上就是“原因”所指的内容，两者具有同一性。若将“X的原因”中“的原因”隐去，句子仍然成立，如：

(27)a.然而，由于长期近亲繁殖的原因，牦牛的品种却在退化，变小、变弱。

b.然而，由于长期近亲繁殖，牦牛的品种却在退化，变小、变弱。

(28)a.由于历史发展的原因，中国人和西方人对美的理解是有很大差异的。

b.由于历史发展，中国人和西方人对美的理解是有很大差异的。

例(27)品种退化的原因是“长期近亲繁殖”，与句中“原因”的所指内容相同。例(28)“原因”就是“历史发展”，两者所指内容相同。实际上，若“X的原因”为同一性修饰关系，这类句子可变换为“Y的原因是X”，而若是区别性修饰关系，则不可以变换，如：

(29)牦牛品种在退化，变小、变弱的原因是长期近亲繁殖。

(30)*近年来我曾经接触过不少定居在香港、澳门和东南亚的爱国人士的原因是工作上。

以上两例对比说明即使句子结构完整，但句子不自足，信息过少，句子仍不能成立。这表明在同一性修饰关系中“X”一般需提供适量的信息，具有一定表述的功能。

(四)“由于X的原因”的句法位置与语义角色

1.句法位置

介宾短语的基本句法功能是作状语，一般出现在谓语前，作句中状语或者句首状语(句首修饰语)。介宾短语“由于X的原因”作状语时，它一般出现在单句中或者复句的某一分句里，位于句首或句中，如：

(31)由于场地等方面的原因，这辆车一直露天停放在电车总公司院内。

(32)这些地土质好，离水近，但由于地质结构与成份的原因，粮的产量并不高。

此外，“由于X的原因”有时位于句尾，这主要出现在“是”字句中，如：

(33)未能着手实行犯罪是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

(34)在发展中国家，79%的森林减少是由于人口增长的原因。

(35)伦敦方言成为英吉利共同语的基础方言是由于经济的原因。

但这类句子不包括在句式“由于X的原因，Y”中。在句法功能上，以上三例“由于X的原因”位于系动词“是”之后的宾语位置上，在句中不作状语修饰谓语核心，而在句式“由于X的原因，Y”中“由于X的原因”作状语修饰谓语核心。在因果语序上，上述两例都是果在前，因在后，而在本文所指句式中，则是因在前，果在后。综上而言，两者句法功能不同，因果语序不同，不能归为一类句子。

2.语义角色

语义结构上，“由于X的原因”为因事，依存于谓语核心，属于非必有论元。它具有说明原因的作用，如：

(36)由于战争的原因，学院几易其主，很多设施遭到严重毁坏。

(37)他由于出版上的原因打算压缩，这是与他要向那么多的朋友告别相一致的。

例(36)“由于战争的原因”为因事位于句首，说明“毁坏”的原因。例(37)“由于出版上的原因”为因事位于分句的句中，解释说明“压缩”。

结合句法功能与语义结构看，“由于X的原因”位于句首和句中时，句法功能相同，语义角色一致，可归为一类。因为“由于X的原因，Y”句式更为常用，所以用此句式代表这类句子。

三、“的原因”隐现的强制性和选择性

“由于X的原因，Y”句式中，“的原因”并非都可以自由脱落，根据“的原因”隐去前后是否影响表达，分为“的原因”强制出现和“的原因”选择性出现。前者“的原因”必须出现，而后者“的原因”自由隐现。基于北大CCL现代汉语语料库，检索到有效例句共1469条，其中“的原因”强制出现(A式)共1307条，“的原因”选择性出现(B式)共162条，A式与B式的数量比大致为8∶1。

(一)“的原因”强制性出现

“的原因”若不出现，句子的意思则会发生改变，甚至不能成句。例如：

(38)a.1999年，朝鲜宣布由于财政上的原因关闭了驻蒙使馆。

b.*1999年，朝鲜宣布由于财政上关闭了驻蒙使馆。

(39)a.由于过去的原因我们有一些担心，但我已完全作好准备，在民众所能认可的基础上向利比亚伸出合作之手。

b.*由于过去我们有一些担心，但我已完全作好准备，在民众所能认可的基础上向利比亚伸出合作之手。

例(38)b句将“的原因”删去，句子结构残缺，不能成立。例(39)“的原因”不出现，似乎可以成句，但句中的因果关系改变。原因由“过去的原因”变为“过去我们有一些担心”，因果关系改变。

1.“X”的性质

在A式中，定语的性质影响“的原因”强制性出现。“的原因”强制性出现时，词、短语和小句都可以出现在定语位置。

当“X”为词时，名词、形容词、代词以及动词都可进入，但代词和动词不多，主要由名词和形容词充当，如：

(40)众所周知，由于特殊的原因，中古关系曾出现一段曲折和困难。

(41)由于父母的原因，杨绍明从小对邓伯伯就很熟悉。

相较词与小句，短语充当“X”的数量最多。体词性短语和谓词性短语都可充当“X”，但主要以体词性短语为主，如：

(42)爷爷去世那年他16岁，由于经济方面的原因，他辍学了。

(43)由于自然和历史的原因，沂蒙山区长期处于贫困状态。

小句充当定语的数量较少，从音节长度上看，小句成分一般音节数不多，如：

(44)此后，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两国关系陷入了停滞不前。

(45)而最近，由于目前尚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其中的含氧量再次降到15%。

总的来说，“的原因”强制性出现时，充当“X”的成分以体词性成分为主，不具有事件性，但也存在少量谓词性成分和小句。

2.“X”与“原因”的关系

在A式中，“X的原因”是组合式定中短语，“X”和“原因”在语义上是区别性的修饰关系，语义重心落在中心语上，如：

(46)由于安全生产技术等方面的原因，近年来中国煤矿事故时有发生。

(47)但由于国防上的原因，一直被保守着秘密，以致后来几乎不为人所知了。

例(46)“安全生产技术等方面”相较于其他导致事故的方面，凸显“原因”的某一侧面。例(47)“国防上”暗含着对比，区别于其他方面的原因。区别性定语可以缩小中心语的外延，即所指范围变小。若“原因”的所指范围为α，“X的原因”为β，前者范围大于后者，β真包含于α(用数学符号表示为βα)。

陆丙甫(2003)认为区别性强调所指的外延，告诉“哪一个/些”。在区别性关系中，在“X的原因”前添加“那个/些”不影响句子表达，但在非区别性关系中，句子接受度下降，如：

(48)但由于那个国防上的原因，一直被保守着秘密，以致后来几乎不为人所知了。

(49)？由于那个怀孕的原因，托雷斯体重增加了不少，现在首先需要减轻体重。

例(48)变换后不影响句子表达；例(49)变换后句子可接受度下降。

综上而言，“的原因”强制性出现时，“X”与“原因”之间为区别性关系，“X”限定原因的外延并区别于其他原因。

(二)“的原因”选择性出现

在B式中，若“的原因”隐去，不会影响句子表达。相较A式，B式中“X”的性质以及它与“原因”的关系表现出较大差异。

1.“X”的性质

在B式中，词、短语和小句也都能在“由于X的原因”中充当定语。当“X”为词时，仅有名词和动词可以进入，两者数量相当，如：

(50)由于大战的原因，树胶来源非常困难。

(51)本来两人有机会去年在俱乐部比赛中交手，但由于排阵的原因而失之交臂。

例(50)中“大战”是事件名词，例(51)“排阵”为动词。在B式中，充当“X”的名词一般为典型的事件名词，如非典、手术等，在语义上表出一定的谓词性特征。若从谓词性与体词性的角度看，相较A式，B式中的“X”主要以谓词性语义特征的词为主。

当“X”为短语时，体词性短语和谓词性短语都可充当，但是谓词性短语占多数。其中，主要以主谓短语为主，但也存在部分体词性短语，如：

(52)他估计，由于英镑价值高估的原因，2002年英国工业界将损失15万个就业机会。

(53)但由于非典疫情的原因，这个计划被推迟了。

例(52)为主谓短语，例(53)为定中短语。“非典疫情”也具有事件性，可进入相应鉴别框架，如“非典疫情以前/以后”，类似的体词性短语还有“东亚运动会”“巴以冲突”等。相较A式，B式中充当“X”的短语一般都具有事件性，而A式则不具有事件性。

当“X”为小句时，数量不多。小句在音节数量上一般较多，长度较长。如：

(54)位于内科二层的三病室主治消化系统疾病，由于张宁食欲不振和身材削瘦的原因，医生们认为张宁可能患有胃病。

(55) 由于布拉特在当选国际足联主席之前就是国际足联秘书长的原因，鲁菲嫩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国际足联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并很有可能成为布拉特的继任者。

以上两例同例(44)、例(45)相比，小句的音节数更多，小句更长。“的原因”选择性出现时“X”的长度长于“的原因”强制性出现。

在B式中，“X”主要以谓词性特征的成分为主，但也存在部分名词及名词性短语。语义上，相较A式中“X”多不具有事件性，B式中的“X”则一般具有事件性。

2.“X”和“原因”的关系

吕叔湘(1942、2014:99)认为定语相对中心语的关系可以是同一性的，如“建国的事业”，“建国”就是“事业”。在B式中，“X”与“原因”之间是同一性的修饰关系，“X”是同一性定语，语义重心落在定语上。同一性定语修饰中心语时，“定语和中心语在意念上是同一样事物”(刘有志，1984a)。例如：

(56)由于围垦的原因，华容县在50年内消失了100多个大小湖泊。

(57)由于战争的原因，学院几易其主，很多设施遭到严重毁坏。

例(56)“围垦”导致湖泊消失，“围垦”就是“原因”。例(57)“战争”导致设施毁坏，“战争”就是“原因”。所指范围上，若“原因”的所指范围为α，“X”为γ，那么α与γ所指范围相同(用数学符号表示为α=γ)。在同一性关系中，侧重于回答中心语“是什么”，可采用原因复指的方式进行验证，但在区别性关系中则不适用，如：

(58)由于围垦这一原因，华容县在50年内消失了100多个大小湖泊。

(59)*由于安全生产技术等方面这些原因，近年来中国煤矿事故时有发生。

例(58)中“的”替换为“这一”，例(59)也转变为复指形式，但句子不成立。此外，通过变换成句式“Y的原因是X”也可验证同一性关系。如：

(60)华容县在50年内消失了100多个大小湖泊的原因是围垦。

(61)*近年来中国煤矿事故时有发生的原因是安全生产技术等方面。

综上而言，“的原因”选择性出现时，“X”与“原因”之间为同一性关系，它们所指相同，侧重于描写原因是什么。

(三)“的原因”隐现规律

从“X”的性质和它与“原因”之间的关系看，“的原因”强制性出现和选择性出现在句法环境中表现出较大的差异。

句法上，“的原因”强制性出现时，“X”一般为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的原因”选择性出现时，“X” 一般为动词、动词性短语以及小句。但“X”在句法上并非呈现整齐的对立分布，在强制性出现时，也存在部分动词及动词性短语、形容词、小句等成分；在选择性出现时，也存在名词或名词性短语。“X”的句法分布虽然反映了一定的倾向性，但不能严格判断“的原因”能否隐显。

语义上，若根据“X”是否具有事件性判断则更为准确，但也有不足。“的原因”选择性出现时，“X”一般都为事件性成分，但在强制性出现时，则存在例外，前文已提到部分事件性成分充当“X”,但“的原因”不能隐去的情况。

总的来说，根据“X”与“原因”之间的修饰关系来判断“的原因”的隐现更为科学，“的原因”强制性出现时，它们之间为区别性关系，而“的原因”选择性出现时，为同一性关系。而“X”的句法性质与语义类型则可作为判断“的原因”能否隐显的辅助依据。整理前文内容得到表1：

表1 “的原因”出现的句法环境分布情况

四、“的原因”的隐现动因

(一)“的原因”强制性出现的动因

在A式中，“的原因”必须强制性出现，若“的原因”不出现，则句法结构残缺，语义不自足，同时因不能满足传递最少信息量的条件而影响表达。如：

(62)a.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许多部落都希望首都定在自己所在的区域。

b.*由于各种各样，许多部落都希望首都定在自己所在的区域。

上例b句删去“的原因”后，句子难以成立。A式中，定语和中心语之间是区别性修饰关系，语义重心落在中心语上，若中心语消失则句子结构残缺。这也导致语义不完整，传递的信息量不足，难以理解句子。

(二)“的原因”选择性出现的动因

相较A式，B式中即使“的原因”不出现，句子依旧成立，句法结构完整，语义明确，信息量满足最低要求，不影响交际。如：

(63)a.由于专属管辖的原因，这家法院负责中国全部专利、商标行政诉讼案件的审理。

b.由于专属管辖，这家法院负责中国全部专利、商标行政诉讼案件的审理。

另外，前文已经指出，“由于”与“的原因”都可标识原因，所以两者在标明原因这一意义上，存在一定羡余性。以上两点使得“的原因”在句中可以隐去。

根据语言经济原则，若“的原因”可有可无，则应删去。但结合语言事实，这类句子却有不少。“相同语义的不同表现形式在共时系统里并存，必有其各自功能价值”(张伯江、方梅，2014:188)，“的原因”仍然保留也必有其原因。

1.语义磨蚀和弱化

语义磨蚀(language attrition)是指词语高频使用后，其意义出现损耗，语用的效果产生降格和虚化(杨勇，2017a)。在表示因果关系的虚词中，“由于”是高频出现的词语之一，易受到语义磨蚀影响而使“由于”语义损耗，弱化其介引原因的功能。

另外，“由于”是介连兼类词，张谊生(2019c)认为正是“由于”因推理而凸显的衔接功能，才分化出连词与介词。“由于”的衔接功能侧重关联，它的介引功能侧重表因，介引功能因衔接功能凸显而逐渐弱化。

为补偿“由于”的语义损耗和句法功能弱化，需要在原有基础上添加同类虚词或相关成分。如：

(64)今年 12 月 21 日将出现月全食，届时因为由于地球影子的遮挡，整个月亮及其附近的空间都无法见到太阳光，这将使“嫦娥二号”的设备面临严寒环境的考验。[2]

(65)因为由于逆选择的作用,风险低的人会趋向于不投保,使投保人构成中,高风险群体比例过高。

以上两例采用连用介词“因为”,补偿“由于”的语义损耗，强化介引功能。在句式“由于X的原因，Y”中，则保留本应删去的“的原因”，如：

(66)但近年来,由于城市发展和环境变化的原因,雨燕数量逐年减少。

(67)威尔莫茨由于年龄偏大的原因，已于世界杯后离开国家队。

以上两例保留“的原因”减轻语义磨蚀和介引功能弱化的影响。在B式中，若将“的原因”删去，“由于”变为连词，侧重衔接，这也证明了“的原因”的强化作用。

2.主观归因与凸显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说话人在说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沈家煊，2001a)。“的原因”在B式中受句法强制性约束弱，使用与否受说话人主观影响大。“的原因”标识言者主观态度，具有强调事件原因的作用，试比较：

(68)a.该报还称,布劳顿说他由于健康的原因而戒了烟。

b.该报还称,布劳顿说他由于健康而戒了烟。

(69)a.遗憾的是，由于本书篇幅有限，对这样的发展情况不可能充分予以论述。

b.遗憾的是，由于本书篇幅有限(的原因)，对这样的发展情况不可能充分予以论述。

以上例句的a句为原式，而b句为变式。不难发现，例(68)a句“的原因”删去后强调原因的意味减弱，转为客观陈述。例(69)b句出现“的原因”后，进一步强调原因，认定“篇幅有限”就是导致不能充分论述的原因，表明言者的判断，体现为主观归因。

“由于”与“的原因”都能标识原因，两者搭配凸显事件原因。在语序上，事件原因位于“由于”和“的原因”之间，形式上标记事件原因，如：

(70)有关专家指出，三国时代的文献史料由于战乱的原因传世甚少，历年来考古发掘出土的三国简牍亦寥寥可数。

(71)在……不过，由于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和政治斗争的原因，或者因为天性沉稳，夏衍远比田 汉要谨慎，不像田汉那样容易冲动。

例(70)事件原因后紧接事件结果，“的原因”具有分界的作用，将两者分隔，明晰层次。例(71)事件原因较复杂，“的原因”可以起到定位并聚焦事件原因的作用。

除了以上主要原因之外，实际上“的原因”还可能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约，如语言正式度、言者的叙述目的、个人的叙述习惯等，究其根本是因为“的原因”受句法强制性约束弱，易受外部动因影响。

五、结 语

上文以“的原因”隐现为视角切入，从强制性和选择性两个角度分析“的原因”出现的条件和动因。

结合“X”以及“X的原因”内部的语义联系，考察“的原因”出现的条件。当强制性出现时，“X”与“原因”之间为区别性关系，“X”倾向于具有非事件性的成分充当。当选择性出现时，“X”与“原因”之间为同一性关系,“X”倾向于具有事件性的成分充当。

“的原因”出现的动因来自于句法强制性与语用需要。强制性出现时，若“的原因”隐去，则句法结构残缺、语义不明确，信息量不足，它受句法强制性约束大。选择性出现时，“的原因”隐现不影响交际，句子结构依旧完整，语义明确，满足表达所需的信息量。它的句法强制性解除，隐去自由。但受到“由于”语义损耗与功能弱化的影响，加之主观归因和强调凸显原因等语用需要，“的原因”仍保留出现在句中。

此外，“由于X的原因，Y”句式并非是孤立的，现代汉语中还存在类似的句式，如“因为X的原因，Y”“由于X的缘故，Y”等，这些都还有待我们进一步探讨。

注释：

[1] 本文用例全部来自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语料下载时间为2019年11月26日。

[2] 例(64)转引自张谊生(2012a)中的例(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