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及其教育启示

杨恩慧 邱学青

【摘要】游戏包含娱乐价值、发展价值及教学价值三个层面，这三个层面的价值共同构成了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其中，娱乐价值是游戏的基本价值，它使游戏真正成为游戏；发展价值是游戏的核心价值，它使游戏不再是游戏（玩闹）；而教学价值则是游戏的工具价值，它使游戏不仅是游戏。在幼儿园游戏实践中，我们应兼顾和协调游戏这三个层面的价值，克服常见的游戏“畸变”和“异化”，最大程度地实现游戏的本质价值，从而有效地促进幼儿全面而富有个性的发展。

【关键词】娱乐价值；发展价值；教学价值；本质价值

【中图分类号】G6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17（2020）02-0008-04

【作者简介】杨恩慧（1989-），女，河南商丘人，盐城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前教育学院助理讲师，台湾政治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邱学青（1965-），女，贵阳人，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

一、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

在哲学视野中，价值往往与事物的性质以及该事物与人的关系密切相关。通俗来说，凡是符合客观真理，同时又能满足人们需要的事物就是有价值的[1]。游戏作为一种自然和社会现象，它普遍存在于人的整个生命历程之中，并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和价值。概括来说，游戏的价值主要包含娱乐价值、发展价值及教学价值三个层面。

（一）娱乐价值

游戏就其本质来说是一种愉悦的、自由的、非功利的、无负担的活动。无论是之于儿童还是之于成人，游戏都能够帮助他们摆脱日常生活的桎梏，并能帮助他们在想象所构建的虚拟世界中获得身体的放松和心情的愉悦。从根本上说，人们是为了能够享受游戏的快乐和喜悦而进行游戏的。游戏所能给予游戏者的这种积极情绪体验即为游戏的娱乐价值。

早期的游戏研究者对游戏的这一价值深信不疑。例如，亚里士多德认为，游戏是为了使勤劳的人得以休息[2]；席勒认为，游戏是儿童剩余精力的无目的的消耗，在游戏中儿童摆脱了外在功利目的的束缚，获得了最大程度的快乐和满足[3]；提出了游戏的“娱乐论”（又称“松弛说”）的德国哲学家、心理学家拉扎鲁斯认为，游戏同娱乐活动相似，其价值在于帮助儿童解除紧张状态而获得轻松与愉悦[4]；而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更是提出了儿童游戏的“惟乐原则”，他认为，儿童之所以游戏就是为了追求快乐，宣泄不良情绪[5]。

（二）发展价值

对于成人来说，他们在游戏中寻找的是一种异于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而游戏带给他们的更多是工作之余的消遣和娱乐。但是对于儿童来说，游戏的价值和意义却不止于此。他们来回游走于游戏和现实之间，他们在游戏所构建的特殊场域中借助想象、模拟、感知、操作、体验来获得身体的发育、认知的发展、情绪的调节、人际关系的拓展、个性的彰显等。正如沛西·能所说，“与传统的蒸汽火车要把从煤中获取的大于拉动列车所需要的蒸汽在车站白白放掉不同，幼儿在游戏中所消耗的精力就像是用多余的蒸汽来改进机车功能本身以提高其效率，这是一种能不断自我发展的生长潜力，比如会逐渐提高幼儿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帮助幼儿建立起道德的和社会的自我等”[6]。

也就是说，游戏在其喧嚣、热闹的娱乐价值背后往往还潜藏着对儿童身体、认知、情感、社会性等各方面发展的积极作用。即使有时候这种积极作用是潜在的，甚至是不能被人意识到、觉察到的，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游戏确实对儿童身心各方面的发展、对儿童的成长发育产生着积极的影响。

（三）教学价值

游戏这一具有显著自由性、自主性、愉悦性的活动之所以会被纳入到教育领域当中，成为幼儿园的基本活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游戏自身所具有的特质及其所具有的之于儿童身心发展的潜在价值。教育者企图利用游戏这种儿童喜闻乐见的活动形式来调和教学的枯燥无味，或者是想借由教育之手尽力将游戏自身所蕴含的潜在发展价值实然化，从而使教学价值最大化。正如刘焱教授所说，“游戏一旦进入幼儿教育领域，就不再是一种纯粹的自然活动，它受到教育价值观的规范，被打上了教育影响的烙印而成为了教学活动”[7]。游戏这种为教学所用，意欲借助或通过游戏实现特定教学目的、达成特定教学任务的价值即是游戏的教学价值。

娱乐价值、发展价值和教学价值即是游戏价值的三个层面。从价值论的角度来说，娱乐价值和发展价值是游戏的内在价值（或称本有价值），也就是游戏本身所具有的价值；教学价值则是游戏的工具价值（或称外烁价值），也就是为达到一定的目的所起的作用。具体来说，娱乐价值是游戏内在价值中的基本（基础）价值，因为它使游戏得以真正成为游戏，游戏一旦失去了娱乐性也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游戏了。发展价值是游戏内在价值中的核心价值，它在游戏的价值体系中起着主导作用，并从根本上使游戏摆脱了“傻淘傻闹”的污名，而这里所谓的“傻淘傻闹”主要是指幼儿毫无目的地发泄过剩精力的一系列毫不相关的即时活动[8]。教学价值作为游戏的工具价值打破了游戏的“无功利性”，因为就本质特性而言，游戏“显然是一种无偿的活动，除了它本身的娱乐性之外，没有其他目的”[9]，而游戏的教学价值通过强制赋予游戏以教学的目的，从而使得游戏不再仅是游戏而已，还是一种能够将潜在发展价值转化为实在功效的教学活动。

全面认识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对于我們厘清游戏在幼儿教育中的角色和地位，具有重要意义。而一旦对游戏的价值体系认识不清，盲目地将游戏三个层面的价值混为一谈，就很容易造成教育实践中游戏的“畸变”和“异化”。

二、对游戏价值的认识偏差及其所导致的游戏异化

近年来，随着《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等政策文件的施行、“游戏，点亮幸福童年”学前教育主题宣传月的开展以及学前教育理论和实践研究的推动，游戏的价值和重要性越来越深入人心。但是，尽管如此，幼儿园游戏实践中仍存在由于对游戏价值认知偏差所导致的游戏“畸变”或“异化”现象。概括来说，对游戏价值认知的偏差主要有三种表现形式：忽视游戏的价值、片面化游戏的价值、夸大游戏的价值。

（一）忽视游戏的价值

对游戏价值的忽视，从根本上说是未能从内心深处体认到游戏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相对于教学或“上课”而言，将游戏视为可有可无的活动。这种情况在幼儿园教育实践中仍屡见不鲜。例如，以“上课”代替游戏，压缩游戏的时间和空间以及限制游戏的机会，开展“表演性”游戏（特指平时不玩或者很少玩游戏，只在开放日或上级检查等特殊时间才玩游戏的现象）等均是忽视游戏价值的典型体现。对于游戏所具有的重要价值的忽视不但违背了“幼儿园以游戏为基本活动”的幼儿教育基本理念，而且也损害了《儿童权利宣言》以及《儿童权利公约》所赋予儿童的游戏权利。长此以往，这种广泛存在的“无游戏”“少游戏”，甚至“假游戏”现象势必会导致游戏在实践层面的缺位，进而对儿童的健康成长及长远发展产生不利的影响。

（二）片面化游戏的价值

所谓对游戏价值认识的片面化是指在幼儿园教育实践中过分强调游戏某一层面的价值，而忽视游戏其他层面价值的现象。对于游戏价值认识的片面化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形：一是片面强调游戏的娱乐价值，过分追求游戏的热闹场面，在游戏中放任儿童自娱自乐，教师鲜少加以有效引导或干预的现象，即游戏的自由化或“放羊化”现象。二是片面苛求或者盲目建立游戏与发展之间的因果关系，将游戏价值绝对化的现象。也就是片面认为，但凡是游戏其中就自然蕴含着对于幼儿身心发展的重要价值。三是片面强调游戏的教学价值，过分放大游戏中的教学因素，对游戏实施高控，剥夺幼儿游戏自主权的现象，这一现象也是在幼儿园教育实践中普遍存在的对游戏价值认知的误区。以上三种误区虽然表现各异，但究其本质都是源于对游戏价值理解的片面化。

（三）夸大游戏的价值

游戏是幼儿及幼儿园的基本活动，但却不是幼儿的全部活动，也不是幼儿园的唯一活动。然而当前的幼儿园教育实践中却往往存在着将一切教育活动都冠以游戏之名，将游戏万能化或唯一化的现象。例如，将一切领域教学活动都冠上游戏的名号：语言游戏、数学游戏、科学游戏、体育游戏、音乐游戏……显而易见，这种做法的目的是想要用游戏这层“糖衣”包裹住各类知识的“苦果”，企图达到“寓教于乐”的教育效果。但是，实践证明这种希冀无疑只是教育者的一厢情愿罢了，将各类活动都冠以游戏之名，不但实现不了教学游戏化的目的，而且还极易忽略幼儿在活动中的主体性，抹杀儿童自身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进而导致教学效果大打折扣。

若要扭转学前教育实践中所存在的对游戏价值认知的偏差，杜绝上述各类游戏“畸变”和“异化”现象，关键需要教育者更新自身观念，从价值论和系统论的视角看问题，明确游戏的三维价值体系，并能体认到三个层面价值之间的关系，进而以此来指导游戏实践。

三、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之于游戏实践的启示

（一）重视游戏的价值，明确游戏三个层面价值的各自定位

游戏是幼儿的基本活动，是其存在的基本方式。甚至对于幼儿来说，游戏就是生活，生活即是游戏。因此，我们应充分认识到游戏的重要价值，并通过保证充足的游戏时间、游戏空间和游戏机会等多种途径来支持和引导儿童的游戏，从而使游戏真正成为儿童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而不是奢侈品、成为儿童真正享有的一项基本权利而非可有可无的福利[10]。此外，在充分认识到游戏重要价值的基础上，教育者还需要明确娱乐价值、发展价值以及教学价值三者在游戏价值体系中的定位，从而能够在游戏实践中做到心中有数、张弛有度以及收放自如，而不至于会本末倒置或顾此失彼。

其一，我们要意识到娱乐价值作为游戏基本价值的不可或缺性。因此，在组织任何游戏活动或者是在以游戏为手段实施教学活动时，我们首先就需要坚持游戏的娱乐性和趣味性，而游戏娱乐性及趣味性的实现则离不开对幼儿主体性、自主性的尊重。其二，我们要意识到发展价值作为游戏核心价值的潜在性以及导向性。潜在性意味着教育者要沉下心来耐心观察、捕捉、记录并解读儿童在游戏中的成长，而导向性则要求教育者利用自身的专业知识和教育智慧引导幼儿的游戏朝着“成长”而不是“娱乐泛化”的方向前进，从而奠定整个游戏的发展性基调。其三，我们还要意识到教学价值作为游戏的工具价值具有一定的外烁性。也就是说，工具价值需要借助一定的外部力量，尤其是教育者的外部干预才会实现。而过度的外部干预难免会抹煞幼儿内在的主动性，因此，教育者在落实游戏的教学价值时切不可用力过猛、干预过多，而应该使游戏更具灵活性、多样性、自主性，模糊教学与游戏的界限，促进二者之间的相互融合，以免游戏失却娱乐和发展意义而沦为徒有其表的虚假游戏。

（二）深化游戏的价值，调和三个层面价值的相互关系

娱乐价值、发展价值和教学价值作为游戏价值的三个层面，共同构成了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在三者之间的关系处理上，首先，教育者需要体认到教学价值作为游戏的工具价值应建立在娱乐价值和发展价值这两个内在价值的基础之上，切不可本末倒置，以牺牲游戏的趣味性、发展性为代价来换取游戏教学价值的实现。其次，教育者还要体认到在幼儿园教育场域内，无论是娱乐价值还是教学价值，最终都要以发展价值为旨归。三者共同发力、不偏废其一，才能最大化实现游戏自身的整体价值，即游戏的本质价值。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游戏真正成为游戏并超越游戏。具体来说，可以采用娛乐价值意义化、发展价值可视化、教学价值可逆化三个方面的调和措施。

1. 娱乐价值意义化

娱乐价值是游戏最基本的、最不可或缺的价值，也是保证游戏趣味性的根本所在。但是仅仅追求娱乐性，又难免会使游戏落入“傻淘傻闹”的沉疴。“傻淘傻闹”的活动固然能实现一定的娱乐价值，但是长此以往也难免索然无味。因此，于娱乐价值中适时渗入适当的教育因素，赋予游戏以意义，将会更好地丰富游戏的内涵，增强游戏的挑战性。具体来说，可以通过提供富含教育意图的游戏材料，布置能够引发高水平游戏的游戏环境等对幼儿进行隐性指导，或者通过开展游戏分享环节引导幼儿回顾游戏过程，讲述游戏体验，表征及分享游戏经验等方式来实现游戏的意义化。

2. 发展价值可视化

对于游戏的发展价值来说，在应然和实然之间缺乏的往往只是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发展价值自身所具有的潜在性使其难免蒙上神秘主义的面纱，使人看不透道不明。对此，一方面，我们需要蹲下来，耐心观察、倾听、捕捉、记录、解读儿童的游戏瞬间；另一方面，我们则需要引导幼儿以可视化的方式去记录自己的思维、交往和活动过程。例如，记录自己的游戏故事、游戏日志等。这样幼儿既能在游戏的过程中接触并初步学习到一些符号化的工具，同时又能将游戏中的发展外显出来供教育者解读。

3. 教学价值可逆化

“一切游戏都是自愿的活动，服从命令的‘游戏不再是游戏，这样的‘游戏不过是强制而为的模仿。”[11]但是，在幼儿园游戏实践中，我们却最容易去强化和过度利用游戏的教学价值，从而导致游戏常常沦为“教育者的游戏”而不是“幼儿的游戏”。所以，我们迫切需要打破传统的固化思维进行逆向思考，从而使游戏的教学价值活络起来：游戏在具有教学价值的同时，教学也应该具有游戏性。也就是说，打破游戏单一的实体性存在，进一步将其转化为一种精神特质渗透到教学活动中，以自由、自主、愉悦、创造的游戏精神来组织教学。

游戏三个层面的价值是一体的，是相互联结、缺一不可的。为了有效实现游戏的本质价值，我们需要全面认识、有机整合游戏“三位一体”的价值体系。对此，一方面，我们需要明确娱乐价值、发展价值以及教学价值各自在游戏“三位一体”价值体系中的地位，清楚地了解要以娱乐价值为根基，以发展价值为导向，以教学价值为工具，才能构建起幼儿的成长大厦；另一方面，我们还需要辩证看待三者之间的关系，有意识地通过娱乐价值意义化、发展价值可视化、教育价值可逆化等策略來调和三者之间的关系，从而克服幼儿园游戏实践中存在的或自由松散或束手束脚的两极化现象。

【参考文献】

[1] 黄济.教育哲学通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8：412.

[2] [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132.

[3][4][5] 邱学青.学前儿童游戏[M].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08：46-49.

[6] [英]沛西·能.教育原理[M].王承绪，赵端瑛，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81-82.

[7] 刘焱.幼儿园游戏教学论[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97.

[8] [美]约翰·杜威.我们怎样思维·经验与教育[M].姜文闵，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236.

[9] 黄进.游戏精神与幼儿教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125.

[10] 杨恩慧.游戏在我国学前教育法规视野中演变的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6：36-42.

[11] [荷]赫伊津哈.游戏的人：文化中游戏成分的研究[M].何道宽，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07：9.

本文系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产出导向理念下三年制专科学前教育专业课程设置的研究”（项目编号：2018SJA2042）的阶段性成果。

通讯作者：杨恩慧，936666483@qq.com

（助理编辑 王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