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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尔伦诗歌的现代性

2020-05-20黄旭惜

文学教育 2020年4期
关键词:现代性

内容摘要:魏尔伦是继波德莱尔之后又一伟大的象征主义诗人,他的作品多数发表于19世纪末这个新旧世紀之交的时刻,在他的诗歌作品里不可避免地具备了现代诗歌的特征。按照伊夫·瓦岱(Yves Vadé)对现代性的定义,现代性对应了三种不同的时间感知模式:空洞的现时、纯粹的瞬时、累积的现时。因此,本文将从以上三个方面分析魏尔伦诗歌中的现代性特征。

关键词:现代性 空洞的现时 纯粹的瞬时 累积的现时

魏尔伦作为一名活跃在19世纪末的法国诗坛的诗人,同时也是首位法国现代诗人波德莱尔的继承人,魏尔伦诗歌中的现代性特征是不可避免的。现代性一词本身充满争议,何为现代性?针对这一问题,哲学界、经济学界、人类学界,文学界各持己见,而且即便在同一领域内也存在分歧。“现代性”一词最早出现于19世纪,1863年底,波德莱尔在《费加罗》报上发表了题为《现代生活的画家》的系列文章,首次使用了《modernité》这一词。“现代性”一词诞生以后,又常与“现代”、“现代主义”和“现代化”这几个概念被人混淆误用。“大体的倾向是将“现代”看成一个比“现代性”、“现代主义”、“现代化”更为一般的概念或术语,而将“现代性”界定为“现代时期”、“现代状况”,将“现代主义”界定为一种社会思潮或文化运动,将“现代化”界定为实现“现代性”的一种过程。”[1]将“现代性”界定为“时期”或“状况”,表明它既指时间,也指空间。伊夫·瓦岱正是从不同的时间感知类型出发,对“现代性”进行阐释。他将时间类型分为三种:空洞的现时、纯粹的瞬时和累积的现时。下文将从这三种时间类型出发探析魏尔伦诗歌中的现代性特征。

一.空洞的现时

1880年前后,西方主要国家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随之加快,引起了传统农业社会的人际关系结构的变化,人们的价值观、世界观、宗教信仰都受到激烈的冲击和碰撞。瓦岱认为,在这个新旧社会交替的过渡时期,诞生了空洞的现时这种时间模式。它表明了当时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凭着自己的艺术感觉去判断事物的人,所感受到的一种困惑:一方面,他们很难脱离传统的生活方式,而另一方面,他们又难以接受当代的社会价值。同波德莱尔一样,魏尔伦的诗歌中也表现出对逝去美好时代的留恋和对即将到来的新事物的畏惧这样的主题。以《无言的浪漫曲》中的《被遗忘的小咏叹调之二》为例:

被遗忘的小咏叹调之二

在一声细语中,

我摸到,旧音纤细的轮廓

在音乐的光辉中,

我看到,惨白的爱,那是未来的光辉!

我的心和灵魂紊乱不安

如同双眼般的空洞

在混乱的时日里

颤悠着各式竖琴奏响的咏叹调!

甘愿在这孤独的死寂中死去

亲爱的,那逝去的,令你生惧的都不再重要

昏黄的旧时光摇曳着

甘愿在这晃荡的秋千中死去!

在这首诗里,诗人对过去,现在,未来三者的态度表现得很清晰。首先是形容词的区别,诗人形容过去的轮廓—“纤细的”,对未来的期待—“惨白的”;接着是一组名词上的差异,诗人听到的过去袅袅乐音散发着“光辉”,而对未来苍白的期待给诗人带来的满是精神上的“紊乱”;诗人如处在一架秋千上,晃动不止,另人感到恐惧。这架现时的秋千晃动着诗人,使他既不能停留在过去的美好时光里,又让他看到苍白未来的双眼充斥了痛苦。失望至极的诗人不得不选择给过去、现在、未来三者都划上死亡的终止符。诗人所在的这个现时由于对过去的不舍,对未来的疑惧,对自身亦有不满,而不复存在具体的模样。

二.纯粹的瞬时

伊夫·瓦岱指出,瞬时即是纯粹的现时。它不再是一个空洞的现实—介于过于与未来的消沉的过渡期,而是一个充实的现实,它依靠自己而存在,既不需要依附某个或近或远的过去,也无需投射到某个想象的未来之中。波德莱尔在1863年发表的文章《现代生活的画家》一文的第四章中,专门论述了现代性。所谓现代性,即转瞬即逝的、即兴偶成的、意外多变的那一半艺术,另一半艺术则是永恒不变的。把现代性定义为“短暂的、易失的、偶然的”,正是在没有连续性的瞬时中才能以最忠实、最直接的方式去捕捉现代性。这种短暂的瞬时与过去未来没有联系,带给诗人一份超然物外的自我满足。如下面这首诗:

在无声中

宁静的正午

树枝高悬

深沉的寂静

穿透我们的爱

松树和野草莓树间

掀起阵阵忧郁的波浪

滋养着我们的心和灵魂

和我们那狂乱的感官

半闭上你的双眼

双手交叉在胸前

沉睡的心

无欲无求

让温熏的风

轻柔地吹拂

红色草坪上的波浪

在脚底鼓动

当肃穆的夜

笼罩在漆黑的橡树上

夜莺在枝头

啼唱着绝望

全诗一开头的“宁静”和“寂静”两个名词奠定了整体的气氛,引领我们跟随寂静走进诗人的内心世界。中午时分与日影相辉映的斑驳树枝,氤氲在不可名状地忧郁中的松树和野莓树,诗人拿起画笔仅为草坪添上一阵微风,夜晚降临,深色橡树被夜色笼罩,一只夜莺探出枝头啼血鸣唱。整个画面如同一副风景画,定格住了这个瞬间。在这个瞬间,诗人的心沉到了寂静之底,感官的躁动被莫名忧郁压制下去。双眼微睁的诗人,对外界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他深知夜幕落下后的那份绝望终会统治一切,重要的是感受眼前可以感受到的,掀起草坪上微微波澜的这丝和熏的风。诗人明白这样的瞬间转眼就会消失,所以保持“无欲无求”的心态。魏尔伦最典型的心态是一种冷漠的中立。万物皆无所属,魏尔伦自己更是如此。他拒绝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认为外界和他之间不存在任何亲密的联系。他的存在挣脱于外部世界,将外界拒隔于千里之外。”过去和将来也不再为诗人所牵挂,甚至连诗人自己也早已不复存在。

三.累积的现时

伊夫·瓦岱用“累积式时间类型”来描述贯穿整个19世纪的非常重要的时间类型。累积既可以带有积极的色彩,也可以带有消极的色彩。它既可以是知识财富的积累,也可以是毒素(《小酒馆》里的酒精中毒)、病菌(娜娜传播的病菌,“金菌蝇”)、废物、各种污染的累积。这种累积反过来说就是能量、活力的逐渐衰退。而这种累积模式的负面影响在诗歌中表现出一种颓废的思想情感。“进步思想与颓废思想并非完全对称,因为前者较后者更适合于一种意识形态上的深入讨论,但两者实际上属于同一种时间类型。”[2]进步的事实没有被否认,但越来越多的人怀着一种痛苦的失落和异化感来体验进步的后果。进步即颓废,颓废即进步,这一思想在魏尔伦的诗歌中亦不乏体现。如:

可逆

水管发出猫的尖叫声

汽笛声追逐回荡

啊,令人厌恶的装饰品

过往仍是现今!

那依稀的钟声啊!

(谁来自何方?)

我看到在洞的深处

灵魂的救赎被点燃

啊,黯淡的弥留时刻

未曾也是永恒!

多么可怕的噩梦

巨大的白墙!

多少疯狂悲痛的抽泣

反复不止

啊,不幸的栖息地

永恒也是未曾!

你在黑暗中

无声息地死去

没有遗言!

爱人的心,不再醒来

啊,不可挽回的悲痛

现今仍是过往!

水管、汽船、装饰品这些人类创造的产物,反过来带给人们刺耳声、恐惧感、悲伤。人自己创造的东西反过来成为压迫人的决定力量,诗人感受到了这种社会给人造成的深刻的异化。从每一小节的最后一句展现的推进关系中,可以看出诗人面对异化产生的精神危机所采取的态度。一方面,在“过往—现今”、“未曾—永恒”这两组对立的时间状态中,诗人感悟到了一种循环往复的运行模式,这正是现代性的表现之所在。另一方面,诗人从“过往”出发最终依然回归到“过往”,对逝去的强烈归属之心体现了诗人内心的颓废倾向,这种“颓废”恰是现代性的表现。“另一些人—这些人是我们的基本兴趣之所在—则钟情于一种现代世界正在走向一场大灾难的感觉。后一集团中的大部分人是艺术家,他们是一种美学现代性的自觉宣扬者,这种美学现代性尽管有着种种“含混”之处,却从根本上对立于另一种本质上属资产阶级的现代性,以及它关于无限进步、民主、普遍享有“文明的舒适”等等的许诺。在“颓废”艺术家们看来,这类许诺蛊惑人心,人们借助它们纷纷逃离日益精神异化和非人化的可怕现实。”[3]正是诗人的颓废,蕴含了真正的现代意识。

四.結语

魏尔伦诗歌的现代性在伊夫·瓦岱的时间模式下分别表现为空洞的现时、纯粹的瞬时和累积的现时。诗人在留恋过去和质疑未来之间徘徊犹豫,无力追寻任何一者的魏尔伦选择匿身于短暂的瞬间,而现时社会给人造成的日益严重的异化迫使诗人滑向颓废的精神状态,以看似消极的不作反应的姿态回击以进步民主标榜文明的虚假社会。“诞生于一个失去幻想的世纪里的象征主义者,不再渴望浪漫主义者所追求的彼世。它试图追求沉默事物的内在性,追求差异言语和暧昧言语所暗示的潜在现象的内在性。诗歌语言的暧昧性喻示着人的多重性及在世界中的地位的虚无缥缈、瞬息性及不稳定性。”[4]魏尔伦的诗中随处可见现代的烙印。

注 释

[1]谢立中.《“现代性及其相关概念词义辨析”》.北京: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第25到31页。

[2][法]伊夫·瓦岱.《文学与现代性》.田庆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第69页。

[3][美]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顾爱彬,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第173页。

[4][法]让·贝西埃等著.《诗学史》.史忠义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第471页。

(作者介绍:黄旭惜,西安外国语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法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法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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