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的雪
2020-05-20朱明东
朱明东
一片一片,轻如烟,白似银,在群岭上纷纷扬扬飘荡。这是大兴安岭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它来得正是时候。
初见兴安雪,是1982年的深秋。年少的我跟父母在大兴安岭上收白菜,虽是干劲儿热火朝天,却因远离故乡而心情黯然。上午,天还晴着,可到了下午就阴起来。温度瞬间降了许多,风也猛了,刮在脸上生疼。我停下手中的活儿嚷嚷着要回家。父亲说:“要下雪了,得抓紧把白菜收回家。”我噘着嘴,硬着头皮在寒风中继续收白菜。大白菜足足装了一卡车,我正准备上车,手背却凉了一下,一片晶莹的雪花亮亮地呈现在眼前。“下雪啦!”我仰起脸兴奋地大喊起来。雪花一片片在空中绽放,远处的山岭,近处的树林,所有的景色都在雪中变得朦胧起来。当我们载着满满一卡车大白菜到家时,大雪已漫天卷地般把整个大兴安岭覆盖起来。院落里,街道上,群岭间,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是白色的纱幔。父亲真是想得周全,要是放到第二天收白菜,那白菜还不得让雪给埋在地里呀。屋外大雪弥漫,仓房里摞满了我们收回来的大白菜。
一棵棵白绿相间的大白菜,在大雪覆盖前成了全家人喜庆的收获。也就是这一天,我正式接纳了大兴安岭,真正将它视为自己新的家乡。温暖的炕桌前,我们听父亲讲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的故事。开发大兴安岭那几年冬天格外冷,雪下得也猛。对大兴安岭而言,一下雪,就意味着一年里漫长冬季的开始。冷的天,白的雪,外加寂静的群岭,让人感到孤独和恐慌。
雪落兴安,没有大路,很多时候人都要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密林中。踩着厚厚的雪,有时一脚下去,半截身子都被雪埋住了,难以跋涉。天冷、降雪,风也总是刮不完。风夹着雪,雪裹着风,冰天雪地中,建设者们咬紧牙向老林子深处进发。腿冻麻了,手冻裂了,鼻子也冻红了,但人们还是坚定地往前走。往前走,前面的视野会更开阔。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雪中,人们行走出一条冰雪的弧线。高寒禁区,终于被英雄的群体突破,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铁路,还有纵横交错的条条公路,座座崛起的贮木场。父亲说这话时,我看到了他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就像飘到我手背上的那片雪花一样。
兴安的雪,为我带来了无限的诗情。雪再大,路再难走,自己都能走出一道风采来。每次下雪,我都尽情地观赏,总试图把洁白的雪与多彩的梦融在一起。兴安的雪比老家大平原上的雪更加凌厉。它清澈而纯洁,飘逸而洒脱,把逶迤的群岭瞬间泼成一幅黑白相间的水墨画。雪花飘,梦儿摇,年少的热情迅猛燃烧。至今想来,兴安雪,应该是点燃我文学梦的使者。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苑中遇雪应制》)兴安的雪,把年少的我牵到中年。2003年冬,我在家中临窗而立,飘扬的雪花在窗外飞舞,我的心也仿佛变成了雪花。雪越下越大,倏忽间,变成了晚春时节江南的梨花,一瓣瓣儿慢慢地、轻柔地落下来,白了大地,醉了时光。
有一年,到了11月中旬,大兴安岭南麓仍未下雪。在我心里,不下雪,那还是大兴安岭吗?尽管室内热气腾腾,可外面不见一抹洁白,着实令我不安。一连几晚,我都睡不踏实。一日下班时,忽然感到朔风强劲,云阴天暗,心中窃喜,要下雪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哎呀,窗外早已被厚厚的雪染成银色的世界。我情不自禁找出相机,穿戴整齐,兴奋地出了门。我要把这珍贵的雪,收藏到我的镜头中、我的记忆里。
可一楼的单元门推不开。谁能把门堵上?我一急,用肩膀猛地撞开了门。一大堆带着风的雪进来了。这雪下得可真够大。小区院内的雪差不多半米厚,停在院子里的车都陷在了雪中。我惊奇地打量着这场大雪,被它的景象惊呆了。我顺手在一辆小车顶上抓了一把雪吞人口中,一阵特有的清凉和寒气旋即绕在舌尖。踩着绵柔的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小区外的街道就像铺了一条长长的厚厚的白棉被,偶有车辆的辙印,也显得富有情趣和诗意。哦,兴安雪,这就是你的静美和纯洁。这场迟到的雪,让我兴奋了很多天。我在银装玉砌的世界里尽情地拍摄。银色的小桥、洁白的雕像,在我的相机里美成了一幅幅灵秀的画。
春的風,夏的雨,秋的霜,都不足以释放大兴安岭内在的气质。只有冬的雪,才让世人领略到它的高洁和纯美。雪,点染了北国群岭:雪,醉美了千里兴安:雪,塑造了大兴安岭人扎根边疆的坚强品格。
周末,雪悄悄降临,一朵朵洁白的小花在空中绽放。小城上空飘着雪,群岭间舞动着雪。绵延的大兴安岭渐渐被雪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不惹一丝尘埃。
(选自《人民日报》2019年12月7日,有删节)
【导读】
本文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描写兴安的雪,既饱含真情,又极富地域特色。你认为大兴安岭的雪和大兴安岭的人各有什么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