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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奶奶的狗(外一题)

2020-05-15曲鸣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0年4期
关键词:小光老杨板凳

曲鸣

刘奶奶住在后院那个动迁楼里,有时领着条狗在附近溜达。 老的少的都喊她刘奶奶,我认识她那年,问她高寿了,她瘪着嘴回答:八十了!手还打个“八”的手势。过几年问她多大岁数,她还是告诉人家:八十了!还是那个手势。大伙儿谁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多大了。

刘奶奶的狗儿唤作板凳,是条京巴,白色的,有点脏兮兮,短腿敦实,的确像个板凳。也老的不大爱动弹了,不管啥时候问老太太板凳多大了,老太太都说:八岁了。也是打着“八”那个手势,大伙儿都笑:板凳也是个仙儿,没岁数了。

夏天晚上,板凳走前面,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棍走后面,左手牵着绳子。到了老小食杂店门口,老太太就坐在台阶上歇着,板凳也坐下。

那狗身上穿件小马甲,上面缝个兜子,老太太从那兜子里掏出烟纸,开始卷烟,脸上的褶子都快贴上烟纸了。老小拿着根雪糕出来,老太太点上烟,递给他一个钢镚,老小就把雪糕搁在地上。板凳嘴爪齐用,扒掉包纸慢慢舔着吃。老小乐了:这娘俩都会享受呀。老太太瘪着嘴乐:你要是不给买,她就不走呀。

有次我问:奶奶,板凳从哪里倒腾的?老太太说,我捡的,捡纸壳前儿捡的,一晃多少年了。板凳老听话了,是不是?那狗也坐那里听着。边上人说:老太太心善,所以才活了这么大岁数。

开春的时候,老太太出来晒太阳,还是板凳走在前面,老太太身后却多了一条狗,细看,是条黄毛小串,瘦小枯干,哆哆嗦嗦的,眼睛不敢直视人,可怜见的模样。老太太说:不知道谁给扔锅炉房跟前了,也是条命,我就领回家了,板凳一开始都不让进门,咬得厉害,我训了好久才顺过劲来。老太太说着,板凳在边上不耐烦地看着。

老太太抬脸看我说:小伙子你是读书人,给她起个名儿吧。我想了想,您说她爱晒太阳,就叫小光吧。

夏天再见到小光,还是跟在老太太后面走,已经壮了许多,眼里也有了些自信。老太太也给她买根雪糕,板凳大喇喇趴在老太太脚边吃,小光却叼着离开远远地舔。大伙都乐:小光像个后娘养的。

秋天晚上,老太太出来遛弯,却只见了板凳在前面走,不见了小光。大伙儿问:小光呢,刘奶奶坐下,边卷烟边说:这个败家玩意儿,不知道跑出去在哪里配了崽回来,怀了几个月,没生下来,死了!大伙儿呆了半晌,老小说:这小光,谈了段爱情,却送了命!板凳抬头看,一脸不屑。老太太站起来,弓着腰说:走了,要是板凳准成!

看着老太太的背影,我问老小,老人自己住呀?老小说:听说也有儿有女的,可就是一个人住。

秋天的日头照下来,把老太太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太太就踩着板凳的影子慢慢走远了。

老杨和猫

我们这楼自成一院,两个单元,二十八户人家。雇了老杨做门卫,兼些杂务。院子不大,两棵碗口粗的暴马丁香占了小半个院子。

老杨中等身材,头发少胡子却多,都乱蓬蓬的;牙齿掉了不少,他也不镶,成天瘪着嘴。他刚来那年不到五十八歲,干过电镀,有害工种,提前退休了。

老杨勤恳能干,脾气也好,干活总是一溜小跑,成天乐呵呵的。大伙都挺待见他。

有一阵楼下车库里总是闹耗子,老焦好事,倒腾了两只小猫回来,老杨非常喜爱,就养在门卫室里。两只猫一公一母,分别唤作大黄与小白,大黄体大蛮横,眼露凶光;小白眉目清秀,身态妖娆。

老杨节俭,吃饭随意,对俩猫却是上心,每天都给弄两顿饭,大多是各家所赠,或是饭店的折箩,老杨存好,早晚各开一餐给黄白。大黄吃食野蛮,总是霸着那个铜盆独享,小白靠近,他就龇牙唬叫。小白则趴在远处看,待他饱食走开,才过去吃。

没几个月,小白就有了孕。大伙儿问老杨谁干的,老杨笑指大黄说还能有谁。小白一胎生了四个猫崽,红了两眼趴在老杨的床上,老杨腾了床给她做产房,自己睡地上了。我进去看猫,见那铜盆搁在地上,老杨正在拌食。我问:这几日咋没见大黄呢,老杨叹口气说:这货自打小白下崽那天就窜跑了!

几只猫崽送人两只,老杨留了两只。一只毛色酷似大黄,大伙儿唤她作小黄;一只浑身斑点,唤作小花,都是母猫。小白对女儿慈爱,每次吃饭,都是站在边上看着小黄小花吃完,才过去吃。一日,五楼老张养的狗儿小梗不知深浅,溜过来扒铜盆,小白赶过去闪电一抓,小梗脸上鲜血淋漓,险些失了一只眼。大伙儿惊呼:这个小白原来这么凶呀!

没几个月,小白又有了身孕,特别显怀。据老杨说,始作俑者是一只浪迹江湖的大黑猫。小白每日大喇喇拽着肚子溜达,终于祸从天降,一急行的轿车经过,把小白碾碎在院子门口。等老杨抱着小花赶到,只见小黄呆立其母尸身前。老杨收了小白,就葬在丁香树下。

小黄自此变得警觉异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她。吃食时老杨都得离开远远的。小花却越长越像小白的模样,伶俐清秀,老杨也最喜爱她,常常抱在怀里。

有一晚,已经过了十点,老杨敲我的门,说小花吐得厉害,眼看就要死了。我下去看,小花上吐下泻的,估计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我说:我给你拿一粒黄连素,你给磨粉灌下去,死活看她造化吧。第二天早晨,老杨见了我,瘪着嘴乐:碰正了,小花又活转了。

后院老卢头,是个烤地瓜的,一到冬天晚上,就把那辆炉子车存在老杨这儿。有天老卢出来得晚,临到中午了,急慌慌地骑着车去公园门口烤地瓜。到了地儿,一回身,见小花趴在车上呢,想抓她,小花“嗖”地跳下车,窜没了。

小花就这么丢了。

身边就剩下小黄的老杨从此神经兮兮的。他有时念叨:这小花咋这么笨,那么几步道儿都找不回来吗?有人笑着说:也许她想去看看世界呢。

搬家半年后,一日去医大探视朋友,顺路去那院子看看。进了院子,一个神色木然的中年妇人坐在门卫室,我问:老杨在不?她说:他走了,不在这儿干了。我看了看院内,那丁香茂盛异常,开得正好。那个铜盆却还躺在那个角落里,已经满是尘垢。

回家路上,妻问:你说小黄是跟老杨走了吗?我笑了,也许也去看世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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