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最后一次

叶惠娟

面前这位拿着话筒的人问我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网红人物。网红人物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问我的这个人是一名记者。

在这个地方小住过几次，倒是第一次见到记者，说是要采访我。采访就采访吧，我扶着凉气袭人的金属椅子缓缓坐了下来。七月的风，八月的雨，外面酷暑难挡，这样的天气能在这里落脚还是挺舒适的。可每次离开，这里的人总是说不想再见到我。嘿嘿，说真的，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这里，不过，偶尔来一次也蛮有趣的。

记者想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语气平和，倒不像这里的人那样目光如炬，不怒自威。我仔细想了想，除了钱，人生还能有什么目标？人的一生不都在追求财富吗？如果说仅仅是为了钱？好像不是，但具体还有些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记者又问我是如何获取财富的。他原话不是这句，但是我觉得这样说更专业一点。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双脚。这血管突起满是褶皱伸不直手指的双手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印记，而这双脚，也已经不利索，在迟暮之年颤颤巍巍。我告诉记者，脚踏实地靠勤劳的双手致富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小时候穷，饿得翻白眼，勤劳的双手和踏实的双脚总能让我在食不果腹的年代熬过去，上树掏掏鸟窝，下河捕捕鱼虾，再去地里挖点能吃的食物，生命得以延续下去。再长大点，还跟着一群人走南闯北，搞搞串联，不都是靠脚踏实地的双脚和勤劳的双手去获取？

记者好像不满意我的回答，可他又能拿我怎样？

网红就是大家都知道你了。这句话是记者后来告诉我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开，我不由愣了一下。人怕出名猪怕壮，于我也一样。就是不知道儿子看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我脑子里有那么一刻蹦出这个想法，稍纵即逝。

我已经独居多年，儿子有时候一两年也回不来一次。长时间的独居讓周围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孤寡老人。这样也好，省却了许多话题。邻居老李每日在楼下说着孩子怎么不孝，怪烦人的。隔壁老王也是整天把孩子挂嘴边，说如何好。多无聊啊，可人不能总闲着，嘴巴和身体，总要一个在运行着，于是我选择了出来走走。白天在街上溜达一下，红绿灯路口，或者交通拥挤的街道我是比较常去的，一来车速缓慢，二来有利于我行动。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双脚，我就是利用自己颤颤巍巍的双脚行走在鱼贯而行的车流中，用自己的双手去蹭那些从我身边经过的车。一开始我是借势倒下，可毕竟有些危险，上了年纪，不够利索，万一真的被其他车撞上就不好了。后来我改为拍打从身边经过的车辆，我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拍打，要使出我积攒了好久的力气，确保车主能听到发出的声音，当车主停下车来，故事就开始了。

我遇上的有工人，有老板，有官员，有普通百姓，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开着汽车。运气好的话，车主为了息事宁人，给点钱就让我走了。运气不好的话，遇上较劲的车主，又是报交警又是要带我去医院的，不过，我也无所谓，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耗着吧，我的目的就是要钱。最不济的就是像这次，被反咬一口，说我是碰瓷，有行车记录仪为证，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了，把我给抓了起来。

我就在拘留所住了几天。可哪里不是住？

你出去以后还会干这事吗？记者穷追不舍。

我笑了笑，不知道。这句是真的。

发白的太阳可真刺眼啊，犹如刚送我出来的那位警察的双眼刺着我，让我有点不寒而栗。烈日下的树叶无奈地摆动着，又像看到警察无奈地摇摇头，我忍不住笑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又到街上走着，寻找一个又一个目标。这次我居然遇到了一位作家，他要听我讲故事，说是给他提供写作的素材。这下好了，我可以暂时放下身体的行动，只需动动嘴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