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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

2020-05-15张建春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0年4期
关键词:明子磨刀脖子

张建春

十六岁的旺子开始磨刀,每到半夜,“嚓嚓嚓”的磨刀声就在村子里飘。磨刀声难听,瘆得人的心都快掉了。

这一磨,旺子就没停下来,天天半夜磨,硬把自己磨到了三十岁。

旺子十六岁时磨的不是刀,是他拣的一块长方形铁,一尺来长,磨着磨着成了刀,锋口锐利。说是削铁如泥过头了,他试过,略略用力,砍向小碗口粗细的树,树齐刷刷地断,转眼流出白乎乎的树浆。

旺子磨刀,都是在一梦惊醒后,似是被人拍了一下脑门,猛地惊起。惊起后,他就赤着上身下地,操刀“嚓嚓嚓”地磨。天寒地冻也这样,磨刀出力,不久满身汗,热力从胸腔向外透。

所用的磨刀石是块大麻石,旺子从后山搬回来的,麻石损得快,几乎一年一块,粉末状的石屑撒了一地,墙缝中的风吹来,石屑拂起,一家都是石頭味。

铁块变薄,刀成了,锋利了,应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老话。

只有旺子自己知道,半夜把他拍醒的是他的父亲,已骨头打鼓的汉子。

旺子和母亲两人过日子,算是孤儿寡母。母亲管过他,让他放下刀,不要磨了。旺子孝敬,别的事听母亲的,就这不行。时间久了,也没见旺子闹出事来,母亲习以为常,反而听不见旺子的磨刀声,还睡不着。

旺子磨亮的刀是为了杀人,杀明子。

仇是上辈子结下的。大旱年争水,明子家属上水,旺子的父亲眼见自家的禾苗划根火柴就点着了,于是拖把锹,把上水引进了自家的田。明子的父亲发现了,一锹拍在了旺子父亲的头上。旺子的父亲哼也没哼,倒在地上死了。旺子就在边上,看父亲的血一口又一口从嘴里喷出,捂也捂不住。

那年旺子十六岁,葬了父亲,他就拣了根铁,要磨把刀,杀了明子。

父债子还,杀父之仇,落在了明子头上。明子的父亲不是恶人,拍死了旺子的父亲,跑回家竟也一根绳子吊死了。

旺子的父亲、明子的父亲同一天下葬,两座坟相隔不远,孤零零的两个土堆,中间没有隔离。两人都属横死,入不了老坟。

明子比旺子小两岁,也是孤儿寡母,惨歪歪地过日子。

明子懂事早,他听到旺子的第一声磨刀声,就猜到旺子是要杀他。他为之一次次心脏狂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明子的母亲更怕,一到晚上,就把门插紧了,再用木杠顶上。

村子人上门说过旺子,旺子一句话回绝:磨的不是刀,是一块大铁,把个“大”字咬得狠。

一个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明子怕碰上旺子,不过躲不过。明子见到旺子时,就感觉脖子发凉,如有一把刀子在脖子边绕来绕去。明子杀过鸡,知道脖子薄弱,一刀见血。明子甚至摸过自己的脖子,想象着刀子的切入口。

不知何时,明子突然胆子大了,晚上插门去了顶杠,有事无事地故意和旺子打个照面,也敢怯怯地看上旺子几眼。明子也发现,他看旺子时,旺子却没看着他,一次也没看过。

碰到旺子时,明子的脖子不再发凉,反而有股热气向外冒。

夜晚,磨刀的声音还是在村子里飘,或许磨久了,“嚓嚓嚓”的声音柔弱多了。

旺子三十岁时,母亲去世了。磨刀的声音息了三夜,代之的是呜呜的哭声。一个村子的人都去了,明子也去了,跪在旺子母亲的灵前,叩了一个又一个响头。

明子第一次看到了旺子的刀,雪亮,要透明了似的。奇怪的是,看到旺子的刀,明子心不慌。

“嚓嚓嚓”的声音又响了,响得没有终止,几乎整夜整夜地响,连续着三天。

第四天,旺子行动了,提着刀,夜不显得黑,有刀照明。

旺子轻轻推下明子家的门,门没插上,悄悄地打开了。旺子扑了进去,不过几秒钟,突然把刀掷在了地下,“砰”的一声好响。

明子背对着旺子,一盏灯缓缓地亮着,穿戴整齐的明子,正在有一下无一下地为母亲梳头。老母亲似睡着了,一双眼深陷在黑洞里。

旺子捡起刀,跌进黑夜里。

刀好锋利,旺子又一次磨刀,不过是在父亲的坟前。他磨得累了,竟睡去,也做梦了,也被拍醒。月光洒下来,旺子用手在刀锋上小试,手指顿时被切开了口子,血溅刀锋,血跳起舞来。

旺子把带血的刀埋进了父亲的坟里,时空辽阔,几粒星子拖上了长长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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