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鸣之声》:倾听“聂耳的《欢乐颂》”
2020-05-13
在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第五届中国西部交响乐周”如期举行。这次交响乐盛会汇聚了四川、陕西、甘肃、新疆、西藏、重庆等省、自治区、直辖市的12支西部交响乐团,其中,昆明聂耳交响乐团及其附属合唱团联袂四川爱乐童声合唱团成都锦晖小学男童分团,于2019年11月4日晚在成都特仑苏音乐厅演出的大型交响合唱《启鸣之声》,引动蓉城观众的高度关注和热烈欢迎。
“人民音乐家”聂耳于1933年至1935年间创作的部分歌(乐)曲,在这部交响合唱作品里神采焕发、“复活重生”。绝大部分是经年以来人们熟悉喜爱的旋律,还有一些则是从未公开演出过的作品。应昆明聂耳交响乐团之约,中国爱乐乐团驻团作曲家邹野精心改编作曲的《启鸣之声》,有人将其称为“聂耳的《欢乐颂》”,这是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曲作者聂耳故乡的音乐家们,用音乐向共和国70周年华诞献上的一份厚礼。
暴风!它唤醒民族的迷梦
“暴风!我们要将它唤醒民族的迷梦!”这是聂耳为电影《新女性》谱写的组歌中的一句歌词。
聂耳,从滇池边翠湖岸奔向大上海的青年,1931年4月考入明月歌剧社。在抗日救亡运动中结识了一批左翼文学家、戏剧家,1933年初,经田汉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此后两年中,聂耳谱写了30多首优秀的歌曲作品。邹野从中选择了21首,重新结构、全新创作了《启鸣之声》,跳脱了一般以歌曲演唱加管弦乐队伴奏的写法。邹野认为,聂耳的这些歌曲,虽然一首一首独立成篇,但其音乐本身具有极强的戏剧性且富于悲剧意识与内在张力,“我要做的就是将聂耳生前最后两年写的作品交响化、合唱化,深度挖掘其戏剧性,给观众带来不一样的视听审美体验”。
《启鸣之声》,这个主标题是邹野提出的建议。昆明聂耳交响乐团是国内唯一以作曲家名字命名的交响乐团,在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聂耳家乡的乐团应该用一部专属品牌的新作、力作向国歌作曲家致敬。邹野并未按照作品的编年排序,而是根据歌曲内容,将20余首作品依循交响乐的章法结构为《艰难岁月》《狂飙年代》《乡音童趣》《艺术之光》《启鸣之声》五个乐章。在形式上,甚至兼及后期“浪漫派”歌剧的笔调,将器乐与声乐视为有机整体,混声、童声与男声合唱、女声合唱,“美声”“民声”与女高音、男中音独唱,所有的声乐与器乐,全部融入一个繁复庞杂的多声部、多维度、多角度的交响乐体系之中,创作出一场新颖独特的聂耳作品交响合唱音乐会。
这也是聂耳歌曲首次以交响乐的形式呈现于舞台。全曲由序奏引出《饥寒交迫歌》,这原本是聂耳为一部话剧所作的插曲,最终并未在舞台出现,所以基本从未有人公开演唱或聆听过这首歌。邹野将其写成女中音独唱与混声合唱,别开生面、匠心独运。听着人声与管弦乐交集的旋律,看着字幕滚动的文辞(“饥寒交迫”),我们会联想起《国际歌》的第一句歌词(“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继而演化为我们国歌的第一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所有观众,即便普通市民也心领神会,这就是激发作曲家为中华民族而奋力高歌的起点,这就是聂耳写作的初心和精神的动力。
可以说,《启鸣之声》的合唱部分篇幅最大、分量最重。邹野并未让乐队担任歌队的伴奏,而是将歌队作为乐队的声部,基本是按照职业乐团与职业合唱团的艺术标准写作。但事实上,昆明聂耳交响乐团是云南省唯一持有独立建制的职业交响乐团,舞台两侧的附属合唱团则全部由教师、白领、公务员等各行各业的合唱爱好者组成。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业余合唱团,却从头至尾担任着全曲最重要的“角色”。在前两个乐章里,他们还演唱了《开矿歌》《大路歌》《前进歌》《打长江》《毕业歌》等。应该说,这是一支水平业余却态度专业的歌队。他们始终保持着饱满的真情与激情、深情与热情,认真听从指挥,引吭高歌,投入表演,努力唱出应有的气势和气韵,尽最大可能实现聂耳的音乐意图,还原邹野作品的艺术品质。
哥哥!曾坐在红河的岸旁
交响合唱《启鸣之声》,最早首演于2019年7月,“第六届中国聂耳音乐(合唱)周”。作为系列演出的重头戏,由昆明聂耳交响乐团艺术总监兼首席指挥黄屹执棒,特邀著名女高音张怡、女中音李思琦、男中音汪昌博、民族女高音高淑琴、童声独唱赵芮毓泽,以及云南艺术学院微光合唱团、昆明聂耳青少年乐团合唱团助阵演出。
这次赴蓉参加“第五届中国西部交响音乐周”,保留了首演的领衔阵容,但第三乐章的一组共四首童声合唱则“因地制宜”,由成都当地一支男童合唱团分担。从音色上来说,纯粹男童也是一种特色。听上去,这支男童合唱团的齐唱、合唱相对比较顺畅舒服,但与“昆明女孩”表演化的独唱、领唱相比,这个“成都男孩”就显得有些拘谨,可能是由于《小野猫》这些作品,他们有些生疏。另外,这组童声合唱中的《牧羊女》,包括大家耳熟能详的《卖报歌》,效果也都不是那么太理想。
经过前面两轮几场热身演出,在这场音乐会上,独唱演员对作品的理解与表现相对成熟,可圈可点。
在交响合唱中,女高音是一个出彩的角色,由云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硕士生导师高淑琴教授担任,她曾获“‘文华奖’第十届全国声乐比赛”民族唱法铜奖。第三乐章中,听众对她最初的印象,嗓音清澈甜美,富于表现力。《塞外村女》相对经典,她的歌声散发着淡淡的忧愁哀怨与丝丝的祈盼心愿。《茶山情歌》又是一首大家并不熟悉的“新曲”,好像过去没有歌者正式演唱过这首歌曲。在管弦乐的互动感应下,高淑琴将民谣风与音乐化集于一体,别具一格、耐人寻味。
汪昌博,曾获德国柏林汉斯-艾斯勒国立音乐学院最高演唱家文凭。这位声乐博士、抒情男中音歌唱家在国际舞台上先后主演过《魔笛》《唐璜》《费加罗婚礼》等经典歌剧,现留校任职,成为柏林汉斯-艾斯勒国立音乐学院自建校以来首位亚裔声乐教师。他在《启鸣之声》第一乐章与歌队合作《码头工人歌》,果然嗓音浑厚结实、通透柔润,偶尔几声酷似廖昌永,但似乎欠缺一点儿码头工人应有的强壮刚性。在第四乐章《艺术之光》里,汪昌博演唱的《慰劳歌》和《告别南洋》两首独唱作品,在音乐情绪与情感抒发上,后一首显然优势更为突出。
旅意青年女中音、中央音乐学院在读声乐博士李思琦,开初在第一首《饥寒交迫歌》里,她的歌声充满了悲剧性的表达。“红河岸边香草多,椰林新叶舞婆娑”,田汉作词的《春回来了》,最早是由王人美唱红的一首老歌。李思琦的演绎自成一派,她那天鹅绒般浓密、柔润的音色,更适合演唱这种情调的作品。
在所有独唱的歌曲与歌者中,最受听众喜爱的当属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张怡,他们把最多、最响亮、最持久的掌声献给了“自己人”。她是四川音乐学院声乐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有着超凡脱俗的音乐资质。《梅娘曲》和《铁蹄下的歌女》两首独唱歌曲,张怡角色化的演绎,十分生动传神,且呈现出歌剧咏叹调的范式。在花腔女高音里,她的音色相当漂亮。“哥哥,你别忘了我呀!”歌声美妙动听,情感丰实,表演精微细腻、恰如其分,某些声线和质感甚至有几分接近弗莱明的风韵情致。仅仅两首歌曲,感觉张怡完全具备一位优秀歌剧女主角的能力。在她的歌声中,很多听众情不自禁地默默流泪,为之动容。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聂耳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曲作者,可以说,他是用一腔热血谱写的音乐,将中华民族前进的“火种”播进人们心中的先驱。邹野为这部交响合唱题名《启鸣之声》,寓意深刻,发人深省。他希望自己能够全新解读聂耳这一文化符号,高扬聂耳的革命精神,传颂聂耳的音乐精髓。而且,昆明聂耳交响乐团作为西部地区的地方乐团,有自己委约创作的“专属品牌”作品,这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作曲家邹野说,他现在更希望尽自己所能为地方乐团“雪中送炭”。
《启鸣之声》这部交响合唱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的一个作品,自诞生之日起,音乐就引燃人们的热情,持续升温。虽然聂耳只活了23岁,但他的艺术生命永葆青春,他的作品为交响音乐提供了充足的创作空间。
《翠湖春晓》是聂耳根据云南昆明洞经音乐改编而成的民族管弦乐曲,在《启鸣之声》里,黄屹指挥乐队将邹野的乐思演绎得相当到位。这段纯器乐曲充满乡恋之情,很好地表现了原作的意境与情趣,春回大地、春意盎然,满目生机、心旷神怡。《启鸣之声》始于《饥寒交迫歌》,这首歌既为序曲又作终曲,在整个交响合唱里形成一条线索,贯穿始终。前面由一首首单曲连接的组曲里,作曲家赋予其一种内在的勾连,五个乐章以歌曲主题互为矛盾冲突、互为交感动力,音乐不断地往前推进。最后高潮也是以此作为一种呼应,按照邹野的构思,器乐演奏应该是不间断连续演奏。因为成都特仑苏音乐厅内部结构所限,孩子们必须上上下下“翻山越岭”才能穿梭出入合唱区,所以,在童声合唱组曲演出前后,音乐也“被迫”两度中断。
这部作品有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就是国歌。从编年史的角度,写于1935年的《义勇军进行曲》也是聂耳的生命绝唱。第五乐章《启鸣之声》开始部分,邹野写了一大段独立的管弦乐篇章,他的构思有点儿近似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可能也是真地受其影响。前面的铺陈为弦乐演奏的大段柔板,从国歌主题动机开始,音乐里有对前四个乐章所有主题一一“闪回”、重复再现。
在这个回顾的过程中,仿佛在不断寻找、求索,一个新的声音……音乐在慢慢地、远远地积蓄着力量、蕴涵着能量,这就是最后要寻找到的那个声音——从“场外”鸣奏的号角,引出如天籁般、圣咏般的人声,在音乐厅里穿游飘荡、笼罩覆盖,那就是清晰明确的国歌主题,这也就是“聂耳的《欢乐颂》”!从马勒沉思式的弦乐组开始,到贝多芬风暴式的管弦乐,再到天籁般回声式的合唱,潮起潮落、起伏递进。最后,黄屹从指挥台侧转身,在全体独唱演员的引领下,全体听众起立高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舞台上下雄壮激昂的歌声此起彼伏、浑然交融,怎不令人热血偾张、热泪盈眶!音乐会终曲顺势进入最后的高潮。
音乐会结束后,笔者与邹野简短交流。作曲家一句话语重心长,令人感慨深思。他说:“音乐是一种随人、随事、随景的艺术,人们受不同环境、不同时间、不同情绪的影响,听同样的音乐,感受却会非常不一样。即便世界名团,也不太容易保证每一场音乐会都能完美无憾,何况一个正处于上升期、成长期的中国西部地区的乐团和三线城市的业余合唱团。我们不能、也不该,用一流乐团、合唱团的标准要求衡量《启鸣之声》的现场效果。”我认同其观点。相信昆明聂耳交响乐团及其附属合唱团,如果有更多舞台实践机会展示、磨炼,这部交响合唱的二度创作水准一定会更上层楼、越演越好,能更加接近和实现一度创作的艺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