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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岗西路668号

2020-05-11李满强

飞天 2020年5期
关键词:西路飞天刊物

东岗西路668号在哪里?红星路二段85号在哪里?农展馆南里10号在哪里?若是我这么问圈内的朋友,估计有人会心照不宣地看着我笑:别卖关子啦,讲你的故事吧!

这三个地址,无论是在地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构成了一个美妙的三角形,二十多年来,我似乎一直在这三个真实和虚幻的点之间穿梭,游走。

现在,让我先从东岗西路668号说起吧!

1995年秋天,我背着一卷行李,来到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求学。此前,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有些同学都想去外省,而我毅然选择了兰州。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分数的缘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却是:一本我喜欢的刊物和一些和我崇拜的诗人都在这个城市。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80年代末期轰轰烈烈的大学生诗歌运动,但我上高中的时候,那股热潮的余温还在持续温暖着许多有理想的年轻人。

上高中的时候,在静宁一中由文庙改建而成的老图书馆里,我无意中看到了一本刊物,名字叫《飞天》,那时候懵懂,心下暗想,《飞天》不是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上的仙女么,怎么会是一本刊物呢?但这些傻傻的疑问,随机就被阅读带来的快感所遮蔽。最喜欢的还是诗歌类栏目,“青年诗坛”、“大学生诗苑”里面刊发的作品,有些虽然不是很懂,但感觉挺美。短暂的课外活动时间就要结束了,我迅速翻了几本以前的杂志,并记住了栏目的编辑:老乡、何来,也郑重其事地将刊物的地址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兰州市东岗西路668号!

此后,这个地址如同蛊一般,种在了我的内心深处。学校是一个理工科院校,我学的专业和我的文学爱好相差十万八千里。初到兰州,安顿好生活和学习之后,我开始逃课泡图书馆。众多的刊物之中,我一眼就找出了《飞天》,如饥似渴地读,那些美妙的句子常常让我忘了身在何处。等值班的阿姨来催的时候,偌大的阅览室里基本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虽然都在兰州,但东岗西路668号对我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我曾无数次拿着地图,研究从我上学的龚家湾到城关区怎么走,才能找到那个我内心默念多年的门牌号,敲开那扇如同殿堂一般的门。而内心终究是怯怯的,那时候我还是处在校园写作的阶段,没有丝毫的方向感,只是在夜深人静之后,一个人点着蜡烛,在纸上涂抹着青春风花雪月的心迹。1996年春天,在几家报纸副刊上陆续发了一些豆腐块之后,渐渐地找回了一点自信心,我才鼓起勇气给老乡先生寄了我的几首诗歌练习。此后,就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

大概过了一月之后,同学从邮箱里取回一个牛皮信封来,上面赫然印着《飞天》红色的大字和那个熟悉的门牌号码,一摸,厚厚的。但还是迫不及待得拆开来,是手写体的退稿信:“满强小友,诗看了,稍嫌稚嫩,若有日后有满意的作品,可再寄,有空来编辑部坐坐”。下面署名:李老乡。虽然是退稿,但对我来说,等同于一针强心剂,毕竟,说明我所尊重的师长看过我的作品了。1997年春天,我又整理了自己的一些练习,誊写在稿纸上,选了一个没课的下午,从龚家湾坐105路车到西关十字,又换了106,到广场东口下车,步行了十来分钟,终于找见了那个蓝底白字的门牌号:东岗西路668号!

怀着不安和忐忑,敲开了《飞天》诗歌编辑部的门,看到一个长发干瘦的老头埋头在一堆稿件中间,我自报家门,并怯怯地递上了自己的诗稿。老乡先生倒没有架子,起身给我倒了一杯茶。他自己也在喝,很浓的龙井,茶叶占去了杯子的一大半。他看完我的稿子,说了一些意见。他的口音有些怪,再加上我有些紧张,时隔多年,具体内容有些模糊了,大意是要好好写之类,还给我举了人邻、娜夜、叶舟的例子。我心里怯,着急回去,老乡先生坚持让我把那杯明前的新茶喝完。后来,有两首短诗刊在了1997年7期的“大学生诗苑”栏目。拿到样刊的时候,我特意到校门外的牛肉面馆里给自己加个鸡蛋,要了瓶啤酒,小小庆贺了一下!要知道《飞天》“大学生诗苑”当年可是在全国响当当的栏目,许多人都以在这个栏目发表诗歌为荣。1998年7月,我毕业离开兰州的时候,何来老师又在“青年诗坛”上发了我的三首小诗,题目叫做《朋友们要走的夏天》。

大学毕业之后,我又回到了小城静宁,因为在《飞天》等一些刊物上发表过作品,幸运地谋了一份与文字有关的工作。白天,我是兢兢业业写本报讯的小记者,晚上的自由时光,又交给了诗歌。几年过去,陆续在《诗刊》、《星星》等刊物上发了一些作品。但我发现,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路子,在高手林立的甘肃诗坛,没有自己的风格,就不会有多大的出路。

这种苦闷和思考一直在内心集聚着。大概是2003年吧,县文联和《飞天》联合搞了一个“走进苹果之乡”的笔会。老乡、何来、马青山、张存学老师都来了。在仁大乡南门村的一户农民家里,吃完手工浆水面之后,和马青山老师聊起我的苦闷来,他当时已经出版过诗集《一朵云的春天》,也是我喜欢和尊重的诗人。马老师说,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就写你最熟悉的东西岂不更好?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我心里激起了波澜。笔会结束之后,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写作历程,从高中时代正式发表第一首诗,已经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我见什么写什么,爱情,城市,旅途见闻……我原来是犯了“不够专一”的毛病。我在这个名叫李家山的村庄里长大,我的亲人至今生活在那里,这里的草木山川,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血液和骨骼里,为什么不写写呢?

飘荡的心一但落到了实处,就不会迷茫和纠结。我开始了《村庄史》系列的写作,写胡麻、玉米,写年迈劳作的父母亲,写破败的场院,写只扫门前雪的邻居,写忠心耿耿站在田地里的稻草人……2006年开春,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兰州的。电话的那头问:你是李满强吗?我说是。他又说:我是马青山,我们最近开了一个“陇军方阵”栏目,重点推介有潜力的70后作家诗人,你准备一下,把你的作品连同简介、评论发给过来。

接完电话,我有些恍惚,感觉有些不真实,作为一个基层的写作者,这是生平第一次接到约稿,谁会内心不激动呢?按捺下内心的激动之后,我就开始认真的准备作品,把自己比较满意的,选了一组,附上湖北诗友王征珂的诗歌评论文字,一起寄给了马老师。2006年4月的《飞天》就以诗歌配简介、照片、评论的方式刊发了我的组诗《村庄史》。这组诗对我来说,既是肯定,也是推介。帮助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此后,我继续“村庄史”系列的写作,2006年11期的《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也刊发了一组;2008年,村庄史系列帮助我入选了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十年之后,还是因为这组诗歌,我有幸在甘肃镇原领取了“《飞天》十年文学奖”,可以说,这是我写作二十年来,获得的最重要的奖项。

有年在静宁的活动上,给马青山老师敬酒,我发自肺腑地说:“没有《飞天》,就没有《村庄史》,也没有现在的李满强。”马老师端着酒杯,笑嘻嘻地看着我:“那还是因为你们聪明嘛,聪明的人一点就透,悟性不够了,说再多也是白说。”随机,我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我内心想说的是,我不是一个聪明人,一个写作者,除了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如果遇不到知己和伯乐,纵使你再有才华,都难逃被遮蔽和淹没的命运。

这几年,马老师的诗少了,当了主编之后,可能忙于统筹和协调,没时间写作。但他书法却是越来越好,常常是喝酒之后,大家让他写字,凡是索字的,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文朋诗友,他都耐着性子,一一满足要求,且分文不取。我暗自猜想,他是不写诗,但内化成一首安静风雅的好诗了罢!

不仅仅是甘肃诗坛的许多健将,都是从《飞天》走出去的,放眼西北乃至全国,许多诗人都与《飞天》有着渊源和联系。

我手头有着厚厚的12卷本《飞天·六十年典藏》,当我翻开“大学生诗苑”卷,一些熟悉的名字立刻让我激动起来:叶延滨、程光炜、王家新、徐敬亚、于坚、陈先发、宋琳、雷平阳、路也、聂作平……这个名单还可以列的很长。

诗人路也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1990年,她上大三,给《飞天》的张书绅老师寄了一组稿子,后来在“大学生诗苑”刊发了。发完之后一直没收到样刊。后来,她觉得让张老师重新给她寄样刊过于麻烦。有次她在山东大学图书馆文科阅览室,正好看到刊有她作品的那期《飞天》,就心生一计,悄悄地用手中的杂志给把当期《飞天》给‘换下了书架,然后带着那本《飞天》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图书馆。路也说她至今还保留着那本样刊,上面还盖着“山东大学图书馆”的蓝色方形印章。时隔多年,路也说起这事来,记忆犹新:“我拿一本自己的杂志去换,是为了给自己在道德上有个交待,其实,换汤不换药,是干了坏事!”而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坏事,古人尚且说“偷书不算窃书”,何况是换书呢!更何况,换来的是一本有自己作品的《飞天》,设若是我,我肯定也会这么做。至多,也算是一件雅事和美好回忆吧!

诗人于坚在一篇采访中深情地回忆道:《飞天》是八十年代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一个重要阵地,而且是最早的阵地。1982年前后,中国当代诗歌的现代潮在各个大学风起云涌,但大学生诗人们没有地方公开他们的作品。这时,《飞天》在编辑张书绅先生的主持下,开辟了《飞天》“大学生诗苑”。国内大学的大学生诗人们纷纷在此专栏发表作品,这在当时是唯一可以集中发表他们诗歌的公开刊物。后来被批评家们称为“第三代诗歌”的许多重要诗人都在这个刊物发表了作品。《飞天》甚至促成了一种叫做“生活流”的诗歌流派。《飞天》以其远见卓识推动了当代诗歌的历史进程,这是历史不能忘记的。我在大学时期开始在《飞天》发表诗歌,我那些一直被视为非诗的在公开刊物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飞天》的宽容使我真正感到,文化上铁板一块的时代在松动了。我第一次发表的组诗《圭山组曲》就获得了“飞天大学生诗歌奖”,50元,我请云南大学银杏文学社的全体社员大吃了一顿。那个时代,《飞天》成为大学生诗歌的一个圣地……”

给予《飞天》诗歌栏目高度评价的,除了诗人,还有著名评论家谢冕和吴思敬等等。

当我从这些赞誉文字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甘肃这样一个经济欠发达的西部省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优秀的诗人,被誉为“诗歌大省”?为什么在1980年代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能开风气之先,给年轻诗人以公开的阵地和地位,甚至能影响新诗的潮流和走向?直到后来的一次旅行,我才似乎找到了一些个人认为是理由的理由。

2015年9月下旬,我和几个朋友作为“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成员,跟随甘肃省文学院(也在东岗西路668号)主办的“精准扶贫河西采风团”一行,从兰州出发,经武威、张掖、嘉峪关,一直走到伟大的敦煌。一路之上,牛羊散漫的秋日草原,镜子般明亮的雪山,稻黍和玉米等待收割的綠洲,广阔无垠的沙漠戈壁……我们从兰州出发的时候,树叶还是绿绿的,但到敦煌的时候,有幸遭遇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当我在莫高窟那些飞天壁画前驻足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也许,正是甘肃这种多元、雄厚、包容、宽阔的地域气质,造就了甘肃诗人们低调、内敛纯净的人文特质,选择在安静中完成自己的道路;也孕育出了《飞天》这样独特、有前瞻性、文化使命和担当的文学品牌,这不是偶然现象,而是甘肃深厚人文积淀长出的茎叶与花朵。

后来和朋友聊起这个事来,都认为《飞天》一直有着良好的诗歌编辑传统,每隔一两年,总要编辑推出一期诗歌专号。累计出版过“世纪末的花名册”“走进青春诗会的甘肃诗人”“甘肃诗人诗歌大展”等等。虽然是一个省级刊物,但丝毫没有狭隘的地方观念,诗歌栏目每期刊发的作品,外地诗人都占60%左右。在一个人人都向往北上广的时代,地处西部的兰州市东岗西路668号的三楼的一群人,仍然张开了臂膀,欢迎和拥抱来自祖国各地的每一位优秀的诗歌朝圣者。

在这篇文字的末尾,让我们重新回到本文开头的问题上来。东岗西路668号,对你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另外两个门牌号,分别是《星星》诗刊和《诗刊》的地址。当下,电子邮件和QQ、微信的普遍使用,已经很少有人去邮寄信件和稿件了。而我是一个怀旧的人,那些从少年时代印在我脑海里的地址,以及他们给予的温暖,将和我的故乡李家山一样,成为我生命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地址。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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