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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女性“新文学”的旗手——山田咏美

2020-05-11沈晓晓李先瑞

世界文化 2020年4期
关键词:山田新文学后现代主义

沈晓晓 李先瑞

2016年,由山田咏美的小说《贤者之爱》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一经播出便引起了争议和轰动,其颠覆性题材成为话题的同时,作者山田咏美作为日本当代文坛最受青睐的女作家之一,在出道30年之际再次引发了读者关注的热潮。

山田咏美1959年2月8日出生于东京,原名山田双叶,自幼受母亲的影响酷爱文学。由于父亲工作调动等原因,山田一家曾先后迁居札幌、金泽、静冈等地,直至山田咏美高中时期才在宇都宫安定下来。1977年4月,山田咏美考入明治大学文学部,在校期间又加入了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发表过一些漫画作品。1981年山田咏美从明治大学退学,先后在银座、六本木等地做兼职工作。后来,她意识到漫画创作并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表现才能,于是开始投身小说创作。

1985年11月,山田咏美的成名作《困倦之眼》出版发行。这部以黑人逃兵之间的爱情故事为题材的中篇小说一经发表,立即给当时的日本文坛以巨大震动,作品摘得第22届日本文艺奖,同时还获得了芥川奖提名,山田咏美由此正式步入文坛。此后,山田咏美的文学创作如开闸洪水一发不可收,在1986—1989年间创作了多部长、中、短篇小说(集),其中《杰西的背脊》《恋人才听得见的灵魂乐》《风葬的教室》等分别获奖。

1990年代以后,山田咏美的文学创作日趋成熟,每年都有数部作品问世,因此在文坛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所拥有的读者群也不断壮大,到了90年代末期,她甚至被女中学生们視为“文学女王”。她的长篇小说《垃圾》《野兽逻辑》、中篇小说《A2Z》和短篇小说集《风味绝佳》又先后获得各种奖项。

据以日本女性读者为调查对象的问卷显示,在“最想拥抱的作家”一项中,山田咏美占据榜首,这一点充分说明了她在日本读者心目中的位置与分量。山田咏美是一位典型的恋爱小说家,她的小说只写当代爱情与性,而绝不涉及历史。这位始终以人类爱情为主题的前卫小说家,时常因其对恋爱与肉欲的露骨描写而遭到非议。因此客观地讲,日本文坛对她的评价可谓毁誉参半。步入文坛二十余载,山田咏美的文学创作并非一帆风顺。她的丈夫是一位出生在纽约的美国黑人,由于婆婆出生于美国南部,所以在公婆退休后便选择到美国南部定居,山田咏美与丈夫便时常前去探亲。后来,她的丈夫也决定与双亲定居于南部,这样一来山田咏美就成了美国南部的常客,每年都要到南部与丈夫团聚,并且一待就是一两个月。这种与众不同的家庭背景与生活经历,自然而然地反映在了山田咏美的小说创作中,而她毫不掩饰的特立独行的创作风格又无数次成为文坛和媒体的焦点。

在山田咏美的创作中,受到的很多非议和批判实质是对于“身体叙事”的质疑和批判。1980年代以来,“身体叙事”成为大众关注与讨论的焦点问题之一。对于这一问题的认识与批判,大部分中国研究者认为,这一“性觉醒”“性期待”的女性意识,构成了对男性权威话语的消解与颠覆,反映了日本女性从边缘走向中心的强烈要求和真切期盼;日本女性作家以此向男权社会提出挑战,来确立自身作为新女性的灵魂与肉体之觉醒。但是,这样的批评或是沿用传统的批判模式,或是基于社会批评的逻辑而展开,它是否站在了文学表现手法的立场,进而言之,这一批评是否适用于山田咏美的文学创作,应该说还值得商榷。

“身体叙事”的问题一直困挠着以山田咏美为代表的日本作家,同时整个日本社会也开始弥漫着一股“身体叙事”的气息,尤其是1996年《日本经济新闻》连载的渡边淳一的小说《失乐园》,更是将这一创作风格推上了巅峰。但是,作为“通俗”的大众文学,或许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对于女性形象的一种从传统的“优雅”到现代的“放纵”的叛逆与颠覆。

正如山田咏美在接受《读卖新闻》记者采访时回答的那样,她只是想写一种纯粹的恋爱小说,也就是读后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而又可以松一口气的小说。虽然她的小说以男女间肉体的吸引为起点,但那是人与人最基本的接触行为,它能使心灵感受到无限的喜悦与悲痛,最后升华为一种对人与人生的爱怜。也就是说,“身体叙事”不过是最为基本的接触行为而已,在这种接触中,人的自由才会得到最彻底的迸发,人与人的关怀与爱怜才会从心底迸发出来。这就是山田咏美针对“身体叙事”所进行的自我表述。日本文学从战前到当代经历了一个女性形象渐趋多样化的发展过程,而后日本文学将进入一个女性“诉说自己的时代”。以山田咏美为代表的一批作家,正是通过“身体叙事”和“女性话语”的实践活动,逐步建立起后现代主义的日本女性文学。那么,山田的文学作品为什么会获得如此多的关注呢?

首先,1980年代正是日本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时期,女性作家开始关注女性的生存际遇与社会命运,并以自己最具个性的方式来反叛男权中心的既定传统,张扬女性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主体意识。山田的小说以大胆露骨的性描写为突破口,以一种崭新的文学观念、新颖的文学手法来表达和诉说女性乃至人类共通的生命体验,以前卫大胆的创作风格与特立独行的行为基准来探索生命的真相,从而持续吸引了日本大众与新闻媒体的注意力。

不仅如此,山田咏美的小说本身也具有女性文学的独特魅力。正如文学研究者刘利国所指出的,山田咏美的文学创作特征首先“是她与众不同的敏锐的洞察力,这是一种可以透视人们心灵深处的能力”,“其次是其高人一筹的近乎完美的艺术表现力。山田咏美善于运用平淡无奇的人物对话和细腻入微的情感描写,赋予几乎处于静止状态的人物以活力,令其苏醒、活跃,同时又能入木三分地将这些人物起伏跌宕的内心世界跃然纸上”。正是通过这种无与伦比的艺术表现力,山田咏美俘获了众多读者的心。加之其本人行事风格大胆,作品主题另类而备受舆论关注。山田咏美能够熟练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以及后现代写作技巧,在作品叙事、主题表达和艺术形式上都做了后现代主义的尝试。从最初只描写男女恋爱,到逐渐关注歧视、种族、艾滋病、犯罪等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可以说在后现代主义这一大背景下,山田咏美在对现代主义文学的解构中构筑了自己独特的文学世界。

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以重视外观的消费时代和共有价值衰退为特征的后现代社会逐渐形成。1955—1985年,受石油危机的影响,日本政府开始调整产业结构,促成了安定的经济发展,成为继美国之后的第二经济大国,进入了全面消费的社会。可以说,日本的后现代社会就是在这样的大众消费社会中产生的。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后现代主义文学也随之出现。山田咏美出生的年代正好是日本后现代文学的形成时期,而她开始创作小说的时候,正是日本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成熟时期。在山田的小说中出现的,对于商品的商标极其详尽的叙述,正是这种后现代社会消费性的体现。同时,如果基于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来分析山田咏美创作的话,能够非常明确地看到她的小说在艺术手法和主题结构等方面体现出来的后现代主义特征。与日本的传统文学相比,山田咏美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叙事文学的革新。

在山田咏美的众多小说中,《野兽逻辑》的后现代主义特色极具代表性。小说的故事背景是被称为“人类动物园”的纽约曼哈顿,主人公是一个名叫茉莉的黑人女子,但故事真正的叙述者是茉莉体内的细胞——布莱德。小说以一种多人物、多中心、多重情节的“杂烩”式叙述方式,深入探讨了山田咏美一向投以热烈关注的种族、同性恋、夫妻感情、艾滋病、虐童等当时纽约的诸多社会问题。细胞布莱德的讲述时而尖酸,时而感性,时而口吻诙谐,从而令作品趣味横生,同时指出了人们所提倡的文明非但没有消除歧视,反而催生了歧视和差别。纵观整部作品,无论是行文结构、主题选取,还是文化态度、审美观念以及艺术形式等方面,都具有非常明显的后现代主义特色。在作品中山田咏美运用了戏仿化、多元化、平行结构等创作手法,给读者带来了全新的感受。

《野兽逻辑》的戏仿主要体现在对夏目漱石的作品《我是猫》的风格模仿上。同时,其体现的价值观又受到三岛由纪夫的审美意识和反近代思想的影响。山田咏美是三岛由纪夫的粉丝,对三岛由纪夫擅长的心理特技等相当推崇。究其原因,少女时代的山田咏美因为多次转学,特别渴望融入同学的圈子却未能如愿,甚至在学校受到欺凌,苦于自我意识的她碰上了拥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三岛由纪夫,在价值观上受其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野兽逻辑》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一个女同性恋者苏西。她被自己的亲哥哥强奸了,在世俗压力下拒绝了哥哥的求婚,嫁给了自己不爱的史蒂夫。婚后两人虽然成了被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史蒂夫也深深地爱着苏西,但是这种爱让苏西感觉到罪恶。她感到巨大的压力,最后只能离家出走,和茉莉以及其他女性开始同居生活……一直作为亚文化存在的同性恋现象逐渐受到社会文化学的普遍关注,同性恋者作为后现代女性主义作品的主人公也频频出现,山田咏美的文学创作也不回避这一主题。

除了聚焦社会现实问题外,山田咏美的作品对于家庭及母性的描写也出现了新的特点。在《垃圾》这部作品中,离不开男人的女主人公可可认识了黑人男子利库,并在第二天决定和他开始同居生活。在共同的生活中,她真正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利库。利库有一个孩子杰西,在可可“闯进”他們家的时候只有11岁,对可可充满了敌意,“她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杰西相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共同生活的两年里,可可和杰西都学会了如何避免麻烦快乐地相处,甚至形成了某种默契,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从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出,山田咏美向往的家庭无关血缘,也无关母性,只要生活在一起就有建立和维系好家庭的可能性。

而在本文一开始就提到的极具颠覆性的作品《贤者之爱》中,女主人公真由子在一家大型出版社工作,从小就爱读父亲书架上的《痴人之爱》,对其中的故事了如指掌。一天,真由子家旁边搬来一户人家,他们的女儿朝仓百合成了真由子的好友。但是一天真由子竟撞见百合跟自己的父亲有了男女关系,而且百合最终嫁给了真由子喜欢的凉一,并生下一个男孩儿。内心仇恨不断累积的真由子终于想出了一个复仇计划,她要把这个男孩儿培养成自己可以控制的人,用爱来进行复仇。长大成人后的男孩儿NAOMI真的爱上了真由子,这让真由子感受到了复仇的快感。但是聪明的真由子明白,自己不能做痴人,要做贤者,因此在两人的关系中,她自始至终都是掌握着主动权的一方。故事的尾声,真由子变成了一个脖子以下高位截瘫的人,这种瘫痪状态与《痴人之爱》中的男主人公让治只剩下躯壳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一个是肉体的残疾,一个是精神的残疾。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山田咏美的审美意识是建立在西方女性主义思想及个人体验之上的,日本女性所处的社会现状激起了山田的一种叛逆书写。

毋庸置疑,山田咏美作为“新文学”的旗手,具备了引领当代日本女性文学的重要地位与巨大影响力。她的文学创作,可以说大多是从描写人与人的身体接触、感官感受,到心理所领受的悲痛与喜悦,最后上升为对人、对人生的爱怜与彻悟,由此来表述女性的独特体验。审视这一文学创作形式,应该说它超越了道德或善恶的伦理规范,纯粹以人的本能或激情作为价值取向,却深刻表现出了一种写实主义的颓废之美。这样的注重身体与情感、突出个人心理与人生彻悟、留意写实趣味、渲染颓废之美的女性风格,与日本的文学传统也是有一定渊源的。

(本文作者工作单位: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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