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与清宫画

☉陈武

因为顾颉刚的关系，俞平伯有过一段颇为有趣的经历，就是在紫禁城整理书画。开始只是玩票，后来居然当真，接受了正规的聘书。

原本画与俞平伯是搭不上关系的。虽然俞夫人能画几笔漂亮的花鸟小品，俞平伯也善书，却不见他画过。不过莫急，不会画，不代表不会看。俞平伯在看画方面，是有个人才能的。这还是得益于他年轻时的苦读。

1925 年 4 月 11 日，应顾颉刚的邀请，俞平伯到故宫景阳宫御书房参加点查书籍。御书房的书很多，许多都是善本，需要点查造册。顾颉刚邀请俞平伯参加，以俞平伯深厚的家传和渊博的学识，完全有资格承担这一任务。顾颉刚和俞平伯是苏州老乡，北大校友，又是至交，一起讨论过《红楼梦》，相互知根知底。俞平伯自然就近水楼台被邀请了。俞平伯对于这次工作的成果，于第三天便体现了出来——他做了一篇《记在清宫所见朱元璋的谕旨》的文章，文章记述了朱元璋的残暴和《祭秦王文》的“有趣”。俞平伯后来又有数次机会进入故宫，当然也是应顾颉刚的邀请了。末代皇帝溥仪之妻所住的储秀宫，也有许多物品需要清点。俞平伯照例在清点人员之列。在这次工作之后，他又写了篇《杂记“储秀宫”》的见闻，分五节，对储秀宫的概要、堂房、东西屋、丽景轩进行了详细的介绍，让普通人对皇后的密宫有了初步的了解。这篇文章，不仅对储秀宫介绍得很仔细，最后一小节还有菜单。从这份菜单上，可见皇室后宫早膳的考究和奢华。

前排左起：顾颉刚、王伯祥；后排左起：叶圣陶、章元善、俞平伯，摄于1972年

到了6 月21 日，故宫懋勤宫、永和宫书画作品需要点查。顾颉刚再次邀请俞平伯前往。这次共点査书画二三十帧，好东西大概不少。应该是出于保密原因吧，俞平伯没有再写文章。但是俞平伯对于此项工作却产生了热情和兴趣，便做了一些与此相关的事。就在去懋勤宫、永和宫的当天，他就为金篯孙所藏四幅美人画砖拓片作跋：“砖上有这样美丽的画是很少见的。原物既不在本国，故拓本更觉可贵了。”俞平伯进一步考证道：“这些都是墓砖，与俑之功能相似……其殉葬之遗意也。意固愚陋，而品物制作却精……这实在比目今流行的纸扎童男女高明得多。”而在这之前的5 月24日，俞平伯曾夜访周作人。那么俞平伯何事需要夜访呢？正是几次别有意趣的工作，让他对古物有了玩兴，特意趁夜色赶到八道湾周作人家里，借得一块永和砖。抑或呢，是因为要写这篇跋文，专门找来实物一睹芳容。总之，这块砖，俞平伯一直玩到6月19日才还给周作人。但还砖的当日又从老师那里借走了凤凰砖和大吉砖，进一步钻研和欣赏。

这个月的月底，在顾颉刚的建议下，俞平伯正式出任整理故宫书画的顾问。顾颉刚的建议是这样说的：“俞先生对于书画颇有兴趣，与刚相稔，知其甚可靠。与其同作，可以早日完工。”负责这项工作的李玄伯、沈兼士同意了顾颉刚的建议。

这样，俞平伯被正式聘请为“清室善后委员会”顾问了。这是个好差事，很对俞平伯的脾性，也尽可能地发挥了他的才干，何况他的同事，包括李、沈二位领导，都是纯粹的学人，俞平伯的工作可谓如鱼得水。1990 年紫禁城出版社出版了一本《琐记清宫》，书中收了俞平伯的上述两篇文章，另外还有李玄伯、魏建功、隅聊、庄尚严等人的文章。该书的前言对当时清点故宫书画工作，有一个简要的介绍：1924年年底成立了“以李煜瀛为委员长的清室善后委员会，负责接收、清点、登记、保管故宫宫殿、文物，及筹建博物馆、图书馆”。“192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成立。”

所以，俞平伯之于这项工作基本上是从一开始就介入的。他这个顾问不知当到何时，但有一件事可以看成是担任“清室善后委员会”顾问后的延续，就是他以短笺的形式为《子恺漫画》作跋，题为《以〈漫画〉初刊与子恺书》。丰子恺曾为俞平伯的诗集《忆》画了十多幅插图，此番作跋，也可看成是投桃报李。但是因做了故宫顾问，对赏画有些底气，怕也是原因之一吧。他在跋中中肯地谈了自己的观点：“中国的画与诗通，在西洋似不尽然。自元以来，重士大夫画，其蔽不浅，无可讳言。惟从另一方面看，元明的画确在宋院画以外别开生面。其特长便是融诗入画。画中有诗是否画的正轨，我不得知；在我，确喜欢这个。它们更能使我邈然意远，悠然神往。”又说：子恺的画，“其妙正在随意挥洒，譬如青天行白云，卷舒自如，不求工巧，而工巧自在。看！只是疏朗朗的几笔，然物类神态毕入彀中了。”虽是不多的几句评论，却很切中要害。1926 年10 月25 日俞平伯又写一篇《关于〈子恺漫画〉的几句话》，在这篇文章中，俞平伯才指出了《子恺漫画》上一些不妥之处，特别是对于用古诗入画。俞平伯说：“至于就古诗作画，处处替他人设想，犹八股文之代圣人立言，尤觉束缚。断章取义原无不可。唯新造解释总要不比旧的坏，方过得去。若差得太多，就没有多大意味了。”这与其说是批评，倒不如说是建议更好。

总之，在俞平伯的文艺活动中，这次做清宫的顾问也算是有成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