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穿过他手指

盛祥兰

忘了想干什么

偶尔经过的一片云

带来了遥远村镇的风景

以及那里的出生，死亡

咳嗽，气象

日光在麦穗上的反光

它游弋的姿势，是另一种表达

仿佛方言的一种

仿佛我能说出它是什么

它的阴影将我覆盖，隐匿

再将我抛弃

它的一来一去

修改了我半世的运气

我跌跌撞撞追赶它

我举起手

却忘了想干什么

空房子

蜘蛛在屋檐下

为自己织被单

风铃草在石缝里

等待被看见

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刻

昆虫们坐在草地上

试图用梵语为飞鸟

灌木，大象，村庄

重新命名

跨过栅栏，跨过蒲公英

稀疏的睫毛

夕阳之手伸向一间空房子

像一个人归来的姿势

试图移动成刚被命名的

另一个物体

它的行动缜密

紧贴地面，紧贴记忆

它握住了一样东西

像握住一个人的来龙去脉

但没有声张

也没有意识到

它只是一截夕阳

怎能染上人类的忧伤

两个目光的距离

八月的午后

橙黄，明净

洋槐树的叶子并不快乐

风抬不起它的头

狗枣子浑圆的身体

在你的舌尖上成熟

新鲜的汁液里

装着整个夏天的记忆

包括一只布谷鸟的啁啾

蚊子的突袭

你眼神的一次放肆

暮霭从牛蒡根部升起

它爬上自己的肩头

它踩疼了自己

它穿越了白天

穿越了夏季

和两个目光的距离

两块墓碑

两块墓碑挨在一起

一男一女

他们在尘世不相识

却要在这里厮守到天荒地老

他们之间

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

午后

我漫步在松林里

一滴露珠，从高处

掉到我脸上

像是我的泪珠

湿润的空气，干净活泼

像祖母的厨房

飘着婆婆丁的苦香

稻谷的清香

米酒的甜香

还有秋天隐秘的哀伤

以及多年后，我漫不经心的

一次回望

麻雀

午后，老房子房顶上

总是聚集一群鸟声

它们比白杨高一点

比白云矮一点

它们在白杨和白云之间

寻找与这个世界和睦相处的法则

有时候，它们的叫声落在我头上

像白杨的叶子掉下来

我总有种担心，害怕白云的叶子

也掉下来

天空浩瀚

每种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存轨道

它们给了我对万物痴迷的快乐

凡是诞生于空中的

都会飞翔

凡是飞翔的

都能忍受天空的寂寞

麦田里的知更鸟

云在天空晃动

就好像天空在晃动

也可能是时间在晃动

一只知更鸟掀开云的裙子

钻了进去

过了很久，才有第二只出现

也可能是先前那只，被云的手

推了出去

一个孩子站在麦田里，举目向上看

麦田像天空一样辽阔

像天空一样晃动

就好像麦穗的手在摇晃天空

那个孩子，就是麦田里的知更鸟

他们在上帝划定的圈子里移动

谁也逾越不了命运的分界线

一片枫叶

一片枫叶，在风里旋转

成了风手中的玩物

风握住了它的命脉，和

不可告人的秘密

风吹它去哪儿，它就去哪儿

吹进河里，流水带它去远方

吹到田野，牛羊把它当干粮

吹入山谷，大雪将它埋藏

吹在女孩肩上，当作书签来珍藏

若吹在枫叶上，瞬间就怀了孕

飘零的枫叶，像一桩心事

提前预知了自己的下场

它唯一想不到的是，来年春天

还能回到枝头上

花香穿过他手指

下午，我经过街心公园

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伸出右手

张开，握紧

握紧，张开

不停重复这一动作

不知张开与握紧之间

有何特殊意义

这期间，一只黄蝴蝶从他手边经过

一缕桂花的香气，从他张开的指缝间穿过

世界定格在他的一张一握间

而一张，无论如何

是一握的历史

一片叶子落下来

一片叶子摇晃着落下来

仿佛为躲避一阵风

扭伤了翅膀

不会有人在意，它挣脱

树枝的理由，和它降落的态度

从树梢到地面，为了那一跃

它观摩了一个夏天

就好像一次历险，一生至少有一次

那神秘来自地面

这期间，至少有三个人经过这里

至少有三双眼睛，有机會目睹

一片叶子在飞

它有着蝴蝶兰的形状

也许还能从它坠落的速度

提前预知它未来的命运

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静寂无声

像一个卑微的生命

跌进卑微的人群

风 景

小径深处，走出一只羊

过了一会儿

一个老人牵着狗出现在那里

接着，一朵云飘过来

现在，小径上

羊在左，老人和狗在右

云在中间

他们整齐地向前走

越走越大，越走越干净

但始终走不出它们用脚步声

编织的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