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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险与决策:不确定世界里的直觉和理性
——与王和、谢志刚、郑坚平先生交流

2020-05-08郭振华上海对外经贸大学金融学院

上海保险 2020年4期
关键词:直觉不确定性理性

郭振华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金融学院

最近受谢志刚先生提点,要求本人就其与王和、郑坚平先生针对《风险与好的决策(吉仁泽著)》一书的评论,谈些自己的看法。谢先生要求“别人说过并且认可的就不重复了,最好能辩论”,所以,我主要说不同的看法。

王和先生写的是《风险与好的决策》一书的导读,逐章介绍了这本著作的主要观点,个人评论相对较少,但从文中语言可以看出,王和先生大概率赞同吉仁泽先生的观点。我也基本持同样的观点,下面主要对谢志刚、郑坚平先生的评论性观点进行讨论。

一、关于风险分类和定义的看法:与谢志刚先生交流

1.谢志刚先生对风险的重新定义

吉仁泽将风险分为已知风险与未知风险,或风险与不确定性。谢志刚先生认为吉仁泽未区分“风险”是谁的风险,“不确定性”究竟对谁不确定?由此,谢志刚先生将“风险”和“不确定性”与特定的人相关联,将这个人称为风险和不确定性的主体(entity),简记为E。

进一步地,谢志刚先生认为风险与不确定性有本质差别。风险概念融入了主体E的参与,包括主体E的判断、选择和实际行动,而不确定性则是独立于主体E的、纯粹的外部存在,是主体不知道的事情。由此,不确定性作为外因,主体E的选择和行动作为内因,共同导致了主体的某种后果。在风险事件实际发生之前,这些后果对主体而言当然是不确定的,这就是传统理论中所说的“风险”,在风险事件发生之后,将实际后果与主体预期之间的偏差称为“综合效应”。

由此,谢志刚先生重新界定了风险(最早出现在2013发表的《重新认识风险这个概念》一文中),将“风险”定义为一个相对于主体E及其预期目标而言,以其作为参照的一个动态因果过程,形式记作:

风险={主体E:外因;内因;综合效应}

2.我的体会

谢志刚先生对风险的定义,主要是从企业经营角度出发的,将企业本身设置的经营目标和实现经营目标的行动方案作为内因,将影响企业目标实现的外部因素称为外因,内外因共同决定了企业经营成果,实际经营成果与预期经营目标之间的偏差是综合效应。例如,某财险公司确定的承保目标是综合成本率98%,然后据此确定了产品定价、产品结构、渠道选择和费用分配等行动方案,这是内因;公司经营期间面临巨灾、税收政策变动、费用率监管政策变动等影响,这是外因;内外因共同作用下实际综合成本率为100%,综合效应为“-2%”,这一经营过程和结果就是风险的综合效应。

我体会,这是对主体在不确定环境下采取行动方案(可能是企业经营方案或具体的技术路线方案、销售渠道方案等)必然面临的可能偏离预期结果的界定,适用于描述个人和任何组织(包括企业)从事任何行动的风险。也即是说,各种主体的所有行动都可以套用这个风险概念。例如,某创业者面临不确定的环境,他在分析外部环境基础上采取了某种创业方案,事后创业结果和预期创业结果的差别就是综合效应,这一动态过程就是风险。

3.两点意见

第一,有些描述容易使读者形成误解。例如,先说“风险概念融入了主体E的参与,包括主体E的判断、选择和实际行动”;之后说“在风险事件实际发生之前……在风险事件发生之后……”;最后说“这一经营过程和结果就是风险”。我体会,“风险事件”中的“风险”与其他两个“风险”不是一个含义,前者应该是指“外部不确定事件”,后者应该是指“整个过程”,这样放在一起容易使读者误解。还有,整个定义过程其实用“外因”和“内因”就挺好,不必一定要将外因说成“不确定性”,我体会内因也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第二,这一概念用于企业经营挺好,但用到个体面临简单的可保风险管理时,反而有些别扭。比如,个体乘坐飞机,面临飞机可能失事的不确定性(外因),于是个体采取购买航空意外保险的方案(内因),飞行结束后,个体将预期结果与实际结果之间的偏差称为“综合效应”,这一动态过程就是风险。其中,预期结果是什么,综合效应又是什么,感觉很难界定。

二、关于本书作者的核心观点:与谢志刚、郑坚平先生交流

关于《风险与好的决策》这本书的核心观点,谢志刚先生的理解是三点:(1)风险分为已知风险和未知风险;(2)已知风险可以借助统计学模型来帮助决策;(3)未知风险只能采用“经验法则”来决策,决策需要借助直觉和智慧,可以通过“风险认知教育”提升决策水平。

郑坚平先生则认为,吉仁泽的核心研究领域是两点:(1)试图拆解系统Ⅰ的判断过程,说服人们出自直觉和感性的结论与判断并不弱,甚至常常能以简胜繁;(2)在诸如法律诉讼、医疗和商业等领域,存在令人惊讶的概率概念和结论的错用、滥用乃至有意误导的现象,因此需要进行“概率论科普”。而该书就是上述二者的综合。

我认为,郑坚平先生的概括更加符合吉仁泽先生本人的观点,但更全面的概括是如下三点:

(1)人们常犯两类错误:一是将已知风险误认为是完全确定的,出现确定性错觉。例如,某人艾滋病检测结果为阴性,就认为自己必然没有艾滋病,反之则认为自己一定有艾滋病,但事实都非如此。二是将不确定性当作已知风险处理,导致虚假确定性。例如,金融机构将属于不确定性的经营风险当作已知风险处理,用各种风险模型将其量化,再转化为一定的资本额来应对,认为资本充足,就可以应对风险。但是,这其实是人为营造的虚假确定性,根本无法应对大的风险。

(2)在不确定世界中,直觉常常胜过理性。吉仁泽认为,现有的大学教育、知识体系和整个社会都过于强调理性和理性决策,忽视甚至严重贬低直觉判断和决策。事实上,在不确定世界中,直觉决策不是愚昧,而是智慧,而且常常胜过理性决策,如在重大经营活动、投资、运动、飞机迫降、灾难逃生等决策中就是如此。

(3)可以通过风险认知教育提升决策水平。对于第一类错误,吉仁泽建议对大学统计学课程进行改进,如用自然频率取代概率,保证学生将来会用;对于第二类错误,吉仁泽建议人们重视直觉决策和经验法则的重要性,希望通过直觉心理学教育和启发式革命,帮助人们学习如何在经验法则的帮助下应对不确定性。

三、系统Ⅰ是否真的优于系统Ⅱ:与郑坚平先生交流

吉仁泽先生长年致力于研究人类应该如何运用直觉思维和经验法则进行决策,并坚持认为,在不确定环境下,直觉决策优于理性决策,或者说系统Ⅰ优于系统Ⅱ。

郑坚平先生显然不同意这一点,提出“试图去证实系统Ⅰ总是或在大多数情形下都优于系统Ⅱ实在勉为其难”。同时针对“火鸡幻觉”提出:“一只火鸡在感恩节时推断失误,在于其所获样本的不足,如果存在一个火鸡之神能不断收集到大量不同时期火鸡与人类关系的样本,她的结论必然趋于合理。”郑先生认为,基于贝叶斯概率论的数学模型和人工智能技术,有点像火鸡之神,能够提供更多样本,进而改善人类在不确定条件下的决策。

1.系统Ⅰ是否优于系统Ⅱ:也许不是问题

说实话,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既然是不确定性,就不可能有全面统计分析和理性决策;反之,如果有全面统计分析和理性决策,就不是不确定性。在不确定性世界中,人们只能主要依赖系统Ⅰ进行直觉决策,结果好坏,都得承担,没什么可说的。

2.真正的问题:把未知风险当已知风险处理

真正的问题,是吉仁泽所说的第二类错误,把未知风险当已知风险处理,一定要量化不可量化的不确定性,制造“虚假确定性”。因为,现实情况往往是,对企业而言,已知风险和未知风险之间,并没有确切的分界线,在所谓已知风险中通常也有未知的成分,在所谓未知风险中也存在点已知的成分,此时,企业很可能会犯第二类错误。

张维迎在《企业家精神不是什么》一文中提到一个实例。保罗·欧德宁(Paul Otellini)是英特尔公司第五任CEO,欧德宁主政期间,英特尔业绩斐然,但出人意料的是,2012年底,欧德宁突然宣布辞去CEO职务,原因是发生了“英特尔史无前例的误判”。原来,苹果公司在2007年和2010年先后推出了iPhone和iPad产品。苹果公司曾考虑将第一代iPhone处理器的生产委托给英特尔公司。乔布斯找到欧德宁,开出的价格是每枚处理器10美元,除此之外不多给一分钱。于是,欧德宁组织了一个团队,进行了一系列的测算:根据这个开价,要确保多少产量才能盈利,而这取决于iPhone的销量。算来算去,英特尔的团队认为,为iPhone开发处理器需要巨额资金投入,每枚才卖10美元,肯定是笔赔本的买卖,不值得做。欧德宁接受了下属的意见,回绝了苹果提出的交易。事实证明,英特尔当时对成本和销售的预测是错误的。iPhone手机生产量竟达到英特尔团队所预期的百倍之多。这让英特尔后悔莫及!

需要强调的是,现在的高等教育和社会文化,都在鼓励人们进行理性决策,这看起来是好事。但是,这会大幅增加人们使用定量模型去量化不确定性的努力,大量出现谢志刚先生多年前提到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进而增加现实世界中的第二类错误,隐藏真正的不确定性,造成决策失误,甚至引发金融危机。

四、直觉决策的合理性和吉仁泽研究的重大意义

如前所述,大多数人之所以不相信直觉,可能是受了自然科学发展的鼓舞和高等教育的引导。但是,尽管多数人都怀疑直觉决策的合理性,但在《有限理性:适应性工具箱》一书中,吉仁泽及其研究团队提到:直觉决策和有限理性是人类和动物适应自然和社会环境的现实、稳定、可靠的资源。正是基于这种资源,有机体形成了应对外部世界的各种策略、规则、方法和手段,它们构成了所谓“适应性工具箱”。“适应性工具箱”中的工具是具有适应性的,它们能够很好地拟合和匹配于现实自然和社会环境,具有生态合理性,这已经被进化的、个体发生发展的、社会文化演进的大量证据所证明。

在我看来,吉仁泽的研究有重大意义。因为从经济学来看,直觉决策显然比理性决策节约成本。如果吉仁泽带动的相关研究能够证明,直觉决策在哪些领域具有显著优势,在哪些领域则很容易犯错,就可以为人类决策提供指导,能使用直觉决策的就理直气壮地使用直觉决策,而不必事事追求量化研究,进而大幅降低社会决策成本。

五、人们看重的商业理性决策其实“忽悠”了普通大众

在讨论风险决策时,似乎多数人都将决策主体理解为企业,商业企业追求理性分析,这是毋容置疑的。对企业尤其是大型企业而言,它总是有些数据,总是可以做一些统计分析,现在又可以依赖大数据、人工智能进行更多的理性分析。

但对普通消费者而言,消费者几乎对任何消费决策都不具备理性分析的能力,也无法承担理性分析的机会成本。因此,我认为,绝大多数消费决策都是直觉决策,无论结果是对是错,消费者只能在试错中不断成长。如果要求教于专家,还可能落入“专家”的圈套。也正是从普通大众的角度,我其实更加认同吉仁泽的观点。

事实上,企业正是主要利用消费者的直觉系统来做生意的,所有的产品设计、广告、促销和销售话术,都是冲着消费者的直觉系统去的,是冲着消费者的“非理性”去的。请问,这是理性还是非理性?

当然,对企业来说,这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理性行为,但手段却是利用了广大消费者的“非理性”。

六、实践与理论研究的区别:本来不应那么大

以巴菲特和芒格的投资为案例,郑坚平先生认为,实务上不需要将风险和不确定性研究得面面俱到,就可以获得成功。巴菲特和芒格就通过将现实事件分类,将能够把握的内容放入其能力圈,把难以完全认识的内容放入“太难”类,并果断放弃对后者的研究。对能力圈内的机会,巴菲特和芒格又充分运用安全边际的思维,根据价值和价格的关系做出取舍的判断,由此有效掌控住风险,取得骄人的投资业绩。

我认为,能确实分清能力圈内和圈外的芒格,一定对风险和不确定性有深刻的看法。在一次演讲中,芒格谈了“经济学的九大缺陷”,在第一条“致命的自闭导致铁锤人综合症”中,芒格提到他终身试图避开的一个错误:“过度强调那些可被测量的因素的重要性,而低估那些无法被测量的因素的重要性。”芒格认为,每个人都会过度强调相关数据的重要性,因为它们让人们有机会使用在高等学府学来的统计学技巧,并且不把那些可能更加重要但没有相关数据的因素考虑在内。

对经济和金融保险来说,理论研究和实践的区别本来不应该像现在那么大。可惜,为了发表论文,理论研究者们主要专注于研究那些有公开数据描述的问题,却可能放弃了更为重要的不确定世界的问题,导致理论界与实务界的鸿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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