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协同并用——哈耶克与凯恩斯的经济学公案评析

洪 迪

（台州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F·A·哈耶克与I·M·凯恩斯的经济学公案，值得我们面向当前实事求是地予以公正评析。

1936年凯恩斯出了本被公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西方经济学著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以致被人称赞它“和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以及马克思的《资本论》一起构成过去一百年中出现的最重要的著作”［1］2。又说：“如果凯恩斯能和马克思、达尔文、弗洛伊德和爱因斯坦都属于最宏伟层次的创新性的思想家，从而导致现代思想革命的话，那是由于他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对经济学的贡献，其中包括对经济科学和对政策指导的贡献。”［1］2此书在西方一度大行其是。

八年后，1944年哈耶克出了本《通往奴役之路》。此书奠定了他的世界性声誉。1974年，鉴于哈耶克“在经济学界自亚当·斯密以来最受人尊重的道德哲学家和政治经济学家至高无上的地位”［2］1-2，他和冈纳·缪尔达尔一起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此后，无论作为经济学家，还是作为政治哲学家，他都一直处于一生中最辉煌的地位。在英国，连公认最保守的撒切尔夫人也自称是“哈耶克的信徒”［2］2。

哈耶克这本名著是他本人在参与了20世纪20年代后期到40年代两次世界性经济学大论战后写出来的。这两次世界性大论战，一场是由以路德维希·冯·米塞斯和哈耶克为一方，以奥斯卡·兰格与阿巴·勒纳等为另一方的关于社会主义经济计算可行性的大论战；另一场是哈耶克与凯恩斯就货币、利息和商业周期理论的论争。这本《通往奴役之路》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第一场论战的结果，又是在第二场论战后期才动手撰写出来的。可以说，是对凯恩斯的重磅还击。于是哈耶克与凯恩斯的这两本书就构成了现代经济理论上的一桩重大公案。科学评析这桩公案，当然具有现代经济学上的重大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的理论要点

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以下简称《通论》）在经济学方面的理论要点，大体上可概括为：

（一）供给与需求。《通论》认为：“从企业家的方面来看，把一定数值的就业量所造成的总收入（即要素成本+利润）称之为该就业量的产品的。”“如果卖价低于此最低数值，他便不会提供与之相应的就业量。这一最低卖价就是相应的就业量的总供给价格。”［3］29又进而论说：“令 Z 为雇用 N个人时的产品的总供给价格，则Z和N之间的关系可以被写作Z=Φ(N)；该式可以被称为总供函数。同样，令D为企业家雇用N个人时所预期的卖价，则D和N之间的关系可以被写作D=f(N)；该式可以被。”而当“D大于Z”，企业家就会以竞争来的“购买生产要素从而提高成本，一直到N的数值使Z和D相等时为止。这样，就业量被决定于总需求函数和总供给函数的交点，因为，在这一点，企业家和预期利润会达到最大化。总需求函数与总供给函数相交时的D的数值被称为有效需求。”［3］30

（二）消费与就业。《通论》进而研究消费与就业的相关性。它知道：“除了消费倾向本身发生变化以外，消费取决于总收入的水平，从而取决于就业量水平N。”而“企业家所决定雇用的劳动者的数量N取决于两种数量的总和（D），即：D1，社会愿意消费的数量，和D2，社会愿意投资的数量。D就是我们的所谓有效需求”。“由于D=D1+D2=Φ(N)（在这里，Φ是总供给函数），”而“D1，取决于N（我们可以写作X（N）；X取决于消费倾向），所以Φ（N）－X（N）=D2”。因此，“均衡就业量取决于，1）总供给函数Φ，2）消费倾向，X，和3）投资量，D2。这就是一般就业理论要旨。”［3］34也就是一般西方经济学教科书所说的“简单凯恩斯模型”。

关于货币。凯恩斯指出：（1）“用M，来表示满足交易动机和谨慎动机所持有的现款数量，M2表示满足投机动机所持有的现款数量。相应于这两种类别的现款，我们会有两种流动性偏好函数L1和L2。L1主要取决于收入水平，而L2则主要取决于现行的利息率和预期状态之间的关系。这样：M=M1+M2=L1(Y)+L2(r)。在这里，L1为相当于Y收入的流动偏好函数，该函数中的Y决定M1，而L2是利息率（r）的流动性偏好函数，该函数中的r决定M2。”［3］205（2）“现行利息率并不取决于拥有财富欲望的强弱以及这种财富形式之间的相对供给量。”［3］219特别是“资本必须在长期中被保持足够稀缺的程度，以便能使其边际效率在资本的寿命期间至少等于利息率的水平，而利息率则由心理状态以及社会组织与结构所决定。”［3］224而“当没有任何一种资产的资本边际效率大到足够等于利息率时，资本资产的进一步生产将会停止。”［3］235

二、《通往奴役之路》的理论要点

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以下简称《通往》）在经济学方面的理论要点，大体上可概括如下：

但是，“社会主义意味着废除私有企业，废除生产资料私有制，创造一种‘计划经济’体制，在这种体制中，中央的计划机构取代了为利润而工作的企业家。”［4］58因而，“所有要求以‘为使用而生产’代替为利润而生产的那些人，都需要‘计划’”。而“社会主义不仅是集体主义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种，而且正是社会主义劝说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人们再一次屈从对经济生活的军队化（regimantation），而这种军队化他们曾推翻过，因为照亚当·斯密的说法，这使政府处于‘为了维持自身，他们有责任实行压迫和专制’的地位。”［4］59-60

《通往》进一步表明：“自由主义的论点，是赞成尽可能地运用竞争力量作为协调人类各种努力的工具，而不是主张让事态放任自流。它是以这种信念为基础的：只要能创造出有效的竞争，就是再好不过的指导个人努力的方法。它并不否认，甚至还强调，为了竞争能有益地运行，需要一种精心设想的法律框架”；而“在不可能创造出使竞争有效的必要条件的地方，我们就必须采用其他指导经济活动的方法”。“成功地将竞争用作社会组织的原则，就是排除了对经济生活的某种形式的强制性干预。”［4］61-62

然而，《通往》明白计划的“不可避免性”；更明白“竞争法则的领域越来越受到限制，这个历史事实当然是无可争辩的”。“竞争的没落和垄断的兴起在各国出现的历史顺序，有力地证明了这个结论”。因而“竞争制度不可避免地会发展为‘垄断资本主义’的理论才广泛地为人们所接受”［4］68-71。不过，哈耶克仍然坚持：“这些最渴望对社会进行计划的人们，如果允许他们这样做的话，将使他们成为最危险的人——和最不能容忍别人的计划的人。从纯粹的并且真心真意的理想家到狂热者往往不过一步之遥。”［4］78-79

（三）民主与奴役。实现民主，反对奴役，是《通往》的良好愿望，但它清醒地懂得：“民主本质上是一种手段，一种保障国内安定和个人自由的实用装置，它绝不是一贯正确和可靠无疑的。”“在一个非常整齐划一和教条主义地推行多数民主的政府统治下，民主制度也许和最坏的独裁制度同样暴虐。”“如果民主制度决定了一项任务，而这项任务又必定要运用不能根据定则加以指导的权力时，它必定会变成专断的权力”［4］92-93，于是便亟需法治。“法治的意思是指政府在一切行动中都受到事前规定并宣布的规则的约束——这种规则使得一个人有可能十分肯定地预见到当局在某一情况中会使用它的强制权力——和根据对此的了解计划它自己的个人事务。”而“法治的基本点是很清楚的：即留给执掌强制权力的执行机构的行动自由，应当减少到最低限度”［4］94-95。

于是哈耶克断言：“集体主义类型的经济计划必定要与法治背通而驰。”因为“当人民的实际需要出现时，计划当局必须预为准备，然后必须在这些需要之间进行有意识的选择。计划当局必须经常地对那些仅仅根据形式原则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做出选择，并在做出这些选择时，必须将人们的不同的需要区分出尊卑轻重。”最终，“必须由某个人的观点来决定哪些人的利益比较重要；这些观点也就必定成为那个国家法律的一部分，由此政府的强制工具强加于人民一种新的等级差别。”［4］95-96然而，“在一个竞争性的社会中，我们的选择自由是基于这一事实：如果某一个人拒绝满足我们的愿望，我们可以转问另一个人。但如果我们面对一个垄断者时，我们将唯他之命是从。而指挥整个经济体系的当局将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垄断者。”［4］113再加“政府强制权力的使用不再受事先规定的规则的限制和决定。法律能够（并且为了集中指导经济活动也必）使那种实质上是专断的行为合法化”［4］103。总之，“我们很有理由相信，在我们看来似乎是构成了现存的极权主义制度的最坏特点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偶然的副产品，而是极权主义迟早一定会产生的现象。着手计划经济生活的民主主义的政治家很快就会面临这样的选择。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无耻之徒和放荡不羁之人，才在一个趋向极权主义的社会里有更多的获得成功的希望。”［4］152

三、两手协同并用

在我们切实检点了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与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两本西方经济名著的理论要点之后，可以清楚地发现它们各有自己名符其实的巨大价值；虽然又各自包涵着难免的不足、缺陷与错误，而且不少地方既针锋相对，又相反相成，可以兼收整合。我们正好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基础上予以扬弃，去谬存真，弃短取长，精心拿来，熔铸成现代经济学的一个核心理念：看不见的与看得见的两手协同并用。为了在当今全球化经济尤其是中国经济的持续稳健发展，我们应如何具体实施在经济运行中的两手协同并用。举其大要当有如下：

看得见的手是相对于看不见的手而来的，指的是政府经济当局用计划经济来协调、配合、干预乃至代替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其作用也有好坏或利弊两个方面。其要旨在于要恰如其份地同看不见的手有机融合，协同并用。

其实，看得见的有形的手现在有两只，政府经济当局的计划经济是一只大的，还有一只小的。20世纪70年代，美国小艾尔弗雷德·D.钱得勒写了一本《看得见的手——美国企业的管理革命》。他在该书的《前言：看得见的手》中说：“这里探讨的主题是：现代工商企业在协调经济活动和分配资源方面已取代了亚当·斯密的所谓市场力量的无形的手。市场依旧是对商品和服务的需求的创造者，然而现代工商企业已接管了协调流经现有生产和分配过程的产品流量的功能，以及为未来的生产和分配分派资金和人员的功能，由于获得了原先为市场所执行的功能，现代工商企业已成为美国经济中最强大的机构，经理人员则已成为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决策者集团。因此，在美国，随着现代工商企业的兴起，出现了所谓经理式的资本主义”［6］然而，“经理式的资本主义”本质上仍然是资本主义。这只看得见的新手，只在一个现代工商企业中，只是由经理人员们代替企业老板即董事们“成为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决策者集团”。这只新的小手，只在企业内是有形的，有力的；但一进入自由竞争的大市场，仍然溶化为无形大手的有机成份，要为老板赚大钱，为资本逐利所挥舞。

（二）在坚持社会主义方向下，放手让看不见的无形大手去占领深入掌控经济领域的一切。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就是要从全面计划经济逐步转型为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自由竞争市场经济，就是要让看不见的手方向明确地逐步去主宰经济领域的一切；而且取得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目前仍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改革开放的大门只会越开越大。不过，鉴于当前国内外的政治经济形势，仍须“拆墙留线”。例如：一批关乎国计民生的特大企业仍须由国有资本相对控股、吸收外资外债的总量的切实可控、人民币兑汇率的自主掌握、全国耕地的红线及粮食生产总量底线的确保，等等。总之要确保国民经济的安全。

（三）坚持正确妥善地运用好计划经济这只不可或缺的有形大手。这是连哈耶克也是赞同的。他只是要求得计划经济的“最好方法”。他只是要求“强制力量的控制者是否应将自己限制于笼统地创造条件，以便充分地发挥每个人的知识和创造力，使他们能够成功地做出计划，或者为了合理地利用资源，我们是否必须根据某些有意识构造的‘蓝图’对我们的一切活动加以集中的管理和组织”［4］101不是不要计划经济，而是要求必要的计划经济如何配合自由竞争市场经济，使看得见的手与看不见的手有机融合，协同并用。应当做好3件事：（1）统观一切，统计一切，而不是统揽一切，统管一切。在现代高科技的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的条件下，这种统观统计是能大体做到的。（2）在生产和服务的经济活动大循环中，进行协调、干预，尤其是补缺补短板。必要时作供给侧调整，使某些企业关停并转。要更着重于原有短板企业的扶持，增贷，增资，政策优惠。必要的国资投放兴建新企业。（3）有计划按比例的经济规律仍然是正确的，只是其实现方式应当以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为基础与主体，政府经济当局的计划经济，只能处于统计、策划、干预、协调、扶持、补充，总体上的辅助协同的地位和作用。切勿喧宾夺主，切勿瞎指挥，帮倒忙。

（四）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经济方向和经济原则。“社会主义原则，第一是发展生产，第二是共同致富。”［7］173“社会主义最大的优越性就是共同富裕，这是体现社会主义本质的一个东西。”［7］364为人民服务，以人为本，以人民为中心，这些一脉相承的政治原则，落实到经济领域就是要分配公正，社会公众的福利随着经济发展而日益普及提高。“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的判断标准［7］372，是长期普遍有效的。决不能让巧取豪夺、非法致富的集团、阶层恣意妄为，祸国殃民。

（五）正确处理经济领域的大小矛盾关系，力争经济运行的动态平衡，稳健发展，弱化经济周期中的振幅强度。处于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大循环中的经济领域，大小矛盾关系错综复杂，政府经济当局要善于正确处理。既要分清矛盾关系两个对立面的经常性主次地位，又要及时关注对立面双方主次地位的临时性转化。一般地说，在本国与全球的经济大局上，以本国为主；在供需关系上，以需求侧为主；在扩大需求上，以内需为主；在就业与消费上，以就业为主；在一二三产及产业的虚实上，以一二产为主，实产为主；在货币、利息与物价的关系上，以掌控货币的投放与流通量为主；等等。凯恩斯《通论》正是在处理各种经济关系上，作出了种种科学论断，有利于经济运行的动态平衡，稳健发展。

（六）贯通经济上的所有制、分配制与管理制三者的辩证关系，促使其产生正反馈效应。所有制是基础性的决定性因素。但是，断言“私有财产是任何人根据同样的规则都能获得的”［4］122；“在竞争的社会里，穷人的机会比富人所受的限制要多得多”［4］123；“私有制是自由的最重要的保障，这不单是对有产者，而且对无产者也是一样”［4］68，等等，都不免过于绝对化了，不符事实。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分配尤其是初次分配，体现着所有制的实质。在现当代，资产上的所有权、承包权、管理权与经营权，是可以离析的，可以以不同方式加以组合的。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将“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收入分配制度上升为基本经济制度，是鼓励勤劳致富、增加劳动者特别是一线劳动者劳动报酬有力的制度保障。当前正在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在股权多元化的基础上建立规范的公司制和科学的公司治理结构。这种劳动者的劳动联合和资本联合相结合的合作制，是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积极扬弃。只是要严防在此过程中某些当权者的营私舞弊，造成大量国有资产被侵吞而流失；或造成民营经济的某种萎缩。当今的政府经济当局，对国有资产的监管，从管企业为主向管资产为主转变，是明智的重大举措。这是让国有企业和混合所有制企业的经理人员成为企业中“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决策者集团”，以便充分发挥企业管理这只新的有形的手的最大作用。

（七）建设民主政治与公正法制，为两手协同并用的经济稳健发展保驾护航。经济是基础，政治、法律等为其上层建筑。而上层建筑不论优劣皆能对经济基础起强大的反作用。所以建设民主政治与公正法制，对于协调自由竞争市场经济与政府经济当局的计划经济之间的有机融合，交互并用，驱动与保障国民经济持续稳健发展，其作用是超乎寻常所料想的。其中要旨有3点：（1）合理税收。尤其是累进税的完善，逃漏税的杜绝。（2）反垄断法的大力加强与完善。自由竞争的必然结果是垄断，这是资本主义制度的绝症。哈耶克断言：“人们精心培育了这样的神话：我们正在从事的新事业，并非出于自愿，而是由于竞争因为技术变化自发地消除了，这种技术变化，我们既不能使其逆转，也不应希望加以阻止”。“然而，这个论点缺乏根据。倾向垄断和计划的趋势，并不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客观事实’的结果，而是种种看法的产物。”［4］68但是客观事实却对此作了断然的反驳。不仅技术变化会被企业家所利用能够导致垄断；而且即使在通常的情况下，自由竞争也必然产生大鱼吃小鱼而最终归于经济寡头的垄断。这是理论的必然，更是历史的事实。不过，他对计划经济易于导致垄断的揭示，则是正确而深刻的。因此，当今世界，在任何一种经济制度下，反垄断都是性命攸关的头等大事。（3）反腐败。为哈耶克引用的阿克顿勋爵“所有权力都是腐化，绝对权力绝对腐化”的名言，是放之四海万世而皆准的。重拳打击腐败是必须的。但更须在法律制度的源头上防范。而且立一法易生一弊，更应在立法的同时防弊。

总之，以上七条就是我们面向当今世界特别是中国经济现状，认真扬弃与综合凯恩斯与哈耶克经济理论的可取之处，而熔铸成看不见的与看得见的两手协同并用的实施要点，当否仅供经济学界与政府有关当局审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