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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天津方言声调演变的几个问题

2020-05-07王忠一

关键词:阳平官话声调

王忠一

(1.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300387;2.天津中医药大学文化与健康传播学院,天津301617)

天津市东临渤海,西北与北京接壤,其北、西、南三面与河北毗连,一向为东北和辽东、胶东半岛与北京水陆相通的要津。天津方言除武清方言属于北京官话外,其余的各区方言都属于冀鲁官话保唐片,其中天津市区方言属于天津小片,静海方言属于定霸小片,蓟州、宝坻、宁河方言属于蓟遵小片。天津市区方言因为音值和音类方面与周边各区有差异,如“阴平调今读低降调”“知庄章组字多与精组洪音字合流”等,再加上天津市特殊的城市发展史和民间关于天津初民来源的传说,使相关学者对天津市区方言的源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而产生了一些关于天津市区方言来源的假说。最为著名的当属李世瑜、韩根东等先生于20世纪90年代初提出的“天津方言很像海洋中的一个岛屿,我们称之为天津方言岛。……我们确定天津方言的‘母方言’就是来自以宿州为中心的广大淮北平原”。[1]本文主要讨论天津方言中古声调演变的规律和特点,进而证明天津方言是以冀鲁官话为底层,在发展过程中受到北京官话、胶辽官话不同程度的影响而逐渐形成的一个小方言片,并以之就教于方家。

一、天津方言声调古今演变的基本规律及类型

天津方言古今声调演变的基本规律是:中古清平字今读阴平,浊平字今读阳平;清、次浊上声字今读上声,全浊上声字与去声字合流,今读去声;全浊入声字今归阳平,次浊入声字今归去声,清入字今分别归入阴、阳、上、去四声。就调类的演变情况来看,天津方言与周边的北京官话、东北官话和冀鲁官话保唐片以及辖区内的方言基本一致,但调值方面有一些差异。具体情况如表1。

从表1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天津辖区内方言声调演变的基本规律一致,而且今上、去两调的调值也大致一样(静海读低降调,例外),内部差异主要体现在阴平、阳平两调的调值上。根据周边的北京官话京师片、怀承片、冀鲁官话保唐片蓟遵小片阴平、阳平的调值情况以及相关的自然文化背景,可以大致把天津辖区内的方言分为两个不同类型:

表1 天津市辖区内方言声调今读表

一是本土型:北京官话的武清方言和属于冀鲁官话保唐片蓟遵小片的蓟州、宝坻、宁河方言属于本土型。(1)笔者注:《中国语言地图集》在讨论北京官话的内部差异时说明京师片、怀承片今阴阳上去四个声调今读一般为55、35、214、51。阴平、阳平都读平调是冀鲁官话保唐片蓟遵小片的典型特征,除蓟州、宝坻、宁河外,河北省的遵化、玉田、丰润、唐山等方言阴平为55,阳平为33(22)。本土型方言所辖区域都属于现代民族共同语基础方言的中心区域,对其他方言具有较强的影响力。今方言声调的调值多是对本土早期方言的继承与发展。

二是过渡型:天津、静海东部临海,是北京和胶东、辽东水陆相通的枢纽,其方言处于冀鲁官话的边缘地带,保留了冀鲁官话保唐片的底层特征,而兼具北京官话、胶辽官话以及冀鲁官话沧惠片的一些特点,属于典型的过渡区域方言。

据目前的方言调查研究成果显示,“上声今读低降升调(214、213、312),去声今读高降调(51、53);全浊入声字今归阳平、次浊入声字今归去声,清入声字分归阴、阳、上、去”是这一区域大多数方言所具有的共性特征,它们集中连片分布,内部一致性较强,具有共同的底层。但在声调发展的过程中因为自身演变和外部因素干扰的作用,逐渐分化成不同的次方言。张树铮在讨论冀鲁官话清入归派问题时认为:“从历史的角度看,冀鲁官话就是在全浊入和次浊入消失后受到中原官话强烈影响后形成的一种次方言”“冀鲁官话(特别是保唐片)与北京官话(以及东北官话)的区别主要是在调值上和受中原官话影响的强弱上,或者说,东北官话以及北京官话是受中原官话影响更弱的一种方言”[2]232,扼要地说明了这一区域方言内部差异形成的原因。

二、天津方言声调形成的过程和自然人文背景

今天津方言古今声调演变规律与北京官话、冀鲁官话保唐片一致,只是在调值上与周边方言小有差异,其底层方言与周边相同当无问题。但特殊的地理位置、不同的演变条件逐渐使天津方言的调值与周围方言产生了差异。天津方言与静海方言关系较为密切。天津市区所在地是元代大都路清州府靖海县(明洪武初更名静海县)的小直沽,从明永乐三年(1405)建卫到雍正九年(1731)变为天津府(府治天津县,即今天津市区),天津在城市发展史上实现了从军防建置到地方政府的转型,天津的人口也随之由流动型转为定居型。因而,天津方言当是在清代前期定型的。在近代的天津人口结构中不排除军旅移民、屯田迁民、商务客民的成分,但土著居民(包括静海及其周围府县的居民)都一直在这里休养生息。清代《畿辅通志》记载:“天津近东海,永乐初始辟而居之,杂以闽广吴楚齐梁之民”(《畿辅通志》卷五十六),正好说明当时的天津府仍以土著居民为多。从词汇、语法和其他语音现象来看,天津方言属于冀鲁官话无疑,来自不同方言区的移民对天津方言的影响并不明显。因而,小直沽话应是天津方言的前身,在发展过程中受到今北京官话、胶辽官话的影响,逐渐演变成为今天的天津方言。天津地处九河下梢,从金元时期的直沽寨到明永乐的天津三卫都是以海防和京畿补给运输为主要目标的。海运、漕运业发达,使天津成为京畿和胶东、辽东之间的交通枢纽,天津方言因此更多地受到北京官话、胶辽官话的影响而发生变异。这也是天津方言声调以冀鲁官话为底层而兼具北京官话、胶辽官话特点的原因所在。

今阴平天津方言读低降调31,静海读中降调42,与周围相连的冀鲁官话不同,而与隔海相望的胶东半岛的胶辽官话登连片方言一致;静海的阳平今读高平调55,与胶东半岛的胶辽官话登连片烟威小片(烟台、威海等,荣成例外)、冀鲁官话保唐片蓟遵小片(唐山、遵化等)、沧惠片黄乐小片(沧县、海兴等)调型一致,调值也大都一样,而与冀鲁官话保唐片定霸小片(霸州、大城等)不同;静海方言的去声今读中降调31,与胶东半岛的胶辽官话登连片蓬龙小片(蓬莱、龙口等)、冀鲁官话保唐片、沧惠片多数方言调型一致,调值相同或相近。具体情况见表2。

表2 天津周围方言声调表(2)笔者注:表2天津周围方言声调表中部分调值来源于钱曾怡《山东方言研究》,第91页和吴继章《河北省志》第89卷方言志第29页,第215-217页。

对照表1和表2不难看出,分布在这个区域的冀鲁官话、胶辽官话以及北京官话声调方面底层接近,古今演变的规律仿佛,如上声多读低降升调、去声多读降调等。但发展速度上存在不平衡性问题,如胶辽官话烟威小片的浊平与去声合流、冀鲁官话沧惠片黄乐小片的浊平与清、次浊上的合流等都属于后期演变现象。天津、静海方言的声调系统在长期的社会交往中既受到自己底层方言的制约,又经历了外来方言的辐射,因而,在共时平面上叠置了不同方言的层次:底层为冀鲁官话保唐片,阴平读降调属于胶辽官话登连片的特点,静海去声读低降调属于冀鲁官话沧惠片的特点等。

值得注意的是,天津方言的阳平今读中平升调224,应该是在底层为平调(蓟遵小片22、33)的基础上受北京官话的影响而演变成中平升调。

三、天津方言中古入声调的归派问题

天津方言所在的冀鲁官话保唐片中古入声调已经消失,分别派入了阴、阳、上、去四声。根据《方言调查字表》统计,排除一些生僻字和天津方言不用的字,有效统计字数为527个,它们派入四声的具体数量和百分比见表3。

天津方言全浊入声字今归阳平(83.48%),这与北京官话、冀鲁官话、中原官话等大多数方言一致,在官话方言中具有普遍性特征。次浊入归去声(93.16%)则是北京官话、冀鲁官话、东北官话、胶辽官话的普遍特征。清入字今无规则地派入平、上、去、入四声,与北京官话、冀鲁官话保唐片一致,而与胶辽官话多归上声有区别。《中原音韵》里所反映的入声调的归派情况在今天津方言里仍能看到:全浊入今归阳平、次浊入今归去声。只是清入字多数归上声上有差异。清入归上的特点在胶辽官话中较为突出,属于胶辽官话的代表性特征,在北京官话、冀鲁官话里保留相对较少。如果观察这个特点的地域分布,从胶辽官话到冀鲁官话保唐片再到北京官话处于递减的趋势。天津方言清入字派入上声的比例与北京官话相当,但比东北官话、冀鲁官话保唐片的其他方言略低,比胶辽官话更低,呈现出典型的过渡性色彩。据张树铮统计,清入归上的比例各片方言均有差异:北京13.78%、石家庄14.94%、保定23.72%、沈阳23.22%。[2]229各片方言清入字的读音情况见表4(以山摄清入字为例)。

表3 天津方言中古入声调派入四声情况统计表

表4 天津及其周围方言山摄清入字今读表

从目前汉语方言调查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出,这一区域的方言以古代大河北方言为底层,它们之间渊源关系颇深,内部一致性很强。就声调的古今演变规律而言,差异仅仅表现在中古清入字归派上声的数量上。《中原音韵》所记录的是以元大都为中心的大河北方言,其“全浊入归阳平、次浊入归去声”的特点在这一区域的方言中保留较为完整。其“清入归上声”的特点在这个区域的方言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减,其中以北京官话表现最为明显。高晓虹讨论北京话清入字归调的历史时认为:“北京官话的清入字最晚在明末已经由《中原音韵》的归上转为归四声。”[3]元明之际,雅言的中心区域仍在中原官话分布的河洛地区,包围在大河北中间的元明时期的北京地区所通行的仍然是一种方言。冀鲁官话从石济片、沧惠片、保唐片依次向东北推移,受中原官话的影响处于递减状态,主要表现在清入字今读阴平的数量上,济南77.30%、石家庄42.15%、沧州55.07%、北京37.18%。[2]227在冀鲁官话保唐片的顺平、唐县一带清入派入上声的比例在70%以上,北京官话今清入归上仅有13.78%。今北京官话和冀鲁官话清入字由归派上声到无规律地转派阴平、阳平、去声的演变原因一致:底层演变加外部因素影响。元代这一区域方言清入调尚未完全消失(呼吸言语之间,还有入声之别),散归阳平、去声在《中原音韵》已现端倪,除表4所列的“噎”“刷”外,还有一些清入字派入阳平、去声,如:

齐微:入声作平声 逼曾开三职帮

入声作去声 一乙臻开三质影;

忆曾开三职影; 揖深开三缉影

鱼模:入声作去声 郁通合三屋影

萧豪:入声作平声 博宕开一铎帮

入声作去声 约宕开三药影

歌戈:入声作去声 恶宕开一铎影

家麻:入声作去声 压鸭押咸开二狎影

车遮:入声作平声 挟咸开四帖见

归去声多为影母字,大抵是影母字在发展过程中与同韵摄的次浊声母字合并(影母字具有了次浊声母,如张家口:恶⊃握v⊃等(3)笔者注:“恶⊃、握v⊃”两例字读音选自陈章太与李行健《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集》,第231页。后以次浊入的形式派入去声的;归阳平的条件尚需考证。《中原音韵》中没有清入归阴平的记载,说明元代时中原官话对北京官话的影响尚不明显。但是,北京官话与冀鲁官话受外部因素影响的方式不同。冀鲁官话是中原官话从中原向其东部和北部推进过程中受到影响而形成的次方言,这种推进的力度到了北京官话区已经成为强弩之末了。从元代开始,北京一带就逐渐变成我国近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大量移民的不断涌入直接对北京官话的内部产生了影响,从而加快了“清入归上”这个底层特点的嬗变,这是北京官话中归上声的清入字数量锐减的主要原因。作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带,北京官话又凭借它特有的优势迅速向周围扩散,从而使相邻区域的方言部分被同化,天津方言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从天津方言清入字今读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天津方言全浊入今读阴平、上声、去声和次浊入今读阴平、阳平、上声的字与北京话的调类完全一致。这是天津方言受到北京话影响时调类对应折合的结果。

因此,天津方言在中古入声调的演变方面既保留了元明时期这一区域官话方言的底层特征,后期发展又受到了现代民族共同语的影响,与周边方言具有同步发展的性质。天津方言声调的发展是天津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的。天津文化属于码头文化,兼容性是其最大的特点,这在天津方言发展上的表现也相当明显。天津方言在形成发展的过程中以冀鲁官话为基础又吸收了北京官话、胶辽官话的一些特点,从而形成了今天的格局,它与周围的方言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接触,处于同步发展的过程之中。在形成发展过程中,天津方言曾经受到过移民方言的影响,但移民方言对天津方言的形成和发展并不起决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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